千叶集是魔教内部修炼的独门心法,顾千随坐直了身体“你是如何看出的”
顾百纵却避过了他的视线“我自有我的方法。”
那日在山崩时他与叶有一起掉进了岛上的地底洞穴,他被压在一堆乱石间浑身浴血,在昏迷间叶有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出手帮他运气,他分明感受一股和自己心法流转相似的气息顺着四肢向心脏漫延。
顾百纵来不及仔细分辨,叶有便收了手冷漠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教中有人想亲自取你的命,我暂且先留你一命。”
这个债主究竟是谁
顾千随的声音冷冷的在耳边响起“顾百纵,你在怀疑我。”
“我怀疑你什么”
“你在想我是不是叛了教,把千叶集给了叶有。”
顾百纵看着他的脸,忽然伸手掐着他的下颌骨迫使他抬头“我是怀疑过你,又怎么样”
顾千随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顾千随若是叛教,定不得好死,做千万世孤魂野鬼,永不入轮回。”
顾百纵不等他说完便掐住了他的喉咙,声音竟有些出离的愤怒“你给我闭嘴”
“你就算真的叛教了又如何大不了被我抓回来把腿打断锁上个一辈子”
“”
顾千随被震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倒是忘了,他叛教这件事在顾百纵那里是完全合乎他脑补逻辑的。只要一切还在他的意料内,什么事都不足以让顾百纵动摇。
两人相视沉默半晌,顾百纵才又重新回到了冷静自持的样子,说道“我若是现在还怀疑你早就在一回来的时候就逼问你了。”
“你知道我们两教有些至今解不开的矛盾,他们指责我教偷了他们的秘宝,虽然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有查清,但是他们会想办法盗走我教心法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我去找叶有是想问清楚一些其他的事。”
顾百纵没有说是什么事,顾千随也没有开口问,只是静静的听着。
顾百纵又道“我没有在不悔教中找到叶有,便打算启程回教。但是在快到山门时我又收到了那人的信。”
顾千随挑眉“写的什么”
顾百纵迟疑了片刻“就是一些年关的贺语。还有一句末尾的诗,人间自是有情痴。”
“我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信,这样想来倒像我是个负心人。”
顾千随明白了“人家不过是随便感叹了一句,你就内疚了”
顾百纵道“只是心下忽然有所感,很想见他一面。我便跟着那鸽子走了。”
“”
“”
“”
顾千随简直震惊了,什么叫跟着鸽子走了,人间自是有情痴,不枉情人千里送
顾百纵懊恼道“跟到乌镇的时候我把鸽子跟丢了。”
顾千随好气又好笑“你这是没见到人所以委屈了”
顾百纵只是抱着他,闷闷的不说话。
顾千随便像揉大狗一样去揉他的头发“他不是约了你上元节吗,总是有机会见到的。”
顾百纵“嗯”了一声,问他“明天除夕,你想出去玩么”
顾千随愣住了“我们一起”
“嗯,一起。”
顾千随把头埋进顾百纵的怀里,掩住了眼底不住变换的神色。
他听到自己轻轻回答“好啊。”
顾百纵很久没有做过如此清晰的梦了。
师父的声音像是从天外飘忽而来,隔绝在雨幕之外听不真切。所见所感知到的只有手中的随意剑,被斩落无数的竹叶,还有打着竹伞蹲在一旁看的认真的顾千随。
剑是师父九岁时赐下的,听说是某个不出世的大师封山之作。
他抱着剑苦思冥想了三天,想取一个好名字。
最后名字却是顾千随取的,他说“名字什么的,随意啊。我们什么时候去买烧鸡”
顾百纵问“那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顾千随就看着他笑“百里行云无归处,千里纵横有烟波。剑名叫百纵。”
“似乎没听过这句诗。”
顾千随毫不羞耻道“我自己编的。”
“”
顾百纵怔了片刻“那我的便叫随意吧。”
随意剑,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意。
顾百纵是教内公认的武学奇才,每三年一次的出山游历,那把剑斩过一头活过五百年的巨蟒,也杀过成名二十年的剑客。顾千随安静的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的剑一点点磨出属于自己的锋利。
顾百纵很少见到顾千随练他的剑,更多的时候是抱着剑蹲在一旁玩蛐蛐。师父从来也不说,提点两句便去管教顾百纵。
顾百纵学不来他师父的苦口婆心,只是对顾千随说“你不练剑,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
顾千随好像从来没有当回事“要是我跟你一样厉害,下次出去的时候你还会跟我走一路”
顾百纵想了想“不会。但是你不练剑,以后总有一天会后悔。”
顾千随轻描淡写道“我不会后悔。若是哪天我不小心死了,你可以当成是我活该。”
顾百纵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顾千随的面容在梦里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又站在了一个雨夜。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那把百纵剑出鞘时的凌厉,这剑真是一点都不像顾千随,那个永远懒懒散散跟在他后面要背要抱的少年。
顾千随与他相峙而立,雨水从发梢滴落划过剑刃,分辨不出脸上是哪一种无所谓的表情。
这场打斗就像顾百纵意料之中的一样,顾千随在他手下走不过百招便拄剑跪地而败。
顾百纵对待武学向来认真,就算是对顾千随也从未有留手的想法。
他的剑架在了顾千随的脖颈上,鲜红的血线顺着冰凉的锋刃滑下,很快又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顾千随扬起头冲着他笑,眼神明亮。他的嘴唇动了动,顾百纵听到他在说“恭喜你啊,哥哥。”
顾百纵一时间愣在那里。顾千随从不愿意喊他哥哥,张口闭口都是“顾百纵”,一天念上个百八十遍,仿佛要把这名字咬碎嚼烂吞进肚里才能叫他满意。
顾百纵来不及去想些什么,只见到那些长老们笑着走上演武台恭喜他,对他说了很多话,他却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什么顾家传统,什么双生活其一,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长老说“要坐上教主之位,你必须得亲手杀了他。”
他僵硬的低头去看顾千随,那人跪坐在雨中也在仰头看着他,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长老在说什么。
顾千随从前说过的话浮现在耳边“若是哪天我不小心死了,你可以当成是我活该。”
顾百纵与他对视了很久很久,干涩道“我以前劝过你的。”
顾千随说“我知道。”
顾百纵又道“这都是你的错。”
顾千随就笑“嗯,是我的错。”
于是他便无话可说了,顾百纵对顾千随的责任到十七岁便中止了,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贪玩又懒惰的弟弟跟在他的后面喊着“顾百纵”。
他在梦里才突然惊觉,原来那时的他心里竟是有一点如释重负的。
顾百纵看着梦里的自己也跪下来最后一次抱住了顾千随,耳边听到的只有恍惚的风声。
那个人渐渐的在他的怀里消失不见。
顾百纵从梦中惊醒过来,有些怔然的看着空空荡荡的身侧,好像忘记了刚刚梦到了些什么,只觉满心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没有”顾千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顾百纵愣了一下,抬头见顾千随穿着白色寝衣跪坐在地上,向他伸出两只胳膊。
“做什么”
顾千随瞪他“不是你说今天可以出门吗,给我把链子解开啊。”
“”
顾千随花了半个时辰才挑好了今天要穿的衣裳,去问顾百纵“这件好看吗”
顾百纵皱眉“大红色”
“知不知道什么叫喜庆”顾千随只是随口问一句,根本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当下就换上了那件极其惹眼的红色衣袍。过会儿又觉得会冷,便开始往里面加塞棉袄,直把自己穿成个球。
他们出去的时候,整个虚无山都覆上了霜雪,东巷的门窗上仔仔细细的贴好了红的窗花与对联,却是很少有人在外面走动了。
顾千随颇有些新奇的看着那些窗花,问顾百纵“为什么我的窗上没有”
这个问题把顾百纵问住了,他想了片刻“给你,你就会去贴”
顾千随奇怪的看他一眼“贴啊,为什么不贴。在你眼里我已经懒到这样了”
“而且以前我的屋子也没有窗花,去年和前年都没有。”顾千随控诉起来。
“晚上回去给你剪。”顾百纵避过话题,“你想去哪”
顾千随想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今天能出教吗”
顾百纵竟没有多少犹豫,把顾千随拦腰抱起运起轻功从山上点石跃下。
顾千随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垂下眼帘陷入沉思,他只是随意试探了一句,并没有想到顾百纵真的会答应。
今天的顾百纵不对劲。从昨晚他说出邀请的话开始就该察觉到了,只是还未想得出缘由。
他们在山阵处遇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左护法。
左护法道了一声“教主”,接着目光便移到了顾千随脸上,欲言又止。
顾千随眨了两下眼睛“左护法,好些日子没见,你这是什么表情”
左护法不理他,只是看向顾百纵“教主,您要带他出去”
“怎么”
“这会不会不太合规矩”
顾百纵不咸不淡道“谁定的规矩”
“李长老。”
顾百纵冷冷的看着她“李思棋是教主还是我是教主”
左护法不敢接话。
事实上顾百纵看这些长老们已经不顺眼很久了,除了顾家之外的几姓世家占据着虚无山各峰,长久以来把持着各种权力不愿交出。同样的,那些长老们看顾百纵也不怎么顺眼,顾家现在只剩了他一人,他们动作起来方便很多。碍着顾百纵的实力在,就总要暗着使些绊子,叫顾百纵无法正大光明的发作。
左护法偏要在这个时候去提李思棋,怪不得顾百纵不给她好脸色。
僵持了半晌,左护法退让了“教主,请。”
顾千随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抓着顾百纵的衣领,已经揪起了褶皱。
顾百纵冷着脸出了山,径直去了几十里外的淮城,到了城门口才把顾千随放下来,牵着他的手步入城中。
今日是除夕,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只有极少的行人在外匆匆走过。与平日的热闹比起来,这景象倒像是有些凄凉了。
顾千随突然笑起来“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