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暗含威严的声音穿透重重幽冥,倏然降临在他的耳侧。
“应龙神,终于冷静下来了”
黎渊抬眸,金红色的瞳孔变幻几番,终于将其中杀意按捺下去。
这个声音绝不陌生,恰恰相反,它耳熟至极,明显出自一个他认识很久的人。
“西王母。”半晌,他方唤出来人的姓名,“现在前来,是为了充当帝鸿氏的说客吗”
虚空之中,黄泉之上,西王母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掌管天下刑杀的女神久居昆仑玉山,就连笑起来时,嗓音亦带着雪山万年不化的严寒之气,犹如在半空中扑簌簌地落了一场清灵雪花,奇异地平息了黎渊的些许怒火。
“应龙神,看看你的脚下,你能看见什么”
黎渊低头看去,在万丈深渊下,唯见一片水火交融、森罗万象的黄泉酆都,其中鬼魂哀嚎, y 影幢幢,又有白骨巨人身披锁链,凄惨厉鬼手持斧钺,绵延不知几城几国,难以细数;上下占据多少年岁,无法言说。
“黄泉,死人的居所。”他漠然道,“怎么”
“既然是死人的居所,那么,你能看见蚩尤吗”西王母又问。
黎渊一挑眉梢,纵然他现在为苏雪禅的安危倍感焦心,也不由对西王母的问题生出些许意外。
逐鹿之战结束后,他便从未细思过蚩尤魂灵的去向,现在听得西王母询问,于是猜测了一下,低声道“或许,他就在这幽冥之中。”
西王母沉寂片刻,道“不错,他确实在黄泉下,但是,又不独在黄泉下。”
不等黎渊开口,她的声音就紧接着从不知名处传来“世人皆知蚩尤为你掏心而死,魂魄亦飞散在逐鹿平原里,以至于那里的土壤都染上了恒古不化的猩红就连帝鸿氏,在胜利伊始时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很遗憾,想象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西王母的声音带了几许冷漠,“九黎大巫仅凭凡人之躯就能与天地间的鬼神沟通,极擅长魂灵上的巫术,更何况,蚩尤变故的缘由,想必你也清楚,天道断不会就这么让他消散。”
黎渊目光一闪“他在何处”
“在一个只有黑暗的地方。”西王母道,“那个地方,足以遮蔽他的眼睛,闭塞他的口舌,封锁他的感官,使他无知无觉,永远沉眠。”
黎渊皱了皱眉,沉声道“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西王母又笑了几声,但这笑与适才戏谑的笑声不同,反而饱含忧虑与哀愁。
“应龙神呀,”她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而和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费心的”
“召唤蚩尤魂魄的条件是什么”黎渊忽然问道。
虚空倏然一片寂静。
黎渊耐心等待着西王母的回答,良久,才听见回答声。
“战火和鲜血。”她长长叹了口气,“那火焰要燃遍坤舆的每一个角落,鲜血则要像海洋一样深,直到能够渗透大地,滴落黄泉,为蚩尤引出一条道路。等到蚩尤回归活人的世界,那么,诛杀他的方法,只剩下唯一一种。”
寂然片刻,黎渊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你还是来充当说客的。”
“我是说客,但却不是帝鸿氏的说客。”西王母道,“应龙神,你的那个菩提木,只怕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他知晓的事实,比你,比我,比帝鸿氏,比九霄上下任何一个人都多,他”
“滚”黎渊勃然大怒,猛地打断了西王母的话,“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将他从我这里抢走,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那你有没有看过他魂魄的颜色”西王母却一改常态,不肯善罢甘休,“你看过吗我告诉你,他魂魄的颜色是一片纯白十世行善,眉心方能生出一点玉色灵光,他做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的魂魄变成完完全全的白色好好想想罢,应龙神”
“那就去阻止可以将蚩尤带回人间的战争,而不是将他当做最后一道保命的防线”黎渊厉声道,“别以为有了他,你们就能心安理得地缩在他身后,菩提不欠任何一个人的,洪荒生灵的死活又与他何干”
“那么,你的死活,与他有没有关系呢,应龙神”
黎渊蓦然抬眼,一下怔住了。
“劫难不可避免,在此时空齐聚的三把钥匙已经打开了轮回的大门”西王母喃喃道,“无论如何谋算,帝鸿氏都会为他在一念之间做出的愚蠢决定付出代价,众仙也会为他们在逐鹿之战中做出的抉择付出代价待到蚩尤重回人间,和你清算旧账的时候,又与菩提木有没有关系呢”
黎渊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颤动了起来,西王母在空旷之中的回音如水波粼粼荡开,又尽数收拢回一点,似鼓声,似钟磬,一下一下地敲响在黎渊耳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是要做阻止他救世的那个最大障碍;还是要如他所愿,做助他一臂之力的云梯”
“风伯雨师,仅凭区区两人”黎渊的龙瞳燃起锐利火光,“难道就能做成这一切了”
“早在月神陨落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西王母漠然道,“应龙神。”
“但是现在看来,只怕不止他们两人,还有一个更高,权柄更大的”
西王母话未说完,大地之上就是一阵剧烈震颤,穿透过万丈深渊,甚至能影响到黎渊现在所站的位置
西王母猝然收声,转而低声喝道“时日不多了,早作准备罢,应龙神”
余音袅袅,那股裹挟着厉刑杀意的冰雪气息便消失在了原地,只是,也不知西王母口中的时日不多,指的究竟是他,还是帝鸿氏,亦或是整个坤舆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