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一时难以分辨,这究竟只是一个不存于世的梦境,还是他朝思暮想,向漫天神佛求来的宽恕。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已经完全呆滞了,他喃喃重复道“昆仑的桃花”
“是啊”眼前的人穿着一袭颜色温柔的竹青色衣袍,他走过来,拉住黎渊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可没有一次是遵守约定的,今天你别想再抵赖过去,你这个骗”
但他话还未说完,就被黎渊一把抱住了身体,随之而来的吻炽热如岩浆,狠狠烙印在他的嘴唇上
飞花漫卷,他们双双坠落进无边无际的月光中,黎渊的嘴唇滚烫,相触时的肌肤滚烫,泪水亦是滚烫的,这与其说是一个拥抱与一个吻,倒不如说是一场足以持续到世界末日的纠缠。黎渊恨不得就这样将他吞到肚子里去,只有在喘息交互的间隙,才能听见他喉咙间压抑的哽咽。
“雪禅,是你吗你真地回来了吗”他不住地流着泪,“这不会只是一场梦吧”
“我快要活不下去了,这就是我的报应报应”
他差不多已经要疯了,他浑身发抖,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摁进自己身体,将两人并作一个,“是我偏执成 g 、冥顽不化我以为我可以认出你的,我以为我可以”
他的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哀嚎,语无伦次到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在这些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抑制那些洪流般的悔恨和痛苦,他既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愚蠢过错,也无法原谅自己曾经对苏雪禅造成的伤害这是他的掌中珠,他的心头肉,可他却亲手在上面劈了一刀,还将他遍体鳞伤地赶离了自己身边
苏雪禅望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茫然的悲伤,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黎渊流着热泪的眼睛,他低声道“不要哭,我说过的,我不会离开你太久,我们终究会重聚”
不尽流光飞逝
怀中紧紧抱着的狐子蓦然化作无数消散的渺茫光点,盘旋着飞往高旷久远的太虚,竟然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黎渊目眦欲裂,发狂般的咆哮起来,他全身发冷,从亘古的黑暗中遽然惊醒,靠在榻边大口喘气,怀中亦是空的,活像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
雪禅呢他爱的那个人呢
霎时间,他居然难以分辨梦与现实的分界点,只是在宫室内跌跌撞撞地寻找呼嚎,乃至于一头撞进浩大寒凉的月光中。他一下子站住了,怔怔看着庭中寂静无声的白玉菩提,惘然四顾,仅摸到一脸冰冷如雪的泪。
真的只是一个梦。
上千个漫漫长夜里,他总能梦到类似的场景。在梦的开头,他可以获得新生般的狂喜与希望,然而很快的,这点浅薄的喜悦便会如同水中幻沫,镜中虚月一样无情消散,只留下他一个人拥抱这近乎于永恒的寒凉孤寂。
再后来,时光荏苒,岁月刹那。
春过了夏,秋白了冬,呦呦也化成了人形,是洪荒四海的掌上明珠,在她化出人身的那一天,苏斓姬终于离开青丘,只身一人来到应龙宫。
小五衰劫的影响还没有过去,她仍然是一个样貌垂垂老矣的妇人。她看着呦呦,轻声道“你打算给呦呦取什么名字”
黎渊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苏子粲。”
他给呦呦取名为苏子粲。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此时,距当时的逐鹿大劫,已经过去有百年之久。
第92章 九十二
阳光灿烂, 映照得满树菩提叶也闪闪发光,又是应龙宫中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苏雪禅感受着暖融融的日光,不由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又习惯 g 地想要伸手抻个懒腰,不料他这么一伸手,竟然一下从树冠上“脱”了出去
没错,是“脱”了出去。
他就像一个被菩提树吐出去的蛋, 或者被什么外力忽然剥离出的外物,他的本意只是想活动一下身体,没想到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愕然地坐在了树枝上,震惊而茫然地瞪着自己化成实体的手掌。
熟悉的沉重感重新回到他的体内,自从来到千年前的世界,他就再也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过流连微风和温暖阳光了。
仅仅只是睡了一觉, 他居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化出人身了
他捋了捋袖子,又摸了摸身上, 尝试着跳下地,赤脚踩在光滑的水晶地砖上,打量了一圈四周。
地面被日光照耀得暖热,与裸露肌肤相触的感觉惬意无比, 他提起飘逸的衣摆,撒腿就朝黎渊的寝宫跑去。这几日,黎渊担心他化形在即,于是都让他乖乖待在树身里, 自己也不知道在窝在寝宫内干什么,如今他变成了人身,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去找黎渊。
他跑向寝殿,两条雪白飘带如流云摇曳,就在他踏上白玉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苏雪禅下意识回头一瞧,就见那一人多高的纯素金瓶被腰带勾得摇摇晃晃,上面吊着的碧玉叶子亦岌岌可危得叮当乱响,把他吓了一跳,方才想起有这么一出。
“唉”他急忙扑上去扶住时,又想到会掉下几片碧玉叶子,于是早早伸手接在下面,就怕它们砸下来,闹出什么不得了的动静。
当他把瓶子摆好后,那数十片叶子虽然还在不停摇晃,但好歹没有什么松动的迹象。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想要让它们晃动的频率小一点,谁知他的指尖刚一触到,那坠着的金钩就是一松,噼里啪啦,如雪样砸下去一片
晶尘四溅,空旷大殿前就像炸开了一连串的小小炮仗,响得人脑门发懵。
苏雪禅“”
他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好悬龙宫里寥寥数个杂扫的仆役都被命令不许接近寝殿四周,这才没有人看见他闯祸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