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将他封印在了万年飞雪的昆仑,乌木般漆黑的长发亦在一夜间变得灰白斑驳。权倾四海的应帝离开了他的王座,甘愿永驻在酷寒冷寂的雪宫,做一个沉默不语的守山人。
娲皇缓缓伸手,让那滴滴坠落的苦涩水珠砸在自己掌心。
“别哭。”她轻声道,“南柯海受不起你的泪水。”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他的预感没错,在那之后,九天仙人的小五衰劫相继到来,而黎渊并未因愤怒和绝望吞吃十国神人,也就没有被关在刑杀之狱中千年,小五衰劫不可避免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日渐苍老,直到他再也没有能力封住雪宫的那一天,蚩尤终究是借着菩提的身体重回了洪荒
再后来,南柯海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了”他嘴唇颤抖,“这就没了”
娲皇道“是的,因为后来的事情,就连南柯海都无法预测到,所以没了。”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不行了吗”娲皇叹了口气,“很难啊,真是很难啊。”
苏雪禅知道娲皇说的“很难”是什么意思。
直面恐惧和已知的宿命难,决心离开挚爱的恋人难,一步步走向死亡,更难。
而他能想到的,改变未来的唯一一条路,也被天意毅然堵死。
苏雪禅缄默了良久,终于笑了。
他面对虚空的黑暗,像是面对一个不可战胜的,顶天立地的巨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喃喃自语,“算了,已经死了一次了,到头来,也用不怕这第二次。”
娲皇摸了摸他的发顶,就像一个忧心的长辈,她道“你回去之后,他们不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但是距离你们分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苏雪禅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就像来时那样,被微风吹拂出了娲皇宫。
娲皇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只是寂然。
在她身后,一个同样巨大的蛇影从暗处缓缓游走,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如何”
“我原以为,将这个重担放在一个狐子身上,到底还是勉强了。”娲皇低声道,“但是他没有让我失望,这个孩子,终究还是赤子之心啊。”
苏雪禅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黎渊的车辇中,身上则盖着柔软的锦被,黎渊一手将他抱着,一手拿着一卷帛书,正在翻看。
哗啦啦的雨声从外面传来,细密如蚕群啃食桑叶,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困倦感。
“醒了”黎渊看也不看他,冷冷道。
苏雪禅十分摸不着头脑,只能暂且将那些沉重的东西抛到脑后,打起精神来对付黎渊,他小心翼翼道“我我睡着了吗”
黎渊闻言,伸手放下帛书,隐忍地呼气,吸气,低下头看他。
他的神情不辨喜怒,金色龙瞳犹如两轮冰冷的月亮,映照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说了不让你到处乱跑,你还和别人擅自跑到下面去”黎渊寒声说道,“这次也就是遇上了一头重伤的凶兽,要是遇上偷跑出去的,你们早就成了它的盘中餐了”
苏雪禅松了口气,心道娲皇原来找了这么个理由,也好,然而他抬眼看到黎渊生气的面孔,只得装出一副可怜相,小声问“我受伤晕倒了”
黎渊望着一旁,也不说话,抱着他的手也不肯放开,苏雪禅就知道他还是狠不下心来真的发火。他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黎渊的胸膛“别生气,说说嘛。”
黎渊被他戳中,额上青筋不由跳了一下,他怒道“你”
只是看到苏雪禅笑咪咪的脸,那火又从七窍尽数散去了,他恨恨看了苏雪禅好一会,终于勉力道“晕倒了,请句芒来看,他说你快化成人形了。”
苏雪禅正欲惊喜,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他问道“那神狩日就算结束了吗”
黎渊冷笑道“是啊,那不然呢”
他看着苏雪禅的震惊容色,又充满恶意地补充道“在你睡过去这段时间,西王母座下的八十八个九天玄女手持羽扇和环佩,踩在天上的飞花上跳了一曲九代,还有阿修罗族带来的飞天,武神持盾戈弓矢演练的战争和祭祀场面”
他越说,苏雪禅的脸哭丧得就越厉害,到最后,他恨不得抱着黎渊的脖颈汪地一声大哭出来“我没看到我都没看到我好想看啊啊啊啊”
黎渊毫不留情道“不是想出去玩吗不是好奇吗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啧,少把鼻涕往我衣服上抹”
苏雪禅闹了一阵,忽然嗅见一股血腥气,他不由停下动作,狐疑地看着黎渊道“哪里来的血味你流血了吗”
黎渊这时反倒不说话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
“真的没有”苏雪禅怀疑地直起身体,猛地想到他胸前的伤口,连忙道“我看看你的伤。”
黎渊这时候已经换掉了那身沾满兽血的武袍,他穿着一件里衣,外面松松披着漆黑王袍,他不着痕迹地掩了掩衣襟,坦然自若道“说了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苏雪禅眼睛一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黎渊身上,伸手就要扒开他的衣服“我不信”
黎渊猝不及防,被他骤然脱了个正着,露出宽阔有力的肩膀,王袍也一下褪到腰间,活像个在花楼里被登徒子非礼的舞娘,黎渊嘴角不住抽搐,但苏雪禅已经一眼看到了他胸前缠的白布,上面血痕斑斑,透出金红色,明显是一直在向外渗出的新血。
“这怎么”苏雪禅一下急眼了,“你不是说快好了吗这怎么更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