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巨人不可置信地抬头,硕大的眼瞳映出苏斓姬沉着冷毅的脸庞,逐鹿平原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场景无异于以蝼蚁之身接住象蹄践踏般荒谬无比,然而它确实发生了,就在他们的眼前
在瞬间的寂静中,苏斓姬沉沉喝道“天道昭昭,金封玉撰”
蚩尤恍然怒道“居然居然是一个还未受封的大罗金仙”
所有人骤然醒悟,明白了苏斓姬在做什么。
她用受封金仙,天道降临的那一刻,挡住了蚩尤竭尽全力的灭世一击
仙乐飘渺,玉玲叮当,神圣的金光在霎时间温柔覆盖大地,令天地万物久违地看到了温暖的明光。
在被金光照拂到的瞬间,苏雪禅忽然望见苏斓姬含着笑意的眼睛,她握着他的手,教他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望见盛夏的夜晚,他躺在繁茂如雪的天青玉兰树下,听苏斓姬为他指点夜空中横贯的璨璨银河;望见她忧心忡忡的面庞,她透过他,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几百年里,她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又在这一刻用它挡住了蚩尤的致命一击,她究竟在想什么她又是如何决策这一切的
金色如海,旋转盛大似不灭的火光,在这样的光芒里,苏雪禅的耳畔倏而响起一个声音。
“阿禅。”
他睁大眼睛,迟疑道“母亲”
苏斓姬的身影聚似万千萤火,她在金光中显出身形,温柔凝视着他“是我。”
苏雪禅泪流满面,仿佛所有委屈都在这一刻有了宣泄的理由,他哽咽着问道“为什么,母亲为什么”
苏斓姬认真地看着他。
周遭寂然无声,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的身边没有蚩尤,没有战争,没有毁灭世界的灾难,也没有生灵涂炭、白骨千里的惨象。
“你的生母,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幻世双瞳,”她缓声道,“她在千年前欠了你的债业,亦看见了千年后的一切她为你应劫,而你,则要为众生应劫。”
“我别无选择,唯有这么做。”
苏雪禅低声说“可我不想为众生应劫我只想救自己爱的人。”
“母亲,请您告诉我”他仰望苏斓姬的面容,恳求道,“我到底该怎么做”
苏斓姬轻声道“在这世上,妖族是最偏执不过的种族。如不偏执,我们也不能自懵懂中吸日月精粹,炼喉间横骨,口吐人言;如不偏执,也不能从兽 g 中挖掘一点天然灵光,脱毛胎凡体,化作人身但偏执仅让我们踏入大道,真正要走得更远,还要学会放下。”
“放下”苏雪禅愣怔。
苏斓姬在金光中亲切地看着他,露出一个虚幻的微笑“百年之前,我爱着你的生母,爱着我的姐姐。我贪恋她的温柔,深爱她在云间的轻盈身姿,但她嫁给了别人,我纵有一腔不甘,也只得转身离去;百年之后,为了照料你,我不得不再与你的父亲结为夫妻,他亦是温厚的好人,我竟再也无法恨他没有保护好你的母亲我是浮世间颠倒放浪的狐妖,贪心,荒唐,同时爱着两个人。我的心拿起两次,也放下两次。”
“我爱上你的母亲,又放下对她的执念;我爱上你的父亲,又放下对他的仇怨我问心无愧,自对镜台,以情入道。可万千众生,又有哪个不是沧海一粟米,红尘一浮砺”
“学会拿起,”她执起苏雪禅的手,直视他的双眼,“学会放下。”
“我”苏雪禅不解地回望她,“可我不知道要拿起什么,要放下什么”
苏斓姬笑了。
“拿起你的剑,拿起你的勇气和你无畏的锋芒,”她绕至苏雪禅身后,目视前方,抬起他的手臂,按在血迹斑驳的,纂刻着一道赤痕的心口,“放下你的恐惧,放下你对未来的惶恐,放下你所有的杂念和顾虑”
“后路已尽数覆没,向前走,别回头”
沉闷巨响贯穿天地
金光消散,小五衰劫迅速降临在苏斓姬受封玉册的瞬间,令
她诸身黯淡,容颜于刹那苍老,就连鬓角也染上了点点斑白。
而悬浮在半空中的苏雪禅则面对蚩尤变回了人形,他的衣襟敞开,胸口赤红的烙印犹如活物般鼓动不休,隐放光华
封北猎大吼道“王上,我来助你”
山河社稷图震荡不停,与此同时,钦琛飞行的痕迹在逐鹿上划出一道平滑圆弧,复仇的时刻在即,他反而冷静到了可怕的程度,毒物的苦腥气息仅在风中飘逸了数秒,那枚集钦原全族之毒 g 的鳌刺就已飞 she 而出,牢牢嵌进了封北猎的后颈
封北猎痛吼一声,靛蓝的剧毒闪电般传遍了他的全身,他发狂地分化自己的身体,一掌将钦琛击飞出去,打得吐血,但那毒太烈太多,竟然令他一时间难以维持自己的形体。
蚩尤盯着苏雪禅胸口的烙痕,暴怒咆哮“别想用这个来威胁我,你这卑微的狐妖”
苏雪禅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他挡在朋友、亲人,以及伤痕累累的黎渊身前,挡在整个天下的身前,他乌黑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变得如雪干枯素白,他毅然睁开双目,喝道“我看见了”
“蚩尤,你的破绽,你的恐惧我看见了”
应龙疯狂喘息,心口恍若被无数尖刀狠狠刺穿,它口鼻溢血,竭力道“不不”
璀璨光芒点亮长夜,数千年的因果,终于在今日画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圆。数千年前,帝鸿氏与蚩尤大战逐鹿,蚩尤将最后一点怨恨遗愿贯穿应龙心口,烙印于一株无知无觉的菩提木;数千年后,他被复活在逐鹿平原,面对他的,依旧是那道贯穿了时空轮回的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