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不光学会了夹着尾巴,他还学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带着足够温和的笑容。
他终归是狼的儿子,无论是技巧还是力量,他都进步得很快,当再一次艰难的考核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向老师提出要求,想见侍女一面。
“好啊,”他听见老师毫不犹豫地答应他,“那你就去见吧。”
他欣喜若狂,在老师的监视下重新回到了那间他住了许多年的破旧房屋,但当他呼喊着侍女的名字,急不可待地推开房门后,他却愣住了。
侍女孱弱的身体倒在地上,嘴唇干裂,泛出不正常的乌青,她浑浊的双眼半合,犹如一尾瘫在岸上的白鱼,空气中亦弥漫着一股腐臭的腥味。
她已经死了很久了,甚至没有一个人来给她收尸。
“你要做主人手里的一把刀,”老师冷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而刀是不能有任何倚仗的。”
他只是沉默,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替侍女整理好遗容,看着她的尸体被侍卫拖走。他变得寡言而决然,将满腔狠毒压在不动声色的外表之下,甚至那些神人少年让他跪在地下学狗叫,他也依言照做,只是在站起来时云淡风轻地拍拍裤子上的尘土。他越发勤勉好学,那些以往觉得残忍而不使用的杀人手法,他也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他不过是一个眼角眉梢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青年,手上却已经沾染了无数擦不干净的血渍。
他为厌火国的城主抹消政敌,为空桑城中的贵族捕猎妖兽,为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清理不听话的奴隶,他什么都杀,什么都做,空桑城内带妖族血统的奴隶都要在身上烙一个象征卑贱的印记,唯有他让城主犹豫了片刻,最后亲手将他招来,询问他的意见。
“就烙在属下的脸上吧,”他微笑着,“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属下是什么身份了。”
城主大笑三声,连连夸赞他的忠诚。
一个烙印就此烫在他的眼下,每年加深一次,成了他脸上一朵丑陋盛开的花。
后来一次任务,他们负责进入山林,为空桑的贵客驱赶野兽以供其打猎玩乐,不料那次却出了不小的意外,连同老师在内的上百个学成的神人暗卫全部死在了深山中,躯干脸庞都不知被什么猛兽噬咬得残缺不全、金仙难救,唯有他一人捂着伤口从其中逃出,捡回了一条命。
三个城主皆是惊怒,命人将他轮番拷打数个日夜,他也只是咬牙轻笑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山中确实有强大的妖兽出没,而自己一直在外围当值,因此逃过一劫。
最后是他体内的神人血脉救了他,下令行刑的人总还能想起他是上一任厌火国城主的儿子,不好就这样搞死,只得把他放回。他回去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再出现在厌火国城主面前时,他已经戴上了沉重的铜面,直言自己要代替他的老师,重新替城主培养一批手下。
于是他挑出那些混着神人血统的狼族奴隶,建立了狼骑军,成为空桑城中神人轻蔑,奴隶仇视的臭名昭著的爪牙。
上百年的漫长时光,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母亲可以依靠。他的父亲掠夺强迫了他的母亲,他以为她本该是恨着她的孩子的。
“那个传送阵是你母亲留给你最后的礼物,也是她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老首领泪流不止,自怀中掏出一颗碎裂的狼牙,“她告诉我她会从西方回家,不要让族人去找她我一直在等她”
老首领将狼牙捂在心口,终于嚎啕痛哭起来“郎云儿啊我的白云朵啊你骗阿爸骗得好苦你骗阿爸骗得好苦”
郎卿咬紧牙关,指甲陷入血肉,他不肯向下看,也不肯偏过头去,那一滴泪水便从热气蓄积的眼眶里固执下坠,淌过可怖扭曲的疤痕,一路坠落到脚下黝黑的暗影中去了。
苏雪禅轻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苏惜惜在转身之前,看了一眼郎卿凝如磐石的脊背。
“怎么办呢,”她道,“郎卿也是可怜人呀。”
苏纤纤气哼哼道“呸呸呸郎卿郎卿,天天都是郎卿”
眼见两个小东西又要像小时候那样掐起来,苏雪禅不由叹息道“好了,别吵架,等他出来后,让我们看看下一步怎么走吧。”
“要回青丘吗”苏惜惜立即扒住苏雪禅的袖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还不行呢,”苏雪禅摸摸她的头,“母亲特意叮嘱我,现在不能带你们回青丘。”
苏纤纤道“坏人还在吗”
苏雪禅点点头。
“可是现在外面也有坏人啊,”她一指天空,“而且还是个最大的坏人呢。”
苏雪禅急忙按住她“嘘烛神只是被人蛊惑了,它会恢复过来的,可不能乱说。”
正谈论间,只听毡房的帘子一声响动,郎卿垂着头从里面出来了,看情绪还是波动不小的样子。
他一抬头,就看见苏惜惜揪着苏雪禅的袖子,扭身忧虑望向他的目光。
他的眼眶虽然还是通红的,却不禁对她绽开了一个笑容,英俊的面容上盈满溺爱的温柔。
苏雪禅面无表情地轻咳一声,将苏惜惜往身边带了带,“郎兄若是无事,那我们便来讨论讨论下一步的走向吧。”
眼见他们转身向毡房走去,郎卿不由笑了起来。
本来他是该如同一把刀那样,在不尽的杀伐中被磨损折断的,可在城门口遇见的两个狐族少女,却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发现她们的行踪之后,他不关心她们被神人抓住之后的境遇会是如何,也不在乎她们冒死闯进空桑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想抓住她们。他报了仇,倾泻了自己的怒气,他不过想保住一些和自己一样的人,然后再活下去就好。
直到其中一个少女化作微风滑过他的耳畔,不轻不重的打了他一巴掌。
“呸我最讨厌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