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开始上工,这里和学校很不一样,工作内容的确不难,大多就是将固定零件按照固定流程组装,一天站六到八小时,以至于闭着眼睛都能完成工作。为了防止工人将零件偷偷运出去卖,有一套锁在地上的工作服,当人穿上后几乎就是被禁锢在了车间里。
但对于工人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枯燥。
不同于学校,这是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枯燥。张斌合发现这里的人都和他差不多,没读几年书,爱玩网络游戏。每当天亮时他们就开始重复昨天的生活,只在下班后浩浩荡荡地走进网吧。他的金立语音王很久没有打开,充满电开机后瞬间进来几十条短信,全部都是舅舅的。
他一条一条往下翻,不外乎都是问他去了哪里,早点回来,只最后一条短信上写着,“想回来时打这个电话。”张斌合去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多了五百块钱,不多,但可以撑到下个月。
这笔钱只够他吃饭。很快他就知道了“加班制度”,如果一天八小时后多干两到三小时,就会获得额外的收入。张斌合第一次加班下来后两腿青肿,同事们刚从网吧说说笑笑地回来,见着他蜷缩在床上,“怎么了不舒服”
张斌合闷在被窝里摇头。他的手指 o 着手机键盘上小小的按钮,屏幕上显示着的电话号码没一会又暗了下去。他还是退出了界面将手机塞回了枕头下。
第六章
一年前张斌合以为自由的味道是网吧的泡面与香烟味,如今他尝到自由的味道是天不亮的薄荷牙膏和刺鼻的铁锈味。
他品尝着自由的味道,从长长的走廊里沉默地走过。工作日的时候他总是累得抬不起手,躺在床上如死猪一样地睡过去。周末他会去网吧,可用自己的钱充钻和别人的钱充钻感觉是不同的,点亮这个小小的图标他要在车间多干两个小时。
张斌合犹豫着要不要续费,可是转念他想,如果这钱不花在这里,又能花在哪里呢在这里呆久了的人都很少考虑未来。
他终于还是把图标点亮了。
qq列表里好几个群头像快速跳动着,小弟的头像灰暗,张斌合发现小弟下方灰蒙蒙一片,依然没充钻,而且等级也很低。这样子倒像个不常用的小号。他挠着头皮想了想,又耸耸肩膀点进家族群。工作的关系,他很久没在这里讲话了。
他一说话,顿时冒出几个潜水的,“合少最近怎么都不出现了”
“合,上次我发现一个特别好看的妹子,真的不是人妖,我给你看”
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了起来,“最近打工呢,忙,老板不是人。”
“我也想打工,反正我也读不出来对了合少,介绍一下呗在哪弄钱呢”
“我早就不想念书了”
“打工没什么好的,累得要死,也没钱,工厂就x城这的。”饭钱、衣服、游戏点卡几乎是刚到手便全部花了出去,上个月的最后几天他甚至是蹭着李哥的饭过来的。他来到这里已有四十天,好不容易脸上养起来的肉又掉了下去,脸上空荡荡地挂着两只大眼睛。
张斌合以为卫成再也不会管自己了,那五百块钱短信背后的真正含义是让他自生自灭。毕竟甩开自己这样一个巨大的包袱无论是谁都只会觉得轻松。妈妈把他看做累赘,丢给老人,丢给舅舅,唯独不肯将他留在身边。
四十三天晚上下工的时候张斌合从工厂走出来,远处的浓烟罩住了大半个天空,小饭店里传出香得夸张的味道,他头发已经长长,却一直懒得去理发店,只一个人提着饭盒沿着小路走。
他听见不远处的拍卖会主持人正在拍卖一件袖子掉了一截的衬衣,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人。在黑色的烟里,在嘈杂的音乐里,在无数模糊景色中走出来。
然而下一刻卫成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像只恶狼,“张斌合,好久不见了。”
高兴还是沮丧张斌合不知道,他的饭盒没有掉在地上,他没有转身就跑,反而呆呆地看着来者。
“傻了”
“没有。”
“怎么不说话”
“”
卫成拉过他的手腕,一只手丈量了一下他胳膊的粗细,用一种自己养的猪掉肉了似的痛心表情继续说,“瘦了。”
空气静止了片刻,响起张斌合干巴巴的问话,“你来劝我回去”
“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张斌合极其不情愿地带着卫成回寝室,羞耻感,他极少拥有的这种东西突然前仆后继地涌了出来,像是混得不好的年轻人回了乡,说不出一句话。任谁一眼便能看出卫成不属于这里,并非因为其他人穿着工服而他穿着衬衫,而是他们的神态卫成背脊笔直,说话从容,面上全无生活的狼狈,最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可怕的自信,为达到目标能够持之以恒努力的自信。
“坐吧,干净的。”小猪拍了拍自己的床铺,局促地用水杯接了一杯热茶。其他下工的人警惕而又好奇地问,“小合,这是谁啊”
“我舅舅,来看看我。”
卫成低着头轻轻吹开水上的茶叶,喝了一口茶。他跟工友们聊起天来,他很会聊天,只是不再看一眼旁边的小猪,小猪心里发慌,索 xing 坐在他旁边埋头吃饭。饭盒里凝固的番茄与鸡蛋覆盖在夹生的米粒上,他整个脑袋埋在饭盒里狼吞虎咽的吃着,他处于生长期,正是时刻感到饿的年龄。
卫成聊天时瞥了眼饭盒,工友正拍着大腿嚷嚷,“没事,他都这么大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打了一年工了”
直等到小猪吃完,卫成把基本情况也知道的差不多了,见到张斌合别扭地问,“我妈知道我打工的事么”
“这么大的事,我不能不告诉她。”
“哦,”张斌合并不抬头,“她怎么说”
卫成顶着他脑袋上的黑色发旋看了片刻,简单将姐姐的话概括为四个字“她很难过。”本来她是要一起过来,但卫成却拦了下来,“你去了能保证不发火不打他吗他现在是个很逆反很混乱的时候,你不让他不做什么,他偏偏就要去做,一方面是这事对他有吸引力,另一方面是他其实是希望你能注意他的。”
“我还不够注意他我把命给他都可以,我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我真的不懂,他不愁吃不愁穿,我只希望他好好读书”外面女强人似的卫敏捂着眼睛流眼泪,“我都是为了他。”
最后还是卫成一个人来的。
“不可能,你骗人。”
寒暄了一番后已到夜晚,卫成没订酒店,只得先跟张斌合挤一张床,单人床睡两个人十分勉强,张斌合不得不半面身体贴着墙睡。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成哥,挤吗”
“嗯。”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报了警。”卫成张嘴就来,编得像模像样。
房间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不远处传来的鼾声。张斌合害怕般缩在墙壁边,然而只要他一动作便会碰到旁边的卫成。卫成上身穿着一件背心,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当时你是不是很生气”某只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