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傻地维护著他们,真心实意地拿他们当乡亲看。
而当各种被狭隘的旧观念所蒙蔽的愤怒、鄙夷、猜忌都散去後,只要有一点理智的人细想想,就会明白小柳村有现在的好日子,离不开这个平凡民教的隐忍与牺牲。然而最後的苦果,却得让他自己一个人品尝。说到底,这是小柳村对他欠下的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呀
当白丽昨晚偷偷溜出来,让村民帮忙派个人去张家庄找来张大川的母亲与兄嫂帮忙劝一劝时,在一开始的犹豫过後,好几个村民都答应要去。最後,是爱国最小的一个堂弟去了。爱国这个小堂弟是在外面读过书回来的,现在也在小柳村学校教书,能说会道,派他去大家也放心。
张大川的母亲兄嫂还没来,雨势就渐渐大起来。雨水激在泥地上,就腾起一股烟尘。瀑布般的水流倒挂在一栋栋新起的小楼屋檐下,然後汇成小河,穿过村中新做的水泥路,滋润著干涸的西部大地。空气里,氤氲著浓重的土腥味。
而聚集在较远的地方,关切地探头探脑地村民们的数量也多起来。原本小声议论的声音,慢慢高起来。
昨天,林可锺和欧叔并没有走,而是出了一笔住宿费、然後借居在某户村民家里。村民们自然也知道。村民们现在声讨的重点就是那个含小便宜的村民。
爱国在本地村民中颇有威望,干脆直接就骂他良心叫狗吃了。没大川老师,你家能有那麽好的小洋楼租给那个大城市里来的小林老板;没大川老师,你娃能好好地坐在新教室里上课虽说这些钱是那个小林老板出的,可是说白了,没有大川老师,你求他他都不会来咱们这小破村子一住四五年;而且後来他过河拆桥,还是大川老师,才使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又吃上一口饱饭
不等爱国说完,那个可怜的家夥就被几个小夥子给收拾了一顿老拳。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淳朴,城里很少有人会为别人的事情出头。而小柳村的村民们群情激愤,不知是谁骂“走,揍死那个陈世美去”,人们就冒雨往林可锺租住的地方冲去。
他们在雨中举著拳头,用很整齐的声音骂“陈世美”、“陈世美”
保镖出身的李二祥看这情形不对,赶紧把小洋楼的大门给锁上了,并且指挥著其余几个保镖架著林可锺赶紧上二楼,欧叔紧随其後。
“开门”、“开门”果然,他们上楼没一会儿,一楼就传来砸门砸窗户的声音。但不愧是某倒楣村民花大价钱盖下的崭新的小洋楼,门板质量就是好。村民们竟一时没砸开。
李二祥还不放心,又让保镖赶紧下去,把屋里的家具都推过去挡在门口窗口,务求稳妥。然後,李二祥又看看失魂落魄的少爷,再看看欧叔,说“总经理,您看这怎麽办呀”从昨天晚上起,少爷就这样子失魂落魄的,眼下是指望不上他了。
欧叔是第一次来小柳村,一来就遇上这样的暴民,有些害怕,但也不无欣地苦笑“还能怎麽办给人倒歉吧”
“您是说给钱”李二祥问。
“放屁”欧叔怒了,“我看你是跟著少爷久了,跟他一样毛病了吧你以为,底下的都是乡下人,他们就穷得要受你的救济了我们谁不是从穷人过来的我是说,让少爷倒歉”
李二祥这才明白过来,他也不生气,只是为难地说“可少爷现在这样。”
欧叔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唉──怪我,昨天就应该离开的。现在这样,我们一起上天台去,在那儿我说,你按著少爷的背然後给他们鞠躬。”
“这这合适吗”作为长久跟随少爷的心腹,李二祥自然知道少爷有多麽的心高气傲,就算他现在受了打击,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旁边的人说什麽、做什麽,少爷看在心里,万一受不了,在天台上大闹起来,那可怎麽办回忆多年前,他就亲身领教过小柳村村民的剽悍,如果这一次这麽多人,还是像上一次那样让少爷重伤吐血,那就是他的失职了
欧叔轻声说“合适”声音虽轻,可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李二祥让保镖去屋里找些伞来撑著,一行人就上了天台。
雨很大,伞也不够。保镖们最後是拿一块透明的塑料布四角撑开,把少爷、欧叔、李二祥三人罩在其中。保镖们只能淋著。
从楼下看到他们,村民们纷纷喝骂起来。
“杀千刀的陈世美”
“兔崽子过河拆桥,什麽玩意儿呀”
“欺负俺们农村人,你将来不得好死”
饶是欧叔见惯大场面,这时也被骂得头抬不起来。他忽然觉得让可锺亲自面对这一切可谓残忍。孩子再坏,作为家长的,仍然得护短。和良心无关,这只是做家长的本份。
他低声对李二祥说,“算了,我来吧”然後大踏步走到天台大门一侧的扶手旁,挺 xiong 吸气,高声冲下面说“乡亲们,这事是我们的不是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所以我代表可锺。郑重向你们倒歉、向大川老师倒歉。对不起”
大雨哗哗地下,身材修长的欧叔站在大雨下,郑重地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林可锺站在塑料布下看著,一脸的凝滞,只有偶尔闪过的痛苦眼神才说明著他内心的挣扎。
“欧叔,谢谢你”不知何时,张大川也出现在小楼下。跟欧叔一样,他也没有撑伞,任凭冰凉的雨丝冲刷著他的脸和身体。湿透的衣服紧紧地勾勒出厚实的身体曲线,虽然不及欧叔的修长,可是胜在坚定,正如他脚下的这片西部大地一样坚定。“可是真地不用了。你说的对,感情的事无法勉强,你们走吧”
“张大川”爱国急了。
“大川老师”王老师夫妇也急了。
“不能这麽便宜了他们呀”村民们更急了。
张大川转过身,面对身後的村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黑红脸膛上挂著一如既往的憨厚质朴的笑,然而嗓音里,却透著西部人特有的一去不回的执拗“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勉强的,让他们走吧。算俺求你们了。”
白丽撑著伞站在人群的最後,听见张大川这麽说,再也无法忍受心痛的感觉,把伞往旁边一扔,迎著大雨高喊“没听到吗我干哥叫你们让开,管那麽多闲事干吗你们还嫌他过得很舒坦吗”
人群默默地让开了路。然後,欧叔、李二祥也架著林可锺下楼来了,身後是浑身湿透、仅给他们打著伞的保镖们。这一行人默默地穿过张大川身边,穿过小柳村村民组成的人墙,最後穿过白丽身边,眼看就要离开他们的视线。
“那时候,你爱过我吗”张大川忽然站在人群的後面大叫。没有羞涩、没有愧悔、没有迟疑。这个认死理的汉子,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想证明一下,这十年的生活并不是一场春梦,梦醒了无痕。
林可锺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然而,他终於没有回头,没有答话。他带著他的手下,一起消失在了小柳村的土地上、消失在偏远的西部
或许,那个傲慢自私的富家少爷,从来都只是适合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的南方。西部的贫瘠与粗犷、热烈与奔放,从来都不适合他吧事後,张大川不无悲伤地想。
民教张大川第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