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多年前周生说的那句话
“我跟你们说,我叔叔是国军,这次我是看着鬼子来我们县城自己撞上去被逮的,我叔叔说,鬼子傻得很,我就想趁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咱们就跑。嘿嘿”
“你说,日本鬼子笨吗”
“笨。”我听到那个人说。我好高兴啊,他是国军,他来救我们了,可是啊,为什么这么晚呢,如果日本人笨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呢,为什么呢。我高兴啊,我想哭,眼睛里却没有泪。“你来了啊,你来了啊,”
我看着那间越来越远的房门,放弃了挣扎,我发现啊,这里还有许多间跟我那间一样的房间,只不过里面都有一个赤 裸的人,有的人是被枪打死的,而有的人是撞墙死的。原来啊,我生活了五年的地方是这样的。
这么小,只要跑出这些房屋,就能逃出去,当初那个小孩子一定是给我们四十多个人把门一个个打开,所以才耽搁了时间,才没跑成,“真是个善良的人啊。当初我要是跟他一起走就好了,也不至受这么多罪了。”
原来我一直努力的,就在百米之外,而我却连伸出脚都不敢。把自己困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自我催眠。
突然觉得我自己才可悲,唯一一个死在日本人枪下的人。
从周生被打死的那一刻,从文青被强 暴的那一刻,从那个小孩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就被日本人用枪打死了。
“我叫狗蛋,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好奇地看着他,那个人把我放下来,不知从哪儿给我找了个衣服,五年没穿过衣服的我相当不习惯。
“付垣栋。没找到鞋子,你先光着脚走会儿。”他的声音让我想起那个黄色头发的小孩,他也是这样温柔的声音对我说“ets ”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坚持了很久的事,终于实现了,但是我并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我并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只知道在村里,村里有棵核桃树。
“付垣栋,你知道有个村子里,有棵核桃树吗,那是我的家,可是我并不知道我的家在哪儿,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看了看我的脸,又看看我的脚,把我抱起来,穿过一片碎石堆。
他把带到一群国军的面前说我是俘虏,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不受歧视,但看着我身上露出来的伤痕,傻子都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他把我带回他的房间,有阳光照过来,刺的我长期在黑暗中的眼睛生疼。“付垣栋,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就一小会儿。”
却迟迟没有人应答,突然有点孤独有点落寞。付垣栋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从他刚刚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可能喜欢我,但他的眼光不像那些日本人那样,让我觉得恶心,特别温柔,我眷念被他望着的感觉,我已经一个人走了太久了,一个人走太累了,我想有个人陪我一直走下去。只要他不嫌弃我就好。这几年,我问过很多人,问他们知不知道有个村,村里有棵核桃树。
我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小时候的记忆都忘的差不多了,连娘的脸都不怎么记得,只剩下那棵核桃树。
太累,太累了啊。
我恍惚间看见了那棵核桃树,整个身子都特别温暖。有个人轻轻地抱住了我。
我在这五年间第一次睡着了,睡得很熟,一睁眼就是付垣栋那张脸,他好像还没醒,抱着我睡得很熟,我现在才有时间打量他,这个人睡觉也是很严肃的,眉头紧皱,薄唇微抿。这样的一张脸怎么说,也称不上帅气,但我觉得他真的是我的英雄,给了我最温柔的怀抱。
他过了很久才醒,醒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付垣栋,你说啥,”我有些疑惑,怎么大清早的说这个。
“我没找到你家在哪里。”原来昨天他是去给我弄这个,心底痒痒的,好像有只小虫子爬过。
“没事,没事,谢谢你啊,全中国那么多村子,有那么多棵核桃树,我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去一边一边地找了,况且我这幅身体也见不得人了,更见不得我娘,我怕这腌臜的东西又污了她的眼睛,她她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哎”
有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好像很多年我和别的孩子打完架找娘哭诉时,她摸着我的背。
但是,我已经哭不出来了啊。
“谢谢你,付垣栋。”
“去洗澡吧,我给你买了衣服。”他把一个口袋递给了我,里面是一双布鞋和衣裤。
我点了点头。
我洗澡的时候很累,肚子上受的伤没好完,每次一弯下腰就疼的不行,我身上全是伤口,一沾水就痛的要命。我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明明最狼狈的一面已经让他看见了,却还是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