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焊成的,隐藏在葱郁的几棵槐树后面,是专门给食堂进货用的。后来被几个好事的学生发现,口口相传,渐渐就成了校园里秘而不宣的一条暗道。一些迟到怕被记过的,逃课去网吧包夜的,一切走正门必定会出事的,都会成为这扇秘密之门的常客。
黎子清虚虚地靠着其中一棵槐树干,低头抱臂站在那里,右手攥了一封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已经快被揉成一团的废纸,褶皱之间隐约可以窥到上面行云流水的一行草书。
晚自习下课,食堂后门等我。
一阵夜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不远处吱呀一声,铁门转轴摩擦响动,他抬头看过去,季冰刚抬脚跨过门槛,朝着他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
黎子清缓缓绷直了身体,放下手臂默默地看着对方。
季冰停在他面前,路灯将头顶摇晃的枝叶照成斑驳的 yin 影打在他脸上,表情被遮盖,一双眼睛却幽深无比,带着摄人心魂的力量。
“子清”季冰的声音压得有点轻,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谢谢你能来。”
黎子清憋了整整一天,满腹的委屈与困惑反复纠缠,重重叠叠折磨着他的神经,他期待着季冰会说些什么,哪怕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恶作剧,都比这样避重就轻的态度,更加让人好受一点。
黎子清将信纸抓成团攥在手心里,一团火气压在嗓子眼,烧得声音干涩沙哑“季冰,你在耍我吗”
季冰叹了口气,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对不起,这次的事我也被蒙在鼓里,但归根究底责任还是在我,我太弱小了,并且愚蠢,才会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摆布。”
“那我他妈就活该也像个傻b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吗”回应他的是黎子清陡然激动抬高的声音,并且伸手用力地推开他,眼神一瞬间充斥着愤怒又狠厉的情绪,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刺猬,蜷缩在洞穴里,警惕地提防着一切可能的伤害。
季冰被他推得小退半步,稳住身体后,却丝毫没有退缩和犹豫,反而再次逼近过去,直接伸出双臂将人搂进怀里。对方的身体带着轻微的颤栗和滚烫的体温,却并未挣扎,下巴顺从地硌在他的肩头,发梢蹭着他的耳朵,呼吸声细弱又急促,让他控制不住地怀念起那天对方在自己身下小声喘息求饶暗自哭泣的样子,仿佛暴雨过后从地上挣扎起来的凤尾蝶,脆弱又美丽。
“我的错我认,你想怎么发 xie 都可以,但发 xie 完以后,能不能认真地听我跟你说几句话。”
黎子清推开他,力量却缓和了不少,只是眼神依旧凶狠,语气生硬地甩了一句“临别赠言吗”
“算是吧。”
黎子清别开脸,捂住嘴咳嗽两声,“那你说吧。”
手里突然被塞进来一只塑料袋,纸盒的摩擦声窸窸窣窣,黎子清低头看了看,就听季冰说“里面外敷内用的都有,你这两天记得按时用药,我那天应该伤到你了,不舒服就别干忍着。”
黎子清脸颊滚烫,下意识地飞快反驳“没有。”
“还没有,嗓子都哑成什么样了要是明天还发烧,就请假去医院看看,也别一个人去,让小白或者李如陪你一起。”
黎子清没来由地一阵生气和难受,呛了句“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季冰闭上嘴,盯着他通红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又开口“对,确实只跟我有关系,我让你这么难受,却又没办法照顾你,这样看起来,我真的是个混蛋。”
他一个劲地道歉加自责,态度诚恳又深情,反而让黎子清无所适从起来。
“别说了。”黎子清拦住他,“宿舍十一点查寝,时间不多,先交待正事吧。”
季冰点点头,开始一五一十地陈述“这次退学的事是我爸一手操作的,事先压根没跟我商量过。我和他的父子关系,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在试图逃开他的掌控,但前提是还需要借助他的力量。纵使我现在与他断绝关系,他一句话的功夫,就能让我彻底地走投无路。我违逆他,但只能适度,不可以触碰他的底线。我小时候曾经被关在自己房间里整整两个月不能踏出半步,每日三餐由佣人定时送进来,却没有一个人跟我讲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他把我跟这个世界彻底隔离开,就因为我在一次晚宴的即兴演出上,擅自换掉了他原本准备好的钢琴曲谱。”
“他是个掌控强到可怕的人,虽然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有所改变,可本质还在那里,我不敢轻易试探,我怕一发不可收拾,尤其是现在我身边还有了你。”
黎子清整个人都听呆了,哪怕他自小无父无母,可季冰和他爸爸的关系,也根本不像是父子,更像是施令者与执行者,一方只能够被训教和雕琢,看不到半点的亲情在里面。
于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慌忙地问季冰“那你这次是怎么出来的被你爸发现怎么办不会又把你关起来吧”
季冰被他焦急的神态逗乐,忍俊不禁道“没事,他早就关不了我了,而且他现下人在美国,一时半会儿手伸不到这里。”
黎子清一脸狐疑“你别又骗我。”
“没骗你。”季冰温和地笑“时间不多了,我接着说。明天下午我就走了,到那儿以后的出行和住宿都是我爸安排好的,所以我不确定是否安全,可能会跟你断开一段时间的联系。但是我保证,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你也不用担心我,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舅妈下学期带高二理科重点班,不出意外你应该会在她班上,我提前跟她打过招呼,说你是我很好的朋友,你有什么竞赛上的难题都可以找她问,别不好意思。”
黎子清拎着塑料袋的手垂在身侧,慢慢收紧攥成拳头,几次想张嘴插话,最后都咽了回去。季冰有条不紊地说完自己的,观察着他的表情,主动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憋着。”
黎子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缓缓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国”
季冰表情僵住,旋即状似不经意地别开脸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又转回来重新看向黎子清,嘴角笑容敛去,正色道“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确切的答案。”
黎子清鼻翼翕动,眼睛里像是突然起了一层雾,情绪尽数收在里面,辨不真切。
“但我一定会回来的。”季冰单手搂住他,嘴唇亲在他的耳朵尖上,言不由衷地表达着安“等我那边彻底安定下来,会第一时间跟你联络。”
黎子清垂眸不语,季冰抵住他的额头,手掌按在他的颈窝处,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宝贝,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一起努力度过这几年,好吗”
黎子清吸了吸鼻子,半晌,伸出手臂紧紧搂住季冰的脖子,将头深深地埋在他肩膀上,哽咽道“好。”
季冰彻底地走了。
整个人就这样从黎子清的生活里消失了。
次日下午的第三节 数学课,黎子清从椅子上站起身,望着黑板回答老师的提问,与此同时,十几公里外的机场跑道上,由s城飞往波士顿的美联航空波音787客机加速滑行升空,之后跨过层峦叠翠,途径沟壑丘陵,飞越江河湖海,将思念的距离,迅速拉长。
“黎子清。”
晚自习下课,被感冒药折磨得昏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