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基本都是老人带着留守儿童,在外务工的子女听说要拆迁,陆陆续续回来签字,听说能拿几万块,能住公寓楼,就笑得合不拢嘴。”
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间,梁笑生说“对于生老病死都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推平家园跟挖他们祖坟有什么区别。”
说完冷冷地牵起嘴角,也不知在嘲笑谁,“但是有谁会在意半只脚都迈进棺材的一群人,只会默默忍受、自怜自艾。”
“你在意。”
晋冬用鞋尖踢踢台阶边缘,声音低低的、却很暖。
有颗石榴籽卡到喉咙,胡涂咳了一下,懵懂地看向晋冬,跟不上他的思路。
梁笑生一僵,他用食指弹去烟灰,问“你知道些什么”
“如果没猜错,剑桥物理化学系毕业,对吧”
晋冬说得不急不缓,却把胡涂惊得一愣一愣的。
我勒个去,剑桥毕业的来当小学英语老师大神啊。
楚青把帽子从脸上揭开,转过头,淡色的眼眸看向梁笑生,对这段对话产生了兴趣。
晋冬继续说“看到装饰柜上的合照,很巧,刚好认识照片里的肖逸安,你们应该是校友,前段时间他与某非营利组织打交道,我猜,你是被他引荐的。”
“人脉挺广。”梁笑生将吹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被看穿也不在意。
目光直视前方,看到远处的碧瓦蓝天及青山,轻哂道“人类就是地球上的细菌。”
胡涂默默掏出手机,打开便签,把金句记下。不得不叹服,大神就是大神,说的话犀利又贴切。
没过一会,大婶又折回,她搬来半人高的竹筐,胡涂赶紧把还没吃完的石榴塞旁边楚青手里,站起身过去帮忙。
楚青“”
还真是不客气。
竹筐里是一包包用牛皮纸困住的东西,他问“阿姨,这什么”
“早上新摘的茶叶尖,上午刚炒完出锅,这是最嫩的一批,我们都不拿出去卖哦。你们来了没什么好招待的,拿回去吧。”
大婶说得诚恳,胡涂看向晋冬。
晋冬轻微地摇头。
胡涂提着半边篮筐,婉拒道“阿姨,无功不受禄,这太贵重了,再说年轻人不爱喝茶叶,给我们也浪费。”
大婶突然红了眼眶,抽了抽鼻子,按住他的手动情道“小伙子,一定要收下,能帮忙守住家的人,只有你们了啊。”
按住他的那双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皲裂、裂口间藏着黑色的污垢,但仍旧是双温暖的母亲的手。胡涂心中一抽,忽然明白她充满期待地等下去是为什么。
没有哪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楚青低头,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石榴,送一粒到嘴边,咬破的瞬间,酸酸甜甜的汁水刺激味蕾。他点点头,觉得味道不错。
迟迟未动的设计稿,终于有思路了。
晋冬没有看正在抹眼泪的大婶,心中的触动被硬生生压下。跟从前一样,这次项目中,他也不会被利益之外的因素影响。
中午吃饭,胡涂特意看向梁笑生身后的装饰柜,上面果真摆了一个相框,是几个年轻人在英式建筑前的合照。
他看看照片里还很青涩的梁笑生,又跟面前这张不羁的脸比对了一下,忍不住发问“梁老师,以你的学历,怎么会想到来这里当小学老师的”
“喜欢。”
梁笑生吃饭时很专注,头一直低着,不是夹菜就是扒饭。
胡涂“”
价值观也太豁然了。
梁希音拄着筷子,扭头看旁边的男人,眼神里满是温柔,伸手将他略长的头发拨到耳后,她嘻嘻一笑“梁老师一开始是高中老师呢,学校里第一个市状元就是他的学生。”
祁崎接着问“后来呢”
梁希音还未开口,梁笑生盯着盘子里的茭白,夹了一筷子放她碗里,面无表情“后来要跟这丫头谈恋爱,避嫌,辞了。”
晋冬停下筷子“”
楚青被汤呛到“咳咳”
胡涂惊得下巴差点掉到碗里“”
祁崎翻出纸巾擦嘴,没了胃口。
这碗高级狗粮他咽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梁氏夫妇是师生恋,梁希音高二时的班主任。
、是回忆杀
夜晚起了凉风, 吹散大地上未来得及消散的余热。
胡涂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俯身趴在雕花铁栏杆上。深蓝色棉质睡衣上印满星星和月亮, 颜色是亮而浅的柠檬黄, 穿在身上给人一种不符年龄的稚嫩。
就像成人款的儿童睡衣。
楚青在阳台门前稍作停顿, 右手垂下拎着一个圆口玻璃杯。吧台上没有薄边、矮脚、大肚的干邑杯,只好拿普通杯子充数。杯中的白兰地掺入星阁苏打水, 一般人受不了那味道, 但他喜欢,尤其是在专注于设计稿几小时后。
他其实想找个能安静吹吹风的地方,显然, 有胡涂在身边就少不了聒噪。但最后还是选择推开门, 走进公共阳台。
胡涂听到声音后回头,夜色笼罩中, 嘴里还衔着一根细长的东西。
楚青“”
走近他才看清,胡涂手里握着一盒巧克力味ocky,大红色的包装盒十分扎眼。
“咔擦咔擦”几声响后,胡涂把一根塞进嘴里,速度之快直逼松鼠。
“嗨, 这么晚还不睡啊”
他朝来人打招呼,少许饼干碎屑喷到旁边人的衣袖上。
楚青瞥了眼, 没在意,左右手肘搭在护栏上,探出身,迎风感受细腻的温度。
“你不是也没睡”
玻璃杯里的琥珀色液体轻微晃动。
“我刚刚写完一篇文章, 饿了。”胡涂又抽出一根ocky,把包装盒伸向他。
楚青犹豫了一下,也从里面抽出一根,但捏在手里并没有吃。
他问“什么文章”
问完才反应过来,这是聊天的前奏。
他寻思,今晚好像话有点多
大概是初稿完成,心情好,也就不在意身边多个人。
胡涂好像有些害羞,他嘴里叼着ocky的顶端,抬起下巴,白净柔腻的脖颈曲线拉长。饼干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就是,今天那个大婶,让人有点心酸。”
楚青盯着他的侧脸,被他吃东西的方式吸引。明明是长相纯净的青年,牙齿间咬着ocky时,唇角带笑,漫不经心中竟散发出致命的慵懒。
旁边人没有出声,胡涂更加不好意思了,低下头挠挠后脑勺,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写完后给一家杂志社投稿了。”
“但大概率会退稿。”
“毕竟读书少,写得不好。”
楚青拉近酒杯,饮了一口。
“你喜欢写”
胡涂眼睛明亮,仿佛有光,“喜欢。”
微仰起脸看向远方的星空,他小声说“做个自由撰稿人,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