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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航程之南海秘密 第1分页

作者:苇蓑君 字数:27187 更新:2021-12-16 06:28:14

    本文纯属虚构,与实际人物团体事件无关。

    文中人物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

    c两对,年下年上各一,z依然短小,慎入。

    注年上c为父子,不适者请及早放弃。原本不想剧透的,但是考虑到有gn不喜欢,还是只好先说了。

    二零零五年,南中国海。

    初夏的早晨已经骄阳似火,宁静的大海仿佛尚未苏醒的少妇,慵懒地躺在穹苍宽广的怀抱中。一艘洁白的海船缓缓划破蔚蓝色的绸缎,漾起身后一阵浪白波清。几只海鸥追随在船尾,轻盈地盘旋飞舞。

    这是隶属靖海市海测局的“开拓”号测绘船,今天清晨从母港出发南下某海区执行一次重要的测量任务。

    船艉绿色的甲板上,几个人挥着小榔头不断地敲打钢板,发出单调的当当声。过了半晌有人似乎敲得累了,停下来歇了歇。

    “阿辉,怎么了”水头林闹海望着自己的关门小弟子麦浩辉,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竟然带着浓浓的倦色,“昨晚没睡好”

    “不是啊师父,我都敲完了。”高大黝黑的年轻水手慌忙回答,却差点打了个呵欠,他只得硬生生地忍住,脸上的表情不免有些古怪。

    “敲完了我看看。”五十开外的水手长狐疑地接过他手上的榔头凑过去一看,接着在钢板的凹槽附近轻轻敲了几下,震出几块铁锈。“这就想蒙混过关了”林闹海横了他一眼。

    这小子,一大早就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师父,我今天没心情。”麦浩辉有点垂头丧气,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昨天覃政委去过你那儿吗”

    “没有啊。”林闹海一愣,“都是老弟兄,又不是头一次上船。覃政委就给了个电话给我问问情况。”

    一般情况下,接受到任务之后随船政委都会造访即将合作的团队队员。只是开拓号是海测局的王牌,下水十多年来,重要的干部船员基本没有太大变化,历届政委也就省却了这道程序,只在出港的时候直接到船上做一次联检。

    “嗯。”麦浩辉的脸色似乎更坏了,嘴里喃喃自语,“他为什么没给我打”亏他还一直等到大半夜,早上差点误了上班。上船之后的检查他连覃越的面都没见,年轻人别提多郁闷了。

    “覃政委忙着呢,哪儿来这么多闲工夫。这次任务挺困难的,连厉处长都御驾亲征了,你这吊儿郎当的模样可不能让他们瞧见。”老水头板着脸将榔头递给徒弟,“十二点下班,你给我老实干活去”

    麦浩辉的郁闷绝对有道理。要说他混上开拓号,最大的原因还是覃越。

    他和覃越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麦浩辉鼻子底下拖着鼻涕虫的时候就一直赖在在大他七岁的覃越屁股后面当跟班。麦家夫妇两人都是国家远洋测量船上的科学家,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得出。

    相对而言做后勤的覃家看着就像样多了,覃越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家里热闹的程度比只有爷爷naai的麦家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从三四岁会到处乱跑开始,麦浩辉呆在覃家的日子比在自家多得多。

    覃家大姐大哥跟麦浩辉这个小不点的年纪相差比较大,基本上不怎么理会这只小鼻涕虫,因此每天受他荼毒的就只有覃越一个人。

    覃越从小安静沉默,虽然表面上看着总是冷冷淡淡的,却从未让这个小跟班吃过亏,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麦浩辉这个没有爹妈在身边的小弟对他死心塌地。

    说来也怪,一般人都认为麦浩辉是个机灵孩子,不仅外表英气阳光,一张嘴更是能说会道,讨人喜欢。虽然他从不用什么rou麻字眼,却总能把覃家两老说成革命的中流砥柱,在造船厂做验船师的覃家大姐俨然是海上牡丹,让在海监队工作的二哥自觉是国家栋梁。

    但是到了闷声不吭的覃越跟前,麦浩辉却像一挺被拔了枪栓的机关枪一样哑火了。在那人面前,他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又傻又蠢还很幼稚,倘若被对方那双秀长的双眼一扫,他更是连手脚都没地方放了。

    原本麦浩辉是要打定主意一辈子追随覃越的,可覃越却在十九岁的时候偷偷报考了离家甚远的军医大学学习,毕业之后又服从国家的分配进了南海某舰队工作,差不多有十年没怎么回家。

    覃越这个举动对于当年只有十三岁的麦浩辉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其严重的背叛和打击。当时覃越连告别都没有就不声不响地走了,让麦浩辉一蹶不振了大半年,至今还憋着一口气。不过他既不敢找覃越理论,又不敢问覃越原因,他觉得覃越根本不会对他解释这种事。

    中午十二点,甲板上的四名水手完成了上午的船舶保养工作,准备休息一下到餐厅吃午饭。

    “热死了”麦浩辉掀开脑袋上的安全帽扇了扇风,露出一头稚气的自然卷。觉得天气太热,他干脆将身上橘色的工作服迅速脱下,白色的背心贴着魁梧结实的身躯,黝黑的肌肤上带着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此时有人从左舷甲板上走过来,还提着一个水壶。麦浩辉仔细一看,是船上的大厨王连富。

    一团和气的厨子一见到他就满脸堆欢虽然麦浩辉只有二十三岁,在开拓号上不过是个一等水手,可是大家都知道他父母和整个海测局渊源不浅,“各位快来,先喝点绿豆汤解解暑,回头下去就可以吃午饭了。”厨子身材矮胖,说出话来中气十足。

    “这么麻烦给我们弄糖水来,真是多谢你啦。”林闹海是个爽直的粗人,嘴里客气了一下,手却不客气地伸了出去。

    “哪里,这是覃政委要我给你们几位特地做的,他说天气热,甲板上工作的兄弟们辛苦。”

    麦浩辉一听,捧着碗的手差点抖了一下,当下犹如牛饮一般咕嘟咕嘟地连灌了三碗,仿佛能从那海带绿豆沙里咂摸出一丝半点类似覃越清俊的味道来。

    当年覃越扔下他偷偷去考军校让麦浩辉足足傻了半年,后来终于知道要好好学习才有可能赶上覃越的脚步,却已经和重点高中无缘。他在一所普通中学拼死拼活读了三年,可高考那点分数却让他黯然销魂别说第一志愿军医大,就是普通的三本也不要他,最后只好由父母出面,打算弄个测绘学校给他读。

    可那时候麦浩辉听说覃越已经在舰队里工作,也不想读书了,闹着要去当兵。父母虽然万分舍不得独子去部队吃苦,拗不过他也只好一咬牙答应。也算麦浩辉好狗运,当年靖海市征兵的确有海军名额,他才得以如愿以偿地进了海军部队,后来分配到潜水中队里服役。

    麦浩辉似乎天生和大海有缘。父母都在船上工作,小时候又在大海边长大,跟着覃家三姐弟玩惯了水性已经不弱,后来进了潜水中队训练,不过区区两年他已经有了最大下潜深度一百米的记录,这个成绩在一些老兵身上也是不多见的。

    军队的训练虽然苦,可是天生浑浑噩噩的麦浩辉却似乎丝毫不觉,每天就想着什么时候覃越能再和他见上一面。可是军队管理森严,一直到两年前他就要退伍,两个人别说见面,就连彼此的消息也没有一星半点。

    那时候麦浩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在部队里呆着,等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见到覃越。后来听母亲说起覃越好像从舰队里出来了,似乎去了海测局,“听说是航测处的厉振华花了几十张最新的海图把他换过去的,老厉这眼光真是够刁。”

    这下子麦浩辉那点小心思又活络起来,也不打算留在军队做士官了,立刻办了退伍转回靖海市,一门心思地要进海测局,还一定要上开拓号。

    当时开拓号上不缺船员,只有一个二等水手突然生病了要下船做手术。按照麦浩辉的资历做这个行当实际上是有些亏的,等于是要从零开始,不过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更何况他跟开拓号上的水手长林闹海臭味相投,颇有点一见如故的味道,当即就决定拜他为师。

    那时刚刚走马上任的覃越在开拓号的船员花名册上看到麦浩辉的名字时,着实吃了一惊。

    麦浩辉至今还牢牢地记得,两年前他第一次正式上开拓号执行任务之前,覃越突然出现在他家的场景。以为他终于肯主动联系自己,麦浩辉当时别提多激动了,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和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多年不见,二十八岁的覃越如同一株雪地里的青松般修长挺拔,几年的军营生涯让他褪去了年少时的文弱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内敛只是有些太瘦了。

    虽然对方早已不是麦浩辉的记忆中,那个在旧居庭院的木棉花下踱步念书的俊秀少年,可他并不觉得陌生覃越身上的某种气质丝毫没有改变,让他时时刻刻记挂在心上,就连梦里也无时或忘。

    可是覃越一开口就将麦浩辉的热情给浇灭了。

    他说自己按照规定来麦家了解一下麦浩辉的情况,只需要回答他一些简单的问题就可以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麦浩辉有些失望却并不死心,有心要拉他进房间说几句心里的话,可是当时一起去麦家考查的人的除了覃越之外,还有海测局航测处的处长厉振华。这个不动声色的男人从头到尾几乎没有说过话,可光是坐在那里就足以让人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在这种事情上天生缺心眼的麦浩辉根本没注意,他一门心思想的只是怎么才能单独和覃越呆一会儿,并未多跟这位顶头上司寒暄。可惜的是覃越始终只说些身体状况技术水平和工作安排之类的公事,直到最后离开,才低声匆匆对他丢下一句“你要是决定上船就好好地工作,别让你父母担心。”

    覃越的口气很平淡,立刻让麦浩辉回忆起小时候自己不管如何淘气闯祸,他也就只会这么不轻不重地薄责两句,仿佛他们并未分开近十年。而当覃越在他耳边低语的时候,鼻端突然充盈着的清爽味道差点让麦浩辉的大脑突然短路。

    “阿辉,想啥呢,还不吃饭去”林闹海戳戳身边拿着小碗呆站着的徒弟,拉回了他已经不知道飘向何方的游魂,“下午你还得带人去保养压载仓通风帽,早点休息。”

    麦浩辉这才清醒过来,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因为忙碌,覃越大部分时间不会下到餐厅去用餐,自己下午两点又得开始工作,看来白天断然没有时间去找他说话,不禁悻悻地走在师父身后。

    时间来到薄暮时分,距离开拓号驶出港口已经将近十个小时。太阳渐渐收起了余晖,海与天仿佛沉浸在水彩一般透明的淡红色霞光中。

    又累又饿的麦浩辉终于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匆匆去餐厅吃了晚饭,照例没有看见覃越。他心急火燎,放下碗就三步并作两步地直接上了生活区三楼,砰砰地敲着覃越房间的门。

    “覃越,是我”麦浩辉惟恐对方不知道自己大家光临,“可以进去吗我有话要问你”

    “稍等。”屋里仅仅传出两个字便成功地让这个大喇叭消音,接着有人拉开了房间的门。

    门一开,麦浩辉便像只兴奋的大型犬一般,伸出双手半带撒娇地圈住对方的胳膊。还没来得及凑过头去嗅嗅覃越的头发,早已被来人敏捷地反抓住手腕一带一压,在惨叫声中按上了门板。

    “都跟你说了不许动手动脚,怎么就是学不乖。”覃越皱着眉头放开他,“这次又是什么事”

    麦浩辉还来不及说话,只见屋内一人起身走过来对覃越说了一句“小覃,你就按我刚才说的,抽空把航次计划写了,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声音低沉冷峻,竟然是本次任务的最高指挥官,航测处处长厉振华。

    麦浩辉见到是他,立刻不敢造次,挺身站得笔直,“厉处长”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到这位严肃而又铁血的领导,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正经起来。

    厉振华对他点点头,鹰隼般犀利的独眼扫过年轻的水手和他身旁的覃越,没有多说什么,大踏步离开了。见到他高大挺拔充满了压迫感的背影渐渐离去,麦浩辉莫名地暗暗松了口气。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覃越站在门口问,并没有邀请麦浩辉进门的意思。

    “你昨天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麦浩辉没有发觉,只是一股脑地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那口气委屈得窦娥似的,“我等了一个晚上”

    “我打过了,你的手机欠费。”覃越淡淡地回答,接着走回属于自己的桌子前打算继续工作,“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麦浩辉听了他的回答,犹如看见美杜莎的头像一般石化在原地。

    厉振华独自站在开拓号的露天驾驶台上。

    这是全船最高的地方,除了主罗经和应急的手舵装置之外,什么也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绝不会有人到这里来。

    此刻漫天的霞光已经逐渐被夜色所吞没,入夜之后的海上如一团浓墨,天,海,人,连浪花都是黑色。四周十分安静,大船主机的轰鸣与分开浪花的哗哗水声传到这里时,声音已经变得微弱。

    再过八小时,等到明天晨曦微露的时候,开拓号将驶入一片从未有人开发过的处女海鬼屿洋。那是南海深处著名的魔鬼地带,受季风影响,大风大浪的频率终年奇高,俗谚云“无风三尺浪,有风浪十丈”,历来让航海家们视为畏途。

    前段时间某石油公司的勘探船在鬼屿洋附近区域的海底发现石油,要求海测局那儿的详细海图。可是自从三十年代有一艘英国测绘船在当地失事之后便鲜少有人再去那里探险,目前海测局手里的一幅海图还是解放前俄国人绘制的,资料极其不完整,图上所有的暗礁和障碍物都标明是“概位”,深水区也是七零八落,不仅不能用于开采作业,就连普通船只进出的航道都没办法开辟。

    十多年前,还是海军上尉的厉振华在南海舰队的测量船上服役的时候曾经到鬼屿洋执行过一次任务,也付出了他此生最为惨痛的代价。自那之后,国家探索鬼屿洋的行动沉寂了十六年。

    多年来厉振华一直拒绝去回忆这段扭转他命运的往事,然而他的确想过总有一天,他会驾驶着开拓号,直挂云帆长风破浪,征服这片荒凉而神秘的禁区。

    于公于私,厉振华都有充分的理由接受这次任务。

    不知道凭栏站立了多久,厉振华一直在沉思着,直至感受到钢铁楼梯一阵细微的振动,他才警觉地回过神来。一片漆黑中他看见有一个红点在慢慢上移看样子是有人抽着烟走上了露天驾驶台。

    “谁”

    轻喝一声,厉振华举起随身携带的防水手电向前一扫。这个地方除了他,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人来,多年的习惯大家都形成了默契,轻易不会有人打扰厉处长独处。

    来人似乎被惊动了,他匆匆抬头,一张脸正好被手电的光芒捕捉到,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如蓝”

    饶是厉振华久经风浪,但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和打扮仍旧吃了一惊,竟然失声喊出了一个深深埋在心里十多年的名字。男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对方似乎更畏惧于他,立刻灵敏地转身在扶手上一撑,飞也似地跳下了楼梯,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见这光景,不能平静的厉振华瞬间心念电转。

    他的船上绝对不允许有女人,难道自己刚才看到的是鬼魅厉振华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纵使只剩下一只眼睛,他也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尽管灯光暗淡,刚才那张脸分明同他早已惨死海上十六年的妻子陆如蓝如出一辙。

    不,不对,男人立刻告诉自己,如蓝去世的时候已经二十四岁,而方才那人惊慌的表情中尚透着一丝稚气,可以确定她绝非什么妖魔鬼怪,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船员。

    开拓号定员三十五人,其中船员二十五人,测工和技术人员十人,早上的全员联检虽然是政委覃越做的,可是厉振华后来又在餐厅给所有同仁做了一次动员大会,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

    说起来这艘船从甲板到机舱,从绘图室到多功能室,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同事他没有一个不认识的,定下心来略一思索,厉振华立刻想到了那人可能会是谁船上唯一一个他不必亲自接触,甚至不需要注意的人。

    想通了这一节厉振华在心里冷笑一声,心想这次任务如此困难艰险,竟然还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花样,看来他明天得会一会那人,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惦记着这次的任务,又交错着过往的回忆,厉振华几乎一夜无眠。到了清晨五点,阳光已经悄悄照进舷窗,他干脆起身,去卫生间里洗早早洗漱了一番。神清气爽地出来之后,执起内线电话拨给早已起身工作大厨王连福“我今天不下去吃,到时候麻烦让人给我送上来。”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他坐在宽大的书桌跟前,开始审阅工作手册,看看这次的任务计划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完备的地方。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有人在外头敲门,厉振华没有起身,只说了一声“请进。”

    来人拧开他的房间门,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东西往他桌子上一放就打算走人。

    “站住。”厉振华终于抬眼看他,只见那人穿着船上服务生的制服,还戴着帽子和口罩,将一张脸完全隐藏在其中,“麻烦帮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在那双眼睛中看到一丝疑惑和惊惧,厉振华在他逃走之前兔起鹘落般地冲过去抓住了那只手,一把关上房门。

    被他的铁手牢牢抓住,男孩吃痛猛抽了一口气,立刻企图挣扎。厉振华用力拧着他的胳膊放在身后,狠狠压在书桌上,伸手一把扯去了他的帽子和口罩。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犀利的独眼犹如一束冷峻的激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孩那张酷似亡妻而又全然陌生的面孔,“谁让你上的船”

    男孩的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但却甚为倔强,紧紧闭着嘴不肯说话。

    和所有在海边长大生活的人一样,这男孩肌肤微黑,个头似乎都还没长成。如此近距离地端详此人,厉振华才发现这孩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男人双眉一皱,心想这家伙年纪小小能耐倒不小,等一下得仔细问问覃越,这样的小鬼是如何混上开拓号做船员的,他看来绝对不足十八岁。

    因对方一直负隅顽抗死不开口,厉振华的耐心逐渐消失,不由得加大了几分力气。男孩吃痛立刻脸色惨白,额上慢慢见汗,最后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动了动嘴唇“我,我叫”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难受,那声音异常微弱。

    “大声点。”见他虽然装得气息奄奄,一双眼珠子却转个不停,阅人无数的厉振华断定这家伙一定在寻思着怎么耍花样,当下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命令。

    “我叫文孝。”男孩眨眨眼,不情愿地吐出几个字,随即似乎很痛苦地扭了扭身体,抬眼乞怜地望着厉振华,“叔叔,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不会跑的”

    他的口音有些奇怪,虽然厉振华接触过来自五湖四海的船员,一时竟然无法确定这家伙来自什么地方。见他眉头微蹙一脸的哀怜,那神情的确宛若年轻的陆如蓝在向自己示弱求饶。

    如果当初洋洋没有和如蓝一起死在那群越南猴子手里,现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可怜他那时才半岁不到想到这里厉振华独眼一眯,冷哼了一声放开手,准备仔细询问这家伙的来历。在海上工作多年,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让男人认为这个鬼魅般神秘的男孩出现在这次行动中,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谁知那家伙一下地立刻收起了刚才柔弱如小鹿的眼神,竟然狠狠踢了厉振华的胫骨一脚。

    男人猝不及防间吃了个闷亏,虽然离开军营多年,但未曾抛下的军人素质让他立刻稳住身形不至于跌倒,就这一瞬间那小子已经溜出房门。许久未曾吃过这种亏的厉振华一咬牙,迅速追了出去。

    船上的通道很狭窄,只够一人进出。追到楼梯口厉振华已经赶上文孝,他当下再不留情,绊腿、锁颈、压肩一气呵成。当膝盖狠狠顶上对方单薄的胸口,一瞬间男孩痛得呼吸都停止了,随即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悲鸣“我没有做坏事,你别杀我”

    这么一声嚎叫之后他再也没了声息,竟然晕厥在厉振华怀里,两人身体相贴那一刻男人才发现这孩子的体温高得有些异常。此刻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大概是有人听到动静上来查看。

    “处长,怎么了”覃越一上来就看见厉振华怀里抱了个人,平时万年不变的铁口冷面如今挂满了不可思议和狐疑。

    “这是怎么回事”厉振华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男孩,心里也是少有的一团浆糊,正想找覃越问个清楚,“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他现在总算是察觉到了,这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十分畏惧,所以昨天晚上才会看到他就逃。可厉振华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否则他绝不会忘记这个与如蓝如此神似的人。

    “咦,这不是服务生小阮吗”覃越看清男孩的脸,微微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厥过去了。”厉振华眉头一皱没有多解释,只是将人递了过去。覃越是军医大航海医学专业的高材生,船上的医务室就在他房间的隔壁,设施齐全,该怎么处理他比自己清楚得多,“你先给他看看,回头我有话问你。”

    船很快就要到达鬼屿洋附近,他吃完早饭得马上到驾驶舱去指导海员和测工开展工作,暂时没工夫管这些事情。

    覃越接过昏昏沉沉的男孩,对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心里也有些疑惑。不过他没多问,只是默默将人带了下去。

    阮文孝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这里很宽敞,温暖而干净,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肯定不是那带着海潮腥气的生活区底楼。

    “醒了”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响在头顶,接着有人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没事,我给你打了一针,很快就不烧了。”

    “覃政委,我”终于看清楚眼前清俊修长的人,阮文孝隐约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不禁心有余悸厉振华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可怕,他也太倒霉了,第一天出港就被那人抓了个正着。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会被杀掉,看这样子多半是眼前的覃越救了他。

    “别说话了,先喝点水。”听他声音有些嘶哑,覃越递过去一杯水。

    “谢、谢谢。”男孩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道谢,接过水杯忘了眼前的青年一眼,竟然有些舍不得喝。

    壁上的挂钟突然响起,阮文孝一看时间立刻跳了起来,水也顾不上喝,“覃政委,我要下去干活了。”依照他以前在远洋渔船上的经验,如果有一分钟不在干活,管事的人发起火来,绝对少不了挨一顿毒打。

    “把水喝完,咱们一块儿下去。”覃越按住阮文孝的肩,温和却固执地劝阻。男孩嗯了一声没有拒绝,仰头将杯子里的温水一饮而尽。

    厉振华带着测量队员们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极目四望。

    辽阔的海面只有几座零星的孤岛,没有灯塔,没有航标,没有货轮,甚至没有渔船。目光所及之处,一个最大的岛屿近岸的沙滩上,密密匝匝地生长着一排醒目的红树林,给这茫茫的海面增添了一分鲜亮的绿色。

    远远地仍旧可以影影绰绰看见,一艘旧式轮船的躯壳静静地倚靠在礁石上。那是几十年前在此处失事的英国测量船的残骸,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打与海浪侵蚀,残破的船身上布满了海藻和海蛎,见证着岁月的沧桑。一只洁白的海鸟突然从倾斜的主桅上振翅飞起,将这如同凝固了一般的时空带回了眼前。

    此刻风平浪静,初生的朝阳含蓄柔和,温暖潮shi的海风掠过耳边,一切宛若梦境。而在厉振华的梦里,属于这片地方的回忆,只有血腥、愤怒和悲恸。

    十六年了,杨过和小龙女都在绝情谷底相逢,而他跟如蓝和洋洋,却注定永远y阳相隔

    “处长,您看一下。”覃越取出一张旧海图递给厉振华,男人立刻收敛了心神,他今天来到这里,并非为了凭吊过往。

    那幅海图是苏联人在一九四七年绘制的,此刻来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开拓号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厉振华早已吩咐将航速放在“前进一”档上,仿佛探索雷区一般谨慎地缓慢向前开进。

    “水深多少”厉振华问旁边的测绘队分队长朱明瑞,后者正在摆弄回声探测仪。

    “二十六米。”戴着眼镜的无线电技术专家笑眯眯地回答。

    “嗯。”听了他的回答,厉振华脸上的轮廓少有地变得柔和起来,“万吨货轮完全可以行驶。”看样子在这里开辟一条航道并非梦想,“得把暗礁和浅滩都给找出来。”

    这是整个工作的重点和难点,现在他们距离这片海区最大的岛屿鬼屿还有大半天的航程,等到在岛上驻扎完毕,就要开始在周围的小岛上寻找合适的控制点,那样才算真正展开工作。

    “摸清楚暗礁和障碍物再设置好航标的话,这可是一条很不错的南北捷径呢。”覃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兴奋的表情,“只怕有些暗礁太过隐蔽,光有航标也不一定安全”

    “没事,如果有需要,完全可以炸掉。”厉处长沉稳笃定的声音显得很有信心,年轻的政委亦毫不怀疑。

    覃越当初肯从部队退伍跟着厉振华,除了上级有要求之外,很大程度上是被他的技术水平和人格魅力所折服。

    厉振华对于测绘上的专业不必说了,因为在部队舰艇上呆过好几年,他在机电、观通、帆缆、损管方面几乎全部通晓,就连航海也是一把好手。

    给他做了两年的政委,覃越发现此人不贪财不好色不迷恋权力,性格刚毅意志坚定,几乎无懈可击,似乎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常年在茫茫大海上指挥若定,十多年来从未失手。

    关于厉振华为什么从部队里出来转到民用测绘部门,大家众说纷纭。覃越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十多年前厉处长的妻子和孩子意外死在越南人手里,他本人也在这次事件中失去了左眼,所以才不得不从军舰上退下来。不过覃越更相信,让厉振华来掌管开拓号,绝对是上头深思熟虑的结果。

    为了防止南海周边敌对势力的干扰,开拓号表面上是一艘民用船,实际上和军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许多敏感地带军舰不方便出现,都由开拓号出面来完成工作。

    这些年来在厉振华的带领下,开拓号探索南部中远海的成绩有目共睹,各种传奇经历足可以写成一本书。一般海上的规则是小船让大船,可无论是威风凛凛的军舰还是豪华气派的远洋货轮中途遇上开拓号,都会为这艘外表其貌不扬的测量船鸣笛且主动让道,以表达对这位海上先行者的尊敬,这也是所有开拓号成员的荣耀。

    太阳逐渐升高,甲板上慢慢变得炎热起来。

    麦浩辉带着几个同事按照预定工作计划完成了船上两艘救生艇的保养,正准备歇一歇再去清理各处通风口,外加给甲板上的各种设备画底角线,要保持一艘船舶的安全高效和整洁美观,全依靠水手们辛勤的劳作。

    远远地看见覃越站在甲板上,整洁的白衬衫映衬着蓝天碧海,仿佛一只优雅矫健的海鸥,原本累得够呛的麦浩辉好似吃了盖中盖似的,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呼吸都比刚才畅快了三分。

    似乎感受到这不寻常的视线,覃越缓缓回头朝左舷甲板看了一眼,发现麦浩辉正靠在栏杆边上,便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很少获得如此待遇的麦浩辉又惊又喜,有些不确定。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周围并无一人,几个同事早都躲在驾驶台下遮荫去了,他又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得到覃越点头肯定之后才朝对方飞奔过去。

    “你去厨房拿一筐椰青上来。”覃越小声吩咐,“给甲板上的大家伙儿每人分一个,去去暑。”政委必须对船上人员的一切生活起居负责,也是覃越天生细心勤快,两年做下来全船上的人几乎没有不喜欢他的。

    麦浩辉听了立刻跑得屁颠屁颠的,不一会儿就抬着一筐东西回来,覃越一看,他背后还跟着一个小鬼。

    阮文孝拿着锋利的菜刀用娴熟的手法在几个椰青上劈开小洞,头一个就递给了旁边的覃越,还朝他笑了笑,下眼睑上鼓起的卧蚕让他的笑容显得很甜,“给你,很好喝哦。”

    他刚才在厨房里听见麦浩辉说要来给覃政委送东西,立刻跟王连福说要跟上来帮忙。

    覃越被他弄得有些尴尬,毕竟身边还有处长和分队长两位长辈,这小鬼未免也太不讲究礼法了,“要先给厉处长和朱队长。”

    阮文孝一听脸色一沉,直接将手里的椰青塞进覃越手里,“我才不帮他开呢。”反正他没做坏事,现在也不打算再躲躲藏藏了,听人说厉振华很恨越南人,被他发现了大不了将他扔进海里,更何况只要有覃政委在就没事。

    麦浩辉见这小鬼竟然对覃越如此殷勤心里非常不爽,又见覃越一脸的为难,立刻一把抢过他手上的东西跑到厉振华跟前,“处长,来一个”

    厉振华耳朵极好,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刚才阮文孝和覃越的对话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按理他不该和一个小鬼计较,可不知为何他却接了过来一口气喝光了椰青里的汁水,末了还面无表情地扫了阮文孝一眼,眼神带着一丝探究与警告。

    午饭过后不久,开拓号终于靠近鬼屿洋方圆五十公里内最大的岛屿鬼屿礁。这是一个珊瑚岛,周边多暗礁、多险滩,风浪拍打,寻常人难以接近,都纷纷称为“鬼屿”避而远之,鬼屿洋也因此得名。

    无人荒岛没有可供船舶停靠的码头,开拓号只能在海里抛下锚,暂时停泊在距离鬼屿礁还有一段距离的深海之中。

    厉振华打算将测量队总部设置在鬼屿礁,按照惯例大部分船员留在船上,所有测量队员则乘坐快艇到岸上去扎营。麦浩辉是死活都要跟着覃越的,再说他体魄强健身怀绝技,必要时还能下水,厉振华的队员编制里原本就有他。

    大厨王连福也得跟着测量队上岸,负责大伙儿的吃饭问题。阮文孝眼见对他最好的覃越要离开觉得心里没底,偷偷跟在他屁股后面央求,说要加入测量队。

    “岛上很荒凉,什么都没有,工作又辛苦,你还是呆在船上吧。”覃越见他一个孩子也闹着要上岸觉得不太妥当,只好耐心劝导。

    “我不怕苦”阮文孝立刻像只小炮仗一样炸了起来,“我在远洋渔船上呆过,什么苦我都吃过的”他以前工作的远洋渔船跑的是南美路线,船既老且破,船上的外籍大副脾气极坏,动不动就对船员拳脚相向,像阮文孝这样最低等的杂工自然首当其冲,经常鼻青脸肿,就算生病了也得没日没夜地干活,如同牲口一般。

    相比之下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虽然他只是个临时工,但只要有覃越在,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揍他当然,除了那个喜怒无常的大魔王厉振华。

    “你还没满十八岁吧。”覃越望着眼前稚气未脱的脸庞,这样的孩子竟然就已经宣称自己什么苦都吃过,如果不是活不下去,谁家会舍得让孩子小小年纪就出来跑船,“你那身份证是找谁做的”

    联检的时候他已觉得这服务生的年纪有问题,按照覃越的脾气原则上不该让他上船,但当时王连福一直在一边求情说这孩子是一个广西老乡托付给他的,以前在远洋渔船上做过一年也算有点经验,现在他家里光景一团糟,要是不给他这份工作,搞不好他一家子就得饿死,大有如果现在把他扔出去就是见死不救的意思,还说他已经给局里的党委副书记吴明德打过招呼,他是同意了的。

    因王连福是船上的老船员,又跟吴明德沾亲带故,假如单是这样倒也罢了,最麻烦的是覃越知道吴明德和业务一把手又是代党委书记厉振华表面上很好,实际上两个人的关系却颇为微妙原本这次到鬼屿洋来开辟航道的任务,吴明德是极力反对的他作为厉振华的下属,如果在这种小事上严词拒绝倒像是故意不给吴书记面子,无奈之下只得装作没看见。

    “我,我虚岁十八了”阮文孝想理直气壮地撒谎,可是看到覃越清明的眼睛,又有些心虚,“总之我什么活都能干,我想跟着覃政委,去哪儿都好”

    “好什么好,你还真是说不听啊。那岛上除了鸟粪就是蚊子山蚂蝗,为什么非要上赶着去受这份罪”覃越平时话不多,如果对方不是一个小鬼,他早转身走了。

    “让他去,王连福留在船上。”厉振华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阮文孝吓了一跳,覃越则是有些吃惊他的决定。

    “处长,这”

    “老王年纪大了,船上的环境好些。”厉振华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然后将目光投向一边的阮文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你要记住,一旦加入测量队就要按我的规矩干活,如果你不听话,我马上让你回开拓号。”

    阮文孝见男人眉峰若聚,脸上的线条轮廓分明,仔细一看并不可怕,反倒带着一种个性十足的刚猛,只是他身形高大气质冷峻,整个人如同一座肃穆的高山,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又让男孩本能地排斥,“我会听覃政委的话。”孩子般倔强的话脱口而出,言下之意十分明显,就是你管不着本大爷。

    其实连阮文孝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原本他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在渔船上他一开始不懂得讨好大副没少挨打,后来也逐渐学会了忍耐和沉默。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的男人让他浑身不自在,只想直直地顶撞过去这和渔船上总是脱他裤子企图sao扰的流氓二副还不一样,前者只是让他尴尬恼怒,而厉振华看不出目的的探究却让阮文孝的心里充满了畏惧和不安。

    想起以前王连福跟他说过,厉振华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越南猴子,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妈是越南人,难道他看出了什么吗

    测量队一共十二人,分成两队分别乘汽艇接近鬼屿礁展开工作,一支由厉振华带领,另一支由分队长朱明瑞带领。汽艇里除了测量队员,还装载着各式测量器材和大约三天的物资。

    下了大船,大家方才领略鬼屿洋的厉害。那天的风浪其实并不大,可飞速的水流和暗涌却让小小的汽艇始终颠簸个不停,大大增加了测量的难度。厉振华亲自掌舵,覃越和麦浩辉负责用六分仪测角,另外两名测工分别负责记录和定航位,看到其他人都忙忙碌碌地各司其职,一直闲着的阮文孝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汽艇越发颠簸,渐渐的麦浩辉脸色发白,突然头一歪开始朝海里狂吐起来。说来也是造化弄人,他潜水功夫十分了得,但偏偏就是这晕船的毛病怎么也改不掉。船员中像他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有的做了一辈子水手还是会在风浪中吐得七荤八素,而有些人却天生从不晕船,比如此刻没心没肺的阮文孝。

    早有准备的覃越看他吐得辛苦,默默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和一包自家腌制的青梅子。覃妈妈自制的盐水青梅能酸掉人的大牙,覃越自己是从不敢领教的,但此刻无疑是麦浩辉的仙丹妙药。

    阮文孝见他拈了一颗梅子放进嘴里一嚼,俊挺的五官立刻皱成一块破抹布,样子说不出的滑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麦浩辉你好像个大肚婆”

    麦浩辉正吐得天昏地暗,竟然还被一个毫无同情心的小鬼耻笑,好在他一贯老脸厚皮,也不觉得什么,白着一张脸擦了擦嘴角,不屑地斜了阮文孝一眼,“你个小屁孩懂得什么,肖劲光还晕船呢,刘亚楼还晕机呢,我这明明是革命先烈的大将遗风”

    汽艇上的两名测工听了他的话都喷笑出声,就连覃越的嘴角也浅浅地牵了起来。只有厉振华恍若不闻,仍旧全神贯注地掌握汽艇的航向;而阮文孝却完全不知道肖劲光是中国第一任海军司令员,刘亚楼则是第一任空军司令员,他瞪大一双圆圆的眼睛,不明所以。

    虽说条件恶劣,但是大家干劲都挺足,不到下午五点就测好了一处沙洲和一处暗礁。见天光渐暗,厉振华驾驶着汽艇朝鬼屿礁本岛驶去,两支队伍约定下午六时下班之后在岛上集合。

    五点四十五分左右,厉振华所带领的一分队顺利抵达鬼屿礁。这个地方厉振华十多年前来过一次,也算是对岛上的概况有所了解。整个岛礁高出水面五到八米不等,南窄北宽大致呈梯形,面积不超过两平方公里。

    岛上的植被十分茂密,几乎覆盖了整个岛屿。除了沿岸的红树林之外,里头是一片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的珊瑚岛常绿林,不仅有常见的海岸桐、羊角树、避霜花、银花树、草海桐,甚至还有野生的椰子枇杷,岛的中部还有一个小小的淡水潟湖。

    阮文孝虽然在海边长大,还曾经跟随远洋渔船在海上工作,可他从未有机会见识过真正远海珊瑚岛的景色之美。刚一上岸,他就被眼前迷人的风光所震慑。

    细雪一般的珊瑚砂环岛一周,绿汪汪的浅水礁盘波光潋滟,岩x,ue中五光十色的贝类让人眼花缭乱,天空上各种海鸟啾啁翔集。

    “啧,啧,瞧这红珊瑚”男孩惊叹着拾起两枝灼灼如火炬的珊瑚,还作势将它们cha在头顶,完全是一副孩子的兴奋劲儿,“麦浩辉,你说我像不像东海龙王哈哈”

    “切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还龙王呢,我看顶多就是只水蟑螂。”年轻的水手故意逗他,以报刚才晕船被嘲笑的一箭之仇。

    “呸,你才是蟑螂”阮文孝啐他一口,突然发现一个颜色极其鲜艳的大贝壳躺在沙滩上,这才转移了视线,“哇,这个贝壳好大覃政委,你说这是什么”

    “是一种砗磲吧。”覃越正在将刚才记录下来的数据用塑料文件夹保护起来放好,准备晚上输入电脑处理,他扫了一眼不太确定地回答,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机灵活泼的少年的确让这次任务变得有些和往常不一样。

    “番红砗磲。”厉振华在一旁将汽艇的缆绳系好,这才淡淡吐出几个字,接着他眉头一皱,“别玩了,赶快把器材搬去湖边,等一会儿还得扎帐篷做晚饭。”

    “我”阮文孝这才发现自己今天根本没派上用场,现在竟然还玩得忘乎所以,不禁脸上一红。

    原本想解释几句,可是厉振华那副又臭又硬的样子让阮文孝觉得对方一直都在轻视自己,他当下将手里的红珊瑚送给覃越,一言不发地走到汽艇旁边,将那个接近五十公斤的大型微波测距仪搬出来扛在身上,朝海岛中央密密匝匝的丛林里走去。

    厉振华看着眼前瘦小的身影扛着那个笨重的仪器朝前面飞奔,心里也有些惊愕于他年纪小小竟然有这把力气,当下背上经纬仪拿起花杆追上去,“慢着点,当心摔坏仪器。”

    这小子还挺傲,真是看不出来阮文孝,男人在心里冷哼一声,难怪那时候他支支吾吾地不敢对自己报上真名,十足的欲盖弥彰,看来就算是厨房里的人也知道他是多么痛恨忘恩负义的越南人。想必是局里有人欺负覃越年轻,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小鬼瞒天过海地送上开拓号。

    实际上厉振华这次将阮文孝叫出来不为其他,就是疑心这小子和越南猴子有什么可疑的联系,如果让他查出来,男人不介意让他在压载仓里单独呆上两个月。

    阮文孝哪里知道厉振华心里的计较,光是听他那傲慢的口气就气得够呛,当下抬头狠狠瞪了这个难以伺候的大魔王一眼,心想别人怕你我可不怕,大不了又挨一顿揍,“摔坏了我跳海给它偿命”

    “哼,你死了有什么要紧,仪器坏了可不行。”厉振华冷冷地抛下一句,不再和他罗嗦,大步向前踏去。阮文孝气得直咬牙,为了不被对方看扁,他不甘示弱地奋力追上去跟在男人身后,累得双腿直打颤。

    傍晚两支队伍会合之后,厉振华下令在澙湖东北方向的一个小海湾里驻扎,阮文孝帮着搭好帐篷之后就忙着打水做饭。说是做饭,也就是一个小液化气炉子外加一口大锅,给大家煮点方便面再炒几个土豆洋葱什么的,rou菜就只能吃罐头。

    吃完在鬼屿礁上的第一顿晚餐,大家终于松懈下来,聚在一起打打牌下下棋,享受下班之后的闲暇。野外宿营从来艰苦,大家早就学会了如何苦中作乐。

    阮文孝没有加入他们,他认为白天自己完全帮不上忙,晚上就该多干点活,哪怕让大家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过得稍微舒服点也是好的。于是他趁着天还没黑,将白天队员们被海水浸shi又吹干、现在已满是盐粒的衣服裤子都收集起来洗了一遍。

    洗完衣服他在距离营地旁边不远的两棵海岸桐之间结了一根绳子,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晾晒起来。傍晚的海风还不算大,吹在身上甚是凉爽。

    “要帮忙吗”覃越见他一个人忙忙碌碌的,便打算过来给他搭把手。

    “不用不用,覃政委您好好休息吧,就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行了。”阮文孝心里那个感动,就只差热泪盈眶了,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覃政委更好的人,为什么有些人就那么混蛋。

    覃越不在麦浩辉自然不会一个人呆着,他也跟着踱过来,检查了一下情况“哟,结子打得还不赖嘛。”那个防脱结虽然是简单的水手技艺,却胜在稳定又匀称。

    阮文孝得到表扬心里很高兴,头一扬翘着鼻尖骄傲地说“这有什么,我在渔船上的时候水头教我一次就会了我还会好多别的方法呢”

    “哟,夸你一句你还开上染坊了。”麦浩辉将衣服抖一抖晾起来,“他有没有教过你厚脸皮三个字怎么写”

    “臭麦浩辉,你才厚脸皮”阮文孝原本还在得意,听到他说到写字登时哑了,因为他从没上过学,除了自己的名字能认识以外,不管中国字越南字他都不会写。

    晒完衣服,天上的霞光已经变得紫微微的。阮文孝见海已经落潮,卷起裤管提着只小桶,扑踏扑踏地跑去赶海,他希望能拣到点新鲜东西,比如螃蟹贝壳什么的,明天早上好给队员们加点菜。

    果然无人的岛礁上潮落之后留下的东西很多,走过洁白的细沙,美丽的礁盘上简直是个童话世界。阮文孝拣得兴起,不知不觉开始放声歌唱起来,舒缓的曲调在风中传送着,那是一支母亲经常唱的越南民谣。

    “浮萍漂流白云飞,远去悠悠不可追。

    翘首伊人知何处游鱼已返倦鸟回。

    夜深钟鼓声声催,相思焚心心成灰。

    长天冥冥悬皓月,白露零落知为谁

    拂晓侵月月似谢,巷外竹影婆娑夜。

    倚门待望思何苦,归期茫茫意何迟。

    遥问斯人相忆否,共看鸟飞鱼跃时”注

    他的声音高亢明亮,充满着少年的清新,并未唱出原曲中诸般的无奈与忧伤,实际上年轻的男孩也完全体会不到这些,他只是在这海风的吹拂中忍不住吟唱出声。

    婉转悠扬的音符随风而去,如同一个个钢铁巨锤,狠狠地敲在正向礁盘走过来的厉振华心上,他觉得胸膛痛得就快要裂开。怎么能忘记,谙熟越南话的如蓝曾经教他唱过这首歌,可是自己却笨拙地怎么也学不会

    “阮文孝,你在干什么”

    男人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朝男孩咆哮。他原本是想过来警告这个好动的家伙,这里的礁盘边上十分危险,一旦走出去前面就是十米的落差,掉进深海里后果会很严重,晚上最好别在这儿玩耍。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唱这首歌却变得心烦意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

    男孩听到他的怒吼吓得停住了歌声,虽然厉振华脾气极坏总是看他不顺眼,可是却从未这样对他大吼大叫过,看到他脸上凌厉得可怖的表情,那背后似乎又隐藏着极大的痛苦,阮文孝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呆在了原地。

    “以后不许唱歌,不许擅自乱跑”厉振华对他大声命令,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中这股无可名状的戾气,他劈手夺过阮文孝手上的小桶暴躁地扔了出去。

    男孩这才回过神来,惊叫了一声他辛苦半小时拣来的东西就这么一下全没了,莫名其妙地不许他唱歌不算还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变态,这么可恶

    厉振华望着男孩那一脸的愤怒和委屈,泪水蓄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始终倔强地忍住,那张酷似陆如蓝的清秀脸庞让他几乎要发狂。

    “快回去,不要在这里玩。”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厉振华冷静下来,尽量温和地对他说。

    谁知阮文孝根本不领情,连话也不跟他搭,一转身便飞奔而去。

    男人望着他不时举起手肘擦脸的背影,知道那小子究竟还是哭了,不由得握了握拳头。此刻月亮已经升起,站在退潮的礁盘上,银色的月光在幽蓝的海面上铺出一条洁白的通道,有那么一秒厉振华心想若是从这里走过去,是不是能见到如蓝,问问她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而最终男人只是叹息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回营地。

    风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男孩呢喃般的歌声,“浮萍漂流白云飞,远去悠悠不可追”

    注本诗是根据网友卢珏璇的歌词翻译改编。白云飘飘浮萍流是一首相当动人的越南民谣,有兴趣的gn可以去这个地址收听

    为了掌握鬼屿礁附近的潮汐资料,晚上休息之前厉振华将测量队中年富力强的青壮年编成甲乙两组,每组四人每天夜间轮流值夜。

    从当天晚上零时开始,甲组的队员就要两小时换一次班观测水位,每半小时记录一次数据,直到次日早上八时。

    原本厉振华将自己安排在凌晨四到六点值班,但是覃越说什么也不答应,坚持要跟他换,“处长,这个班我来值,明天您还得开汽艇,应该好好休息。”

    在覃越的坚持下厉振华换了早上六到八点的班,麦浩辉负责凌晨两点到四点。

    深夜的海上不像白天那般气象万千引人入胜,没有身临其境的人完全无法想象她的神秘。漆黑一团的海面上时而会闪烁着忽隐忽现的磷光,那是水生动物们的诡谲的行踪;荒岛上有不知名的动物四处爬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海鸟突然的鸣叫也会让人吓一跳,再加上风声和涛声到处布满了未知的恐惧。

    麦浩辉天生胆子大,从未在意这些,就是觉得这工作未免太过无聊。他坐在岩石上盯着cha在海水里的水尺板,百无聊赖。原本他想和覃越换班的,可那家伙根本不给他商量的余地,连帐篷也没让他进。麦浩辉无奈只好决定等交班的时候赖着不走这样无聊的工作,四点到六点又是在人最困的时候,他怎么也得陪陪覃越。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麦浩辉看了看时间,竟然才过了二十分钟,又等了好半晌,终于熬到半小时,他记下了一个数字。夜越来越深,周围一片沉寂,爱热闹的年轻水手度日如年。

    突然他灵机一动,将工作服向上一拉顶在脑袋上拢成一个小帐篷,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小游戏,这下总算有法子打发时间了。一开始他还提醒自己千万别忘记看水位,三点的时候也的确记得抽空看了一眼水尺记录了数据,但是过了三点之后他战到酣处,渐渐忘却了黑暗和涛声。

    “麦浩辉,你在干嘛”突然一个微带不满的声音响在头顶,才将他带回现实世界,“玩游戏玩入迷了”

    “哇”麦浩辉立刻跳起来,发现是覃越。他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看了一下手表,竟然已经快三点五十了,也就是说,他丢失了凌晨三点三十分的数据,“这个,我”麦浩辉心里别提多丢人,亏他以前还是个军人,怎么如此没有组织纪律,连这么件小事都办不好。

    “你这是严重的失职行为。”覃越说的话声音不大,分量却不轻。

    “那怎么办”麦浩辉有些傻眼,他四下看了一下,忽然茅塞顿开似地对覃越说“有了,我把现在的水位减去一些,这样就没问题啦”反正潮汐也是有规律的渐渐下落,只要差不多就可以了吧,这样总比空白的记录要好。

    “你说什么”听他说出这么个馊主意,覃越英挺的眉毛登时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得严厉“你想在数据上弄虚作假”

    “反正,应该也差不多嘛”麦浩辉听他口气不对,气势立刻弱了大半截,“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又没人知道。”

    “放屁。”覃越大概是真急了,竟然少有地说了句粗话,“这种事情能敷衍吗将来这里是要设置航道修码头的,哪怕是半米的误差都有可能引起事故,你这样的态度简直荒唐透顶”

    麦浩辉被他训得一脸通红,不过他自小被覃越教育惯了,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甚至对他的说法深以为然,心里还挺骄傲不愧是他的覃越,做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他当即从善如流,深刻检讨自己的自由主义行为“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改正,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覃越见他一脸的痛心疾首,知道这家伙只是粗心而并非成心偷懒,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他就知道要出问题,要是早来二十分钟就好了,“本子和笔给我,手电拿好帮我照着。”他向麦浩辉伸出手。

    麦浩辉不敢拂逆,只得乖乖献上记录本和圆珠笔,并用电筒给他照明。

    覃越接过来在本子上认真地写着“凌晨三点五十分水位三米三。”接着又做了个备注因本人疏忽大意,观测水位时间延迟二十分钟。最后的具名观测人覃越。

    “覃越,我”麦浩辉感动得都快哭了,一副见了多年失散亲人似的面孔,立刻就想要扑上去抱住对方,却被覃越用厚厚的记录本大力按在脸上,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惨叫。

    “你少给我丢人四点的水位你还看不看了”

    “马上看,马上看”麦浩辉这下完全不觉得无聊了,刚才那些乏味的数据和刻板的尺度仿佛都变成了天女散花一般,他和不远处的水尺板大眼瞪小眼过了片刻,转头正儿八经地对覃越说“报告政委,凌晨四点正,水位三米一五观测人麦浩辉”

    覃越嘴角一抽没有说话,低头记录下数字,然后告诉麦浩辉现在由他来接班,你可以走了。

    麦浩辉一听立刻哭丧着脸哀求,说你让我留下来将功折罪行不行,一副打死我也不走的泼皮无赖态度。覃越拿他没办法,当下没有吭气,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对着水尺板,目不斜视。

    见覃越这态度麦浩辉知道他是默认了,顿时觉得天底下再没比现在更好的时光。他坐在覃越身边离得很近,虽然天黑成一团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是却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甚至是呼吸。

    早上六点厉振华来接班的时候,远远看见麦浩辉那颗顶着自来卷的脑袋靠在覃越的肩头,仿佛沉睡正酣,随意盖在身上的工作服被清晨的海风掀起。年轻的政委正在奋笔疾书,不时空出手来给身边的人拢一拢衣服。

    清晨天刚亮,阮文孝就爬起来收衣服,然后准备担水做早饭。他从湖边弄来淡水放好,就看见厉振华走出帐篷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阮文孝头一扬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假装没看见。

    厉振华眉毛也没动,当他透明一般擦身而过,直接往水位观测处交接班去了。看这老怪物一副油盐不进的混蛋模样,阮文扬莫名地又是一肚子气。

    可恶,一大早的就不让人舒坦。

    不一会儿覃越和麦浩辉一前一后地回来,阮文孝看到政委,这才笑了起来,远远地就对他招了招手“覃政委辛苦啦,早饭马上就好”

    见覃越微笑着跟对方挥手致意,一边的麦浩辉有点郁闷,“这小鬼,怎么净爱缠着你。”搞得他有时候想跟覃越单独说句话也不行,关键是他很想和覃越住一个帐篷,但是覃越却偏偏安排自己跟这小鬼住一起。

    “要说缠人,谁能和你比。”覃越横了他一眼,一边将手上的东西塞进麦浩辉怀里,大步走过去帮阮文孝的忙。

    “覃越,我”蓦地里被那秀长的双眼一瞧,麦浩辉有一种被雷击到的感觉,突然间口干舌燥脑浆发热,有心要抓住对方说点什么,可还来不及反应,覃越已经匆匆走远了。

    他傻傻地抱着覃越的背包,好半晌才像个变态一样将脑袋凑过去,又蹭又嗅。

    七点钟队员们都纷纷起床,覃越招呼大家吃过早饭,想起还在观测处的厉振华,便对阮文孝说要不你给厉处长把早点送过去吧。

    阮文孝其实是不想去的,他一眼也不想看到那个暴躁易怒的老混蛋,可是这是覃越的要求,他又不能不答应,只好忍住不满去给厉振华送饭。

    走到离观测处不远的地方,阮文孝看见厉振华负手站在岩石上。高大的男人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蓄势待发的海鹰。

    此刻海水已经涨了上来,水尺板在潮水的冲击下似乎摇摇欲坠,厉振华连忙走下岩石,毫不犹豫地跳进海水里稳住木板,任由汹涌的波涛拍打他的血rou之躯。

    等厉振华再次cha好水尺板起身走回岸上,阮文孝不知道为什么,一闪身躲在了一边。厉振华的全身差不多shi透了,他脱掉上衣,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毛巾擦拭着赤裸ji,ng壮的上身,然后干脆光着膀子开始记录七点三十分的水文资料。

    目睹这一切阮文孝不由觉得他有点辛苦,但是想起昨天晚上这人有多可恶,又决定不要同情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男孩隔得远远地将两个饭盒往石头上一放,扯着喉咙喊了一声“喂,你的早饭覃政委让我送过来的”

    他的意思是自己可不是为了拍马屁才给他送饭,而是迫于无奈。

    厉振华抬头看见一脸不情不愿的阮文孝,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又面无表情地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阮文孝觉得这个人除了傲慢自大暴躁易怒之外还很没有礼貌,更不想搭理他,一转身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厉振华瞧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一下,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八点整厉振华完成最后一个记录便回到营地,进帐篷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出海到附近的岛屿上做三边测量。他抽调出两个人留守岛上继续观测水位,剩下的十名队员仍旧分成两组分头工作。

    汽艇开到鬼屿礁附近一个标高近百米的荒岛上停泊下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测量控制点。登岛之后队员们发现岛上怪石嶙峋野草丛生,覃越决定将这个岛命名为蓬蒿岛。阮文孝听不太懂这个文绉绉的名字,不过他心里想政委取的名字一定是好的。

    虽然阮文孝一再要求,但是覃越说什么也不同意让他来背那个微波测距仪,麦浩辉则当仁不让地做了苦力背着几十公斤的仪器爬上近百米的地方,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一口气走到半山,负责记录的队员赵思齐已经有点喘,他停下来扶着一棵小树稍作休息。

    “小赵,当心”走在他身后的麦浩辉突然大吼了一声,飞身赶上将他从树边拉开,接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不好,是毒蛇。”厉振华眉头一皱,扶住受伤之后捂着小臂的麦浩辉,并将他身上的负重卸了下来。

    覃越一听,急忙奔上前,此刻麦浩辉已然煞白了一张脸。

    厉振华用手中的铝合金三脚架将那条企图逃走的蛇叉在地上,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将它放走,然后对覃越说“是烙铁头。”那是原矛头蝮的一种,有剧毒。

    覃越将麦浩辉带到一块岩石上坐好看了看伤势,只见他的小臂上有两个血洞泛着黑紫色,外加下面两行八字形的齿印,典型的毒蛇咬伤。听了厉振华的话他更无怀疑,立刻将肩上的医药箱打开,取出纱布和胶管在麦浩辉的上臂扎上绳,阻止毒素扩散,然后取出双氧水冲洗患处,不断顺着上臂往下给他挤出毒素。

    小臂上的伤口很快肿胀起来,如同火烧火燎一般,麦浩辉的意识仍旧清楚,他强忍痛楚从裤袋里摸出一把便携军刀打开就要向伤口割去,“干脆放点血”与其这样针刺刀割一般的疼痛,还不如干脆挨上一刀把毒汁快些弄出来。

    “住手”覃越一把抓住他的手夺下小刀,口气终于带上了一分紧张和急切,“千万不能割开伤口放血”烙铁头的毒液是血循环毒素,如果切开伤口进行排毒,患者极有可能流血不止。

    麦浩辉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覃越的话却不能不听。接着他看见覃越抿了抿嘴抬起他的手打算凑上去吸出毒液,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手一缩竟然甩开了对方,“不行你不要吸”

    “麦浩辉,你在干什么”覃越简直不可思议。这家伙神智不清了吗

    “我、我自己来。”虽然他做梦都想跟覃越亲昵,可是这样做对于覃越来说无疑也有很大危险,万一他的嘴里有伤口怎么办想到这里麦浩辉一咬牙,自己吃力抬起手臂,嘴凑上去轻轻一吸,然后徐徐地吐出一口黑血。

    见麦浩辉这个样子,覃越知道劝不住他,立刻拧开水瓶的盖子给他喂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漱漱口,慢点吸,边吐边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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