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缘山说“你睡吧,到时候我叫你。”
“睡不着。”
白缘山心不在焉“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黎容闷闷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不理他。白缘山轻笑一声,从后面抱住他,黎容立刻紧张得浑身绷紧,白缘山低声说“别动。”然后伸手揽过他的下巴过来,轻轻地吻他。
“你乖一点,我什么也不做。”
大概是气氛所影响,白缘山的声音像含着某种蛊惑的力量,黎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顺从地垂下去。
两人见面至这一刻,有些掩藏至深的情绪才缓慢而不可抵挡地流露出来,像漂泊无归的灵魂终于寻着某种契合,令人卸下一切沉重,安然到近乎沉溺的地步。然而时光不停留,转瞬之后,一层层枷锁又套上来,将人隔得千山万水。
黎容迷蒙之间,仿佛又听到白缘山说,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只要你不愿意,就可以不听,不看,避而不谈,只保留你喜欢的东西。
但这一次,他没有忍耐,而是反过来讥笑他,那您打算怎么样教训我呢,如果我不接受,我不爱您,您就不许我吃饭
男人却并没有被他的讥笑所打倒,只是清晰而肯定地告诉他“你爱我。”
黎容吓得一身冷汗,忽地就清醒了。
帐篷里空空荡荡,他拉开帘子去看,白缘山站在观景崖上,回头瞧见他,说“正好,穿好外套过来。”
黎容套上鞋子,慢慢走到白缘山身边去。
白缘山问他“冷不冷”
黎容摇摇头。
远方的天一点点亮起来,铺垫得足够了,才有一线金光泄出来,露出混沌的一点轮廓,白缘山极其自然地亲吻了一下黎容的额头“新年快乐。”
黎容的无名指尖无意识勾了勾,他已经无法告诉这个人,其实你才是我生命中的日出。
“爸爸,新年快乐。”
最终,他这么说道。
所以冬天山里面到底有没有鸟。
第二十七章
白缘山平生经历过不少生死搏斗的时刻,但被人一巴掌扇到脸上,只有两次,而且这两次他都没有还手。
一次是在他父亲的灵堂前,他母亲一看见他就冲上来,含着泪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她的身体甚至因此有些摇晃,白缘山不得不伸手扶了她一把。
白母没有说什么你还知道回来这一类的话,她的嗓子几乎已经不能发声,勉强而坚持地对白缘山说“去跪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白缘山跪在父亲的牌位前,标标准准地行了三叩首的大礼,然后从旁撵起三炷香,凑到烛火上点燃了,插进香炉里,起身。
从头至尾,他面色冷硬,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悲痛伤心。
白家人在一旁打量着这个年少离家的族人,不禁各有微词。自小的教养让他们不好在这种场合说什么,私下却互相窃窃,老五这是养了个什么儿子啊,没心没肝的,作孽哦。
但面对白缘山的时候,他们又表现得十分客气。在白家,这个罔顾家族,坚持从军的后辈早就成了一个传说样式的人物。如今他回来了,即使始终作为孝子跪在灵案边上,依旧满身不可撼动的气度,高山一样令人心生畏惧,与白家世代书香的气质格格不入。照白家人私底下形容的,一股子兵匪气,叫人见了就怕。
白缘山跪足了三天,没有人叫他休息一下。
下葬那天,他亲自捧着白父的骨灰盒封进墓地里,对着墓碑又跪了一次,入土仪式结束后,他问白母“你是要待在白家,还是跟我走”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白母仍然表现得有些不平静,执着地说着“你也姓白,你不要忘了这一点。你爸爸就你这一个孩子,他养了你十几年”
“我知道,我也给他送了终。”
白母的精神已经非常脆弱,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让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自顾地激动着“他死你都不回来看他最后一眼,他生前你没有给他尽过一天孝,你知不知道,他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白缘山毫无耐心地打断她“他本来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白母一下子说不下去了,过会儿难以忍受地哭起来“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什么我为了你我对不起他”
白缘山沉默地听她哭泣,这个女人明明还年轻,这一刻却苍老得不成样子。她对他向来是严厉的,冷漠的,白缘山的行事作风,不得不说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母亲的影响。而此刻,她却像是对他爱护至深的模样,哭得那么伤心,这在白缘山来看是很新奇的一件事,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多瞧。
她为了生下他而嫁给了自己的丈夫,为了护着他,坚持没有替丈夫生下一儿半女。这样的爱看上去似乎很沉重,但很遗憾,白缘山本人并没有什么被爱着的感觉。比起一个母亲的爱,可能她身为一个妻子的愧疚还要更重一些,并且数十年如一日地将这种愧疚强加在白缘山身上。
而白缘山大概从生下来,就不是什么甘愿顺从的 g 子。
“等你愿意离开白家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临走,白缘山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添上一句“我娶了个女人,也许你愿意知道这个。”婚姻大事,却被他说得像是可有可无一样。或许受父母的影响,或许他本 g 寡情,总之婚姻这件事情,在他看来实在跟庄严神圣扯不上任何关系,有人需要他娶,他就娶了,当还个人情这样的婚姻,本身也没有什么庄严神圣可言。
他回去之后,管家亲自来接他,一路把他送到军区医院。那个时候他的腿伤才刚好,长久的跪姿对膝盖的损伤太大了,但白缘山一点忍耐的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白家也就无从知道他如山一样跪着的时候,腿上正遭受着怎样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