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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分页

作者:灵鹊儿 字数:14273 更新:2021-12-16 06:00:31

    车开了, 外头飘着很细很细的水雾, 湿漉漉的;凌晨两点,即便是凌海这样躁动的不夜城,街道上也冷清起来,车开得飞快。

    苗伊坐在前排, 抱着双肩包,腿上只有丝袜,高跟鞋踩着一直在抖, 可是不觉得冷。熏熏的酒气在狭小的车厢里充斥开来, 那么重,从身后包拢着她,那细微的抖便更抑制不住。

    他究竟喝了多少今晚她被那桌人缠了好久,没数到他的瓶数,都是她的错

    昏黄的路灯晃过车窗, 晃过白纸一样的脸颊、薄薄的唇, 上面咬出的一点血迹,很深,清晰的齿痕,再咬,痛都不觉得了。再恨, 也是这么迟钝

    她就是这样,一心从不能二用。因为总想数他的酒,总想看他,客人的话她听不清, 答不好。今天反反复复的,那客人只是在问她酒的牌子和来历,问她这麦芽味里到底还有什么味道,为什么他品不出巧克力的味道,倒有股奶腥气。

    她说不清,把酒单资料原封不动背给他们,也似乎不是客人要的答案。他们让她尝尝,她说她品不出的,客人说,我觉得你这不是巧克力,自己的味道你都品不出啊苗伊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们就笑,一直笑。

    其实,她知道他们是在戏弄她,可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也就始终没有恰当的答案。如果她反应不那么迟钝,他们就不会一直缠着,也就不会惹到角落里的人。

    第一次知道他在,她心里很慌,很怕,小叔叔脾气不好,怕他看到她这样的打扮会生气,怕他因为是给罗朴卖酒而起冲突,可是,这么多天他一直都很安静,除了喝酒,从来没有靠近她,也不招惹罗朴。

    分手之后,他做得很好了,没有找她,没有为难她,甚至没有在她面前出现。可是今天,她终于还是把他惹到了

    小的时候看过小叔叔打架,觉得他好凶,会怕,可今天,明明一直是他在打别人,可是拳头那么重,都好像打在他自己身上,疯了一样,疼得苗伊的心攥成一团死疙瘩,哭不出,喊不出,连着呼吸全部堵死在心里。

    看酒瓶子飞,看椅子重重地甩在他身上,这么近,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一样,眼睛跟着他,脑子里都是晓云的话

    晓云说,告诉他吧,你不告诉他,他就不会走。这喝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非要喝死他才算完吗

    苗伊没吭声,一晚上,低着头。

    晓云骂,说苗伊你知道么,其实你这个人最自私了当年你爸妈把你送走,你只记得分离的痛,却不能感受他们用心良苦他们的债,他们的错,他们自己承担,不想牵连小女儿可你,你不肯为了自己那点不能断奶的心思,为了自己放不下,你就犟就折磨自己,苦自己你就不想想,孩子想父母还能比父母想孩子多吗你这样,让他们为你做的一切、忍受的痛苦全都白搭

    现在,你爸病了,妈妈也放弃了工作,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活着的乐趣就是你,希望能看到你成家、幸福。可是你却变本加厉,要独自承担你觉得你很伟大是不是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是不是债主已经恨透了你们家,你就是全部还清,他们也绝不会说你一个字好,依然会骂你们可你让爱你的人那么痛苦,如果你爸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会心疼死现在,你又用同样的残忍在对一个真的很爱你的男人

    你的借口真多,你爱他,你舍不得,所以你不告诉他你,你,你你又是只考虑你自己如果真的爱他,就应该说出来,放他走人家大好前程,那么有钱,那么帅,多少漂亮女人等着嫁 让他走,然后你想怎么折磨自己都行谁管你

    那一夜,是好多年来,苗伊第一次看到晓云哭。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讨厌的人,让闺蜜这么伤心。一夜未眠,她也知道她早该告诉他了,可是,她不行

    她的初恋,叫陆青。如果,他可以叫初恋的话。曾经说特别爱她,说没有她,他的世界里阳光都冷。

    后来,他走了,转身的那一刻,把她世界里刚刚漏进来的一点阳光又全部带走了。晓云很讨厌陆青,说起他来,咬牙切齿。其实,苗伊心里还是感激他的,因为,他虽然那么激动,那么生她的气却为她保守了秘密,谁也没有告诉。

    大二的时候,陆青有了女朋友。那个女孩才是他的阳光,他特别宠她。一起吃饭,一起上课,连书本都舍不得她拿。每次上公共课,苗伊都躲在阶梯教室最边上的角落里,那个背影,那一双恩爱的背影让她的头都抬不起来。

    那四年,几乎天天都是折磨,自卑,自责,夜里熄了灯会害怕,害怕自己伤害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读书,她早就逃走了

    现在比起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她对陆清的感情只是心动、自卑,她的爱,真的爱是在小叔叔回来的那一刻才生出来的。

    她爱他,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献给他,黏着他,永远在一起。

    如果,他也扭头走了,她知道,她就完了。

    自从他出现在酒吧,她晚上就好期待去上班,去卖酒,哪怕赚的钱开始直线往下掉。

    她就是这么个乌龟一样的人,背着自己的壳,躲在自己的壳里,驼着,拖着,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动。

    直到今天看到他疯,看到他的血,她疼得快要死了,才明白自己有多自私。

    可是,当他坐起身的时候,她居然又逃了。

    懦弱,自私,想他

    她还是做不到,就是想在他心里还能占一点地方,她不想失去,真的不能失去

    现在唯一有一个办法,她可以走,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离开远油,接下迅声的工作,接下易科的工作,她可以赚更多的钱。他看不到她,慢慢的,就淡了等他有女朋友,结婚,她都看不到

    而她,还可以继续想他,回忆曾经,也许,偶尔的,可以从师兄那里借来远油的期刊,还能再看到他

    那今晚就是最后一晚。

    苗伊抬起头,悄悄瞥一眼后视镜,他还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很小心地垫了折起的外套,没有让血迹沾到出租车上。看着看着,苍白的小脸笑了

    她爱爸爸妈妈,她爱他,为了他们,她什么苦都能吃。唯一的,她不能失去爱他们的感觉。那样,她就真的死了,她不想死。

    不能告诉他,她要永远自私下去,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离婚,一定,要和他离婚。

    车到了临湾城外,蒙蒙的雨雾终于成了小雨。

    车停了,车门却没开。司机往后头看了一眼,那男人睁开了眼睛,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女孩要结账,司机一边抬手打计价器,一边小声说,“姑娘,等下送你吧”

    “哦,好。”

    苗伊下了车,后门这才开了。他下来,在她身边。

    “回去吧。嗯伤口要洗一下,再上药。”

    她的声音很小,这么安静的夜,还不如刚刚下起的雨丝。他应该没听见,没吭声。

    站了一小会儿,苗伊说,“那我走了。”

    转身正要去开车门,身后闷闷的一声,“谁给我上药”

    苗伊回头,他在雨里,外套搭在另一个肩头,黑红的血迹透出白色上衣,那么突出、刺眼,伤口的地方在肩后,真的不好自己上药,苗伊蹙了下眉,“那个,让蒋工”

    “他这两天不在凌海。”

    一句堵回来,苗伊轻轻咬了唇,回头看了看值班室的保安,又犹豫了一下,这才弯腰对车里说,“师傅,您走吧。我晚点再走。”

    司机看看外头那个大男人,看着清醒多了,似乎也不像坏人,就说,“好,姑娘注意安全。”

    “嗯,谢谢师傅。”

    五十二天

    感觉离开很久了,可是再走进这座城堡,四季常青,富贵,嚣张,扑面的熟悉让苗伊的心又缩成一团,小心地与他更拉开了距离。

    进了电梯,她背着包站在角落里,他没有在意,就站在门前。

    空空的楼道里,两个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沉默变得更加清晰。

    应着孤零零的钥匙声,房门打开,黑漆漆的,走进去,清冷扑面,一点热气都没有,还不如楼道。以前她在的时候,他总是设好壁炉开启的时间,她到家就已经是暖暖和和的。现在,除了那清香的味道依旧,冷得那么陌生。

    灯开了,沙发,桌椅,壁炉,吊灯,一切都干净、整齐,没有一点凌乱的褶皱,渺无人迹。

    她还站在玄关,他已经扔了外套径直走去吧台,从小冰箱拿了一瓶水就往下灌。酒热,肯定渴,可这一晚上,气温一直在将,冷雨下来寒气逼人,现在看他喝水,瓶子里都带着冰碴子,苗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走过来,“冷么”

    苗伊轻轻摇摇头,“嗯。”他笑了,抬手打开了墙上壁炉的开关。

    “在哪儿上药”

    苗伊轻轻抿下唇,“餐厅吧。”

    “行。”

    南嘉树答应着边顺手卷起上衣,边往餐厅去,等他脱下,回头,她还在玄关。药箱楼上楼下各一个,都在客厅最方便拿到的地方,近在咫尺,她却陌生地僵着。南嘉树看了看,重转身回去拿了药箱。

    他已经光着膀子了,她还站着不动,南嘉树回头,“你过来么还是要我过去”

    那黑红的肩头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里,一片模糊的血迹,目光盯上去就像被吸住,明明怕,可就是挪不开,被他催,苗伊这才回过神,放下包,犹豫了一下也把外套脱掉。

    里面是那套巴伐利亚的小裙子,在酒吧那种浑浊的地方不太觉得,在这冷清如兵营的房子里雪青的颜色竟然显得那么扎眼,轻佻。她两手握了不自觉就往下拽了拽,低了头往卫生间去,很仔细地把手洗干净。

    走到他身边,她轻轻吸了口气,“那个,用冰水洗吧”

    “嗯。”

    他答应了,可是没动,苗伊抿了下唇,自己从小冰箱拿了瓶水出来,沾湿了药棉。

    小手很轻,很凉,小心擦在滚烫的伤口上,很舒服。她站在身后,看不到她的脸,可也许就是因为看不到,她才肯凑近,边擦边轻轻地吹,软软的气息呵在他的伤口上,痛啊,南嘉树眉头一皱,闭上了眼睛

    隔着衣服,玻璃扎透却没留下,伤口很清晰,不深,可是不只扎了一处,被摁在地上,一下就是一片。一个个碎裂的玻璃渣就是一个个小刀子,刺进去,划开很浅很尖的伤口,像小鱼嘴巴,连起来,血肉就糊成一片。

    眼晕,脚像踩了棉花有点站不住,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带着松香,房间里已经暖和起来,可是她却冷得发抖,手稳不下来,不得不吸气,吸气,吐不出来,齿间控制不住发出颤颤的声音。

    她就在他耳边,南嘉树听着,忍不住轻轻扭头。一晚上,她都安静,跪在他跟前求罗朴不打他,那眼睛里也是一点波纹都没有,只有小脸煞白。现在,她像小时候怕打雷,眼睛里全是泪,怯怯的,忍不下又不敢哭出来。

    “你疼么”

    嗫嚅的小声儿问他,南嘉树突然就受不了,猛地握了拳,握得手臂上爆了青筋,才没有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勒紧想咬她,想狠狠地咬她疼特么都快疼死了

    “没事儿。”

    “白天还是去下医院吧。”

    “不用。”

    “我包得不好,怕好得慢。”

    “能好就行。”

    “淋了雨,万一,万一感染呢”

    “死不了。”

    她闭了嘴巴,特别想哭,泪在眼里打转,想掉出来,浸得那雪白的药纱都模糊。

    “苗苗儿,”

    他叫她,声音很低,可她还是明显怔了一下。南嘉树没敢动,又叫,“苗苗儿,”

    “嗯,”

    “那个,”做梦都梦到她应他这一声,可是她真答应了,他倒有点打磕绊,干干地咽了一口,“我就想问你,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还像从前,行不行”

    “嗯”

    “以前跟你说我能做两个,小叔叔和”和你的男人,他没敢说完,怕那四个字一出来就吓掉这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我没做好。你看能不能”

    “不,不是是我,我不”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怕她又躲,他赶紧解释,“这个过去了,咱们不提了。我就想问,我还做小叔叔行不行”

    泪珠含在眼睛里,很大颗,她根本看不清他,怔怔的。

    “你看啊,是这样,”他笑笑,“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是小叔叔了,是不是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是小叔叔,对吧用姥姥的话说,咱是亲戚。不能因为错了两个月,就一辈子的亲戚都没了吧”

    她终于听懂了,一摇头,泪珠掉了出来,“我不能跟你”

    “我知道,不跟我,啊可你这么想,你恋爱了,然后觉得错了、分手,不能就此不认小叔叔吧那个男人是南嘉树,他不识好歹,强迫你,不要他了。可小叔叔,他没做错什么吧”

    那还不是你都是你我从来爱的都是小叔叔

    “小叔叔又怎么样我长大了,不是以前了”

    “是,苗苗儿长大了。那碰巧咱们都在凌海工作,你一个人,总得找地方住,小叔叔这么大的房子空着,肯定想给苗苗儿住。就像你来开会,小叔叔非给你接来住一样,是不是你搬回来,好不好,苗苗儿”

    怕她多心,他小心翼翼地哄,可说到最后还是急,忍不住就说要她搬回来,果然,她敏感的神经马上封闭,“不,不,不行”她转身就要走,他手臂一下搭在桌上,轻轻拦了她。

    “你听我说完。”他努力压了情绪,平心静气地解释,“其实,就是给你省点房租,省点交通费。你住小屋,忙你的,要做什么,小叔叔绝对不干涉,就只当邻居。你要觉得还不自在,我其实特别忙,岳总换去江州做樊津,我现在在凌海做一个总包的投标,经常住在公司。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回来一次。然后,以后,我会申请去现场。”

    不见面,也想她回来住,声音这么沉,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霸道耍赖总是要她爱的那个男人,连坏企图都听不出“你为什么”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她不吭声,泪珠凉凉地挂在腮边,看着他。

    她这么近,这么乖,又戒备得像只小刺猬,他的笑好心疼,“假话是,我就是想助人为乐,像当初假婚帮我的小邻居一样,现在帮她在外工作行个方便,照顾一下。”

    “那真话呢”

    他顿了一下,“我能说,那你能让我说完,别急着跑么”

    “嗯。”

    “真话是一想着你在外头一个人,我就什么都干不成。”

    这一句她听到过,刚分手的时候他来远油找她,就是急切告诉她他想她,想得什么都干不成。可现在,同样一句话说出来,竟然真的变了,声音沉了好多,不急,却更真了

    泪又续得满满的,他心疼地看着,小手紧紧地捏着桌沿儿,发青,能感觉那紧张到冰冷的温度,想抱,却连握都不敢握,“你搬过来住,我回家能看一眼,知道你在家,暖暖和和的,就行。别的,都无所谓。”

    泪珠终于坠不动,掉下来,“那不行”

    “你看,苗苗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儿。我知道你对我不是那种感情,怎么会强迫你,对不对小叔叔不是流氓,是吧咱们这样,你工作,就住在这儿,就当出差,当小时候一样是邻居,行不行”

    心里最后那坚决的防线又开始松动,像漏进了水,越渗越多,没有洪水决堤的猛烈,却从心里往外软,往下塌,往里陷,根本撑不住

    “可是,这样会影响你找女朋友”

    他笑着摇摇头,“没你的时候,我也没有女朋友。现在有你,我就想回家看见你,不回家,也想知道你在。当然了,这不可能永远,啊苗苗儿长大了,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当然要搬走,要恋爱,要结婚,小叔叔绝不拦着。”

    小叔叔,小叔叔

    心里叫他,千遍,万遍,他根本听不到,她就已经对自己绝望。自私,自私,闺蜜说的对,她就是自私,听他描述的日子,她好想过每天,忙完了,回家,能看到他看不到也行,知道他在,就在隔壁,就在现场,住在他的房子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那她该多开心,像天堂一样

    她当然不会有什么男朋友,永远都不会,那岂不是就永远耽误他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小叔叔,从来没有骗过她。

    “苗苗儿,你看行不行,嗯”

    她低头不语。南嘉树看着,凑近一点点,轻轻嗅着她的味道,不敢追问。从来没有信过什么天、什么神,现在却想叫苍天,他真的不能让她离开,真的不能

    天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唯一的谎话、不确定的就是他能做到忍着不碰她,怕就怕,他忍不了将来有一天别人碰她

    “苗苗儿”

    “我不能再给你做饭”

    “当然不用咱们各吃各的。”

    “我不会有时间跟你聊天,说话”

    嗫嚅的小声儿比春天刚刚出生的小鸟儿还招人疼,心都化了,南嘉树笑了,“行不愿意理就不理,啊”

    “那”她终于抬起头,近近地,与他四目相对,“ 你把那个签了。”

    顺着她的小手,南嘉树扭头,空荡荡的餐桌上,是那份从来没有动过的离婚协议书。

    南嘉树皱了眉,“苗苗儿,这个,咱先不签,行不行等你”

    “你签了,我就当你是小叔叔。”

    很轻的声音,却是他最怕的。不是非要强迫做她的男人,可那张纸上要破环的、曾经荒唐地陪她结下的那个假婚,时至今日,是他南嘉树今生做的最好的一个决定。

    从那天起,她就是他的小媳妇儿,在他的潜意识,在他每天都要多出的想她的时间里。她不听话、跟他犟,他都得忍着,都得疼,像任务,像小时候看她的责任。就这样,莫名的,没有任何过度,没有任何开始和进展,就让他越过一切,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家。

    他要是签了那张纸,就断了血缘,以后哪里还能理直气壮去找她、带她回家

    可是,他怎么能说不签小叔叔这三个字是他的法宝也是他爬不出来的坎儿

    “苗苗儿,离婚不是签个字就能解决的,你先搬过来,咱们慢慢儿办这事儿,行不行小叔叔都跟你保证了,绝对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要是想,告诉别人咱们已经离了,好不好”

    她的目光没有挪开,依然乖乖地落在他眼中,眼泪却明显浅了很多,南嘉树心疼,“咱慢慢儿离,啊你现在想喜欢谁都行,小叔叔不管。”

    “可我”她轻轻摇摇头,“不相信你。”

    说了这么久,他终于沉默了。

    “你签了,我就来借住。真的。”

    她像小时候缠他,加了个“真的”,那么诚恳。可是她忘了,她小的时候总是在小心眼儿很虚的时候,才会加这两个字。

    撇一眼那薄薄的纸,他像一个赌徒,看着唯剩的筹码。不签,她不回来;签了,再也不会回来

    许久,他低声道,“我也不相信你。”

    一夜残留,很快就过去。

    今天是周六,和云腾那边约定的开工时间是早晨八点。六点苗伊匆匆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准备离开,打开浴室门就闻到了煎面包的味道。走出来,看到餐桌这边,摆了一杯牛奶,餐盘上两片牛奶鸡蛋煎出来的面包片;餐桌那边,他也在吃。

    他没有让她,可是,不知是从来没吃过他做的早餐,还是单纯觉得这样不亲近、不客套的方式可以接受,她走到餐桌边,坐下。

    吃了早饭,想送她,只是一身酒气,不好说开车。她走的时候,在门边站了一下,回头,看他。

    每次离开,她从不回头。这一次,南嘉树却觉那回眸的眼神扎得心疼,轻轻点点头,“让我考虑一下。”

    她这才走了。

    一个人,擦了身子,想睡,睡不着,倒把头躺疼了。折腾到十一点,起来喝了一本浓咖啡,开车往rg be去。

    一路上,脑子僵,两次差点闯红灯。

    到了酒吧,罗朴还在睡,不过保安队长回来了,手上有医药费的单子,比预想中多多了,六个人连核磁共振的检查都要做。

    南嘉树看着,没说什么,再连带营养费和酒吧的赔偿,罗朴昨天说五万,南嘉树签了六万支票放下,临走给保安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你老板觉得问题,让他打我电话。”

    回到临湾城已经中午了,车库泊好车,南嘉树刚走到电梯,就见一辆黑色suv开了进来。一看那熟悉的车型,他马上停了脚步,很快那车停好,车上下来一个人,背着背包,一身疲惫。

    “航宇”

    南嘉树大步迎了上去。

    面对面,蒋航宇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眉骨都是瘀青,嘴角边还有血口子,“罗朴打的吧”

    “你这是连夜开回来的怎么也没个信儿”

    “昨天夜里打你电话就关机,家里也是录音。”

    “手机摔成黑屏了,废了。”随口解释了一句,南嘉树追问,“情况究竟怎么样”

    “跟你估计的差不多。”可能真是累了,蒋航宇脸上连笑容也没了,有气无力的,走进电梯,靠了。

    “什么差不多她爸就是那个案子破产的”

    蒋航宇长长吁了口气没吭声。

    南嘉树皱了眉,自从江州听了老父亲一席话,才醒悟自己对小苗苗儿又多不上心,只知道要她、保护她再不受曾经的苦,却从来没想过她究竟受过什么苦,总以为已经过去,不要再回头、再揭她的伤痕。直到得知她去了酒吧当侍应生,南嘉树的心一下就炸

    苗苗儿喜欢英文,喜欢做笔译、口译,哪怕这些都是为了赚钱,他也能理解。可是,酒吧和她,绝对不配苗苗儿的性格特别静,唯一的爱好是传统的戏曲,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怎么可能选择在酒吧打工

    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她不是因为和姥姥一起生活困窘而变成了喜欢赚钱、见钱眼开的小财迷,是真的需要钱,而且像罗朴说的,“很急。”

    她一个小女孩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姥姥、舅舅、舅妈身体都很好,按部就班的工薪族,生活并不拮据,就算需要钱也不会紧急,能让她这样拼命的,一定原因更重。只能是早早离了婚又抛弃她的父母。

    究竟发生了什么

    开始调查,最先当然是找自己的阿姨,看跟苗苗儿舅舅这么多年邻居,有没有什么内情。阿姨说小伊伊再来的时候,长大了,也漂亮,只是特别瘦,也很安静,可能父母离婚受了打击,从不见她说话,又听老邻居们说是她爸爸生意赔了,把一家子都赔散了。

    苗苗儿的爸爸苗唯清是卖地砖起家,后来开始承包楼房工程,因为本身也是工程师出身,又有经济头脑,很快就做得风生水起,直到接下某单位的一栋宿舍楼。

    做工程就是压款子,本来搏的就是应付和应收账款的时间差来求周转和生存,谁知楼刚起了一层,那个单位就因为机构整合被重组没了,彻彻底底的,没了。

    以前的领导再找到,已经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职位,根本不可能对前单位的事负责。整合重组,彻底消失,连曾经的上级单位都换了名称,合同、所有合作文件上的公章都变得一文不值。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夜之间,苗唯清的公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负债累累;一夜之间,多少年的心血化为乌有。

    做生意就有风险,也最终酿成一家人四下离散的祸端。苗苗儿胆子那么小,这一场肯定吓坏了,那种情况下寄宿舅舅家,别说是个软软的小丫头,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也难免煎熬,不知道她小心眼儿里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起那张小木头床,就好像能看到她悄悄窝在被子里哭的样子

    难怪老父亲看出她受过重创,南嘉树越想越自责,心痛难当。可是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总觉得哪里还不对,决定走近她父母再做调查。破产后,他们就回到了老家,远离了当年做生意的地方。南嘉树决定跑一趟,可是,苗苗儿在酒吧他一刻也不能放心,最后只好让蒋航宇替他去。

    看蒋航宇长吁一口气,脸色沉郁,南嘉树问,“她爸妈怎么样”

    “不是破产。”

    南嘉树一愣,“你说什么”

    蒋航宇扭头看着他正要答,电梯到了,两人走出来。外头下着雨,楼道很暗。

    “你说什么不是破产”

    蒋航宇站住,“公司是破产了,可是苗唯清没有。”

    南嘉树一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公司破产清算,虽然什么都没了,倒都是正规程序。可当年,因为苗唯清在外面赚了大钱,亲戚朋友都想跟着,尤其是接了那个楼。民间集资违法,他就好心全部打成了欠条,按照个人欠款算。等到公司清算完,他身上有个人债一千六百多万。”

    “什么”

    意料之中的反应,这也是蒋航宇当时听到这样天文数字的个人债时唯一能有反应,“是,一千六百万,卖房子、卖车,除了身家性命,能卖的都卖了,最后剩下整九百万。然后,那帮曾经的亲朋好友,几乎每天来砸,来打。他们两口子就决定离婚,把苗伊送走了。”

    “然后,开始还债,坚决还债,为此苗唯清还住回了老家,让债主们都能看见他。到现在,还了大概五十万。苗唯清今年十月病倒了。”蒋航宇苦笑,“打一个根本没有被告的官司,背着千万巨债,妻离子散,不病才怪。不过,他虽然挣不了钱了,他家的债却还在还。”

    说着,蒋航宇顿了一下,“苗伊吧,一定是她。她现在肩上扛着至少八百多万的债。”

    雨声,透过玻璃窗淅淅沥沥地陪伴着一个人的声音。

    “老南,”蒋航宇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家三口这么多年才还了五十万么”

    “因为当时苗伊病了。一年都没说话,很重。苗唯清为了给她看病,找了凌海最好的心理科医生,又借了一堆债。就为这个,被原来那些债主打折了一根肋骨。后来就都传说他闺女得了神经病,逢年过节来他家砸的时候会骂疯子。”

    “这一家人骨头真够硬的,就这样,都没撤。这年头还能有这么重情重义、恪守约定的人,太难得。”感叹一声,蒋航宇摇摇头,“可是道理都会说,碰到这样的情况,有几个人能做到苗伊是个好女孩,那么乖巧,居然这么有担当。可是,有她这样的爹娘,有这一笔债,她这辈子,要么昧良心自己过,要么,就是这样了眼里只有钱,肩上只有债。”

    “老南,我知道你喜欢她,可别再去找她了。你心软,她一哭,你受不了,白受折磨。或者,她被你勾着,不能安心挣钱,也是折磨。依我看,要么你”

    话没说完,忽然,很轻微的声响,两个男人一起扭头,楼道尽头的门边,昏暗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女孩双手抱着包,脸色白得发青,薄薄的唇透明一样,很轻很轻的声音,“我不是疯子。”

    转身往楼梯间去,刚推开门,眼前一黑,扑通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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