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却甚至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朝里头吩咐“小曼,把她拖回去。再吵信不信老头子一针把你扎傻了”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恐吓那个哭哭啼啼的姑娘用的。
老人的女徒弟闻声出来,三下二除五制住了挣扎不已的姑娘,低头道“是我疏忽了”
兰恬虽说没怎么见过医师,但意识里也明白正常来说不该是这个状态的。然而老人瞪了她一眼,顺势数落“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这年头的年轻人,个个都不要命似的,也不看看父母养你们那么大多辛苦”
兰恬这回倒没叫老人挑起火,也没跟老人理论,只看着那个被老人的女徒弟制住的姑娘,道“我可以跟她说几句吗”
话音没落,那姑娘仿佛遇见了救星“姑娘,您帮我劝劝这位前辈,小姐她真的等不了了,那些贼人也不知会如何为难她”
兰恬与兰玉胭皆是一愣,兰玉胭还没反应过来兰恬便问下去了“姑娘你仔细说,什么贼人”
在老人的冷眼中,姑娘总算是将前因后果说完整了。
姑娘名叫初晴,是邻县一户姓霍的人家的大小姐的陪嫁丫头,那霍小姐霍萋萋原本是要远嫁北城一处大户人家,结果这送亲中途便叫山贼强抢了去。然而霍萋萋未来夫家那些人慑于那伙山贼的名声,竟打算就此揭过,叫初晴冒充霍萋萋嫁过去。
说起霍萋萋这门亲事原本就是高攀的,霍家不过是小户人家,在霍萋萋母亲嫁过去之前,原本是连仆人都没有的。霍萋萋的母亲秦氏出身书香门第,其母从前欠了霍家爷爷一个恩情,是说好了要将女儿嫁过去的。
女儿远嫁,许多事情自然难以顾及,霍家爷爷去得早,儿子被纵容着长大,头几年尚好,到后来秦氏生下了霍萋萋,身体没调养好,再难怀上第二胎。
霍家naai原本便不喜欢这个大户人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娇气小姐,这会儿更是怨怼,起初不过是撒气、无理取闹,到后来发觉秦小姐软弱,外家又离得远,更是变本加厉,逼着秦小姐拿嫁妆给她儿子买了个能生儿子的填房。
秦老夫人自然是心疼女儿的,只是她年纪大了,秦老爷又是到了灯尽油枯的时候,有心无力。
世上人家并非都是兰家这样的异数,能用拳头绝了外人那些个无事生非的指点,事实上,世事对女子也还是过于严苛了,秦老夫人再怎么心疼女儿,也是做不到叫女儿直接回娘家的,她只能是在外孙女七八岁的时候,替外孙女说了一门好亲事,从家中拣了个乖顺懂事的丫头送去给外孙女作伴至少将来还能有个陪嫁。
那个被送来的丫头,便是初晴。
而那一门好亲事,便是北城李家,传闻与京中权贵沾亲带故的。
前两年秦老夫人和秦老爷相继过世,与秦老夫人定下两个小辈婚约的李老夫人也到了人事不知的时候,唯独念着的便是叫两个小的成亲。
可这有婚约的李家小儿子偏生长成了个纨绔,听着要娶一个村姑也是百般不情愿,那头李老夫人管不了事了,故而霍萋萋被劫,那边李公子的人一合计,居然就想出了这么个桃代李僵的计策霍父和霍家naai的意思明显,收了聘礼,霍萋萋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无关,大有钱货两清的意思。
横竖李老夫人不曾见过霍萋萋,便是随便挑个闺女,她都老眼昏花的人了,又哪里认得出来
李小公子是从不打算好好对待这门婚姻的,初晴姿色也算不得差,叫初晴顶替了霍萋萋,哪日实在是不顺心了,将这事捅出来,全然可以说是这背主的奴婢鬼迷心窍害死小姐瞒过众人,意图飞上枝头变凤凰此前自然是好话哄着初晴的。
所以,何必与那伙名声在外的山贼不对付不过一个无关要紧的女人,送他们便送他们了。
只是他们唯独没想到,初晴是个衷心的,发了狠要回去报信,即便与她说没人会管,她却还是寻死觅活。
那些人便想着要将她毒哑了,只说是霍萋萋先天不足。
“她活不久。”
沉默是老人打断的,用来打破沉默的消息却不比原来的轻松。老人无喜无悲,仿佛是看惯了这一切“虽说及时吐出了毒,身上的暗伤与不记日夜的奔劳已经伤及根本,便是活着,也就是个病秧子。”
兰玉胭与兰恬对视了一眼,又一同去看初晴。初晴却是不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动容在做出选择那刻,她其实也是心中有数了。她只是带着恳求看着兰恬和兰玉胭“姑娘,求您,求您帮我去找我家夫人,求她救救小姐还有老爷,小姐也是他亲女儿,老爷不会真的狠心不管她的。”
她说的夫人自然是指秦氏。
可又有什么用呢秦氏能做什么都不过是手无缚ji之力的弱女子,是指望她去山贼窝里将女儿抢回来,还是指望她只身一人前往京城诉冤
不过徒增伤悲罢了。
兰玉胭下意识就要错开视线,不敢再对上初晴灼人的目光。
怎么会有人那么傻呢明知不管在哪一边霍萋萋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放弃,何必还要豁出xg命回来做无用功
兰玉胭是带着悲哀想回避,兰恬却不可能如此,她沉吟片刻,看着初晴“你说那叫归雁寨,是吗”
兰恬这话问了出口,兰玉胭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脱口道“兰恬,你要做什么”
兰恬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就那一刹的目光,刺得兰玉胭无处可避。兰恬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一贯的理所当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不是这些年掌教师叔教过的事情么白白练这一身武艺,可不是叫我们不论何时都能事不关己独善其身的。”
兰玉胭一时无言以对,兰家放他们出来历练,未必盼着他们能惩恶,却教他们扬善修炼一身好武艺,从不单只是叫他们能独善其身的。
护佑至亲。
可面前肝肠寸断的姑娘,和那被掳走的女子,哪个不是是旁人的至亲
可终究,两个ru臭未干刚出山的姑娘,贸然去山寨救人,可不是不自量力自寻死路么
这,便也还是血统上带来的不同吧,处处顾虑,处处不安,便是受着同样的,教出来的却还是不一样的人。兰玉胭丝毫不怀疑,如若今个儿站在这的不是她,而是兰双双或随意一个其他兰家人,也会果断选择帮助初晴。
“你不想去也便罢了,”兰恬没抬头,“我不过想着,总要尽力试一试你送初晴姑娘回一趟霍家吧。”
“霍姑娘是秦夫人的女儿,女儿遇险,作为母亲,她该知道这件事。”
“作为外人,我们没资格瞒着她。”
兴许瞒下来也是为了她好,可秦氏一辈子,就指望着闺女好好的,不管儿女遭受了什么,当母亲又怎会不想知晓非要一个人担着,将一切瞒过将你捧在心上舍不得你磕着摔着的人,那也是残忍。
不管生死,不管结局好坏,秦氏理当知道霍萋萋的消息。
“我跟你一起去,”兰玉胭看着兰恬,“我们先找秦夫人,然后一起去找霍小姐。”
兰恬没什么波动,仿佛一早预料到了她会做这样的决定。鬼使神差的,兰玉胭又补了一句“我就是觉得我们两个一起,不至于失了分寸。”
兰恬没说话,兰玉胭也有些懊恼,硬着头皮继续道“家主她很看重你。”
所以兰恬不能出事,尤其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
兰恬没答话,嘴角轻轻一牵,便马上又压了下去。她看着初晴,耐心道“初晴姑娘,你能不能为我们指路”
初晴感激涕零。
自始至终,老人都没再多说一句,甚至都没有去拦她们。
霍家的气氛并不好,兰恬在兰家过得糙,但兰家的底蕴摆在那儿,兰恬也是诗书礼乐熏陶上来的,物质上更是养尊处优。
反观霍家,那一点门面其实也不过是靠秦氏撑着,另外那几位的行止着实有些搬不上台面,也亏得秦小姐能安之若素。
另几位看见初晴被两个陌生姑娘带回来,又是眼泪汪汪的样子,连脸色都变了,唯独秦氏还坚持着礼数周全,按捺着心中不安先招待客人以及安抚初晴。
当初晴说出那个“小姐叫归雁寨掳去了,李家逼她桃代李僵”的消息的时候,满座皆惊,霍家naai更是拍桌而起“你这短命东西胡净说八道我们家是亏着你穿还是短着你吃了。”
然后便推搡着要叫兰恬和兰玉胭离开。但兴许也是兰恬和兰玉胭在,初晴头一回有了反抗霍家naai的勇气,她挣开霍家naai的手,依然扑向秦氏“夫人,夫人您救救小姐”
霍家naai平日蛮横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又去抓初晴的头发,叫兰恬和兰玉胭挡开之后便指着初晴发颤“反了天了,当主子的下不出崽就算了,如今两连小妮子都骑到我头上,这就是你们大户人家天天说的教养”
连日来的恐惧、疲倦、委屈一股脑的全涌了上来,混混沌沌地搅在脑子里,初晴红了眼睛“你就是巴不得我家小姐去死你怎么那么歹毒”
惯常是家丑不外扬的,初晴一下子在外人面前捅了个底儿掉,霍家naai气得要疯,一时间也忘了反驳,又扑上去要抓初晴“兔崽子是不想活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如此一出闹剧,兰恬与兰玉胭连拉架都不知该从何拉起。
“都够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喝,在场的都懵了懵,看向了一直以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秦氏。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平日里不曾端着,如今当真用上了十几年尊卑分明中耳濡目染来的气势,也将下层出身的几个人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