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唱什么行当的”
“唱五旦的。”
“哦。”那人轻轻吸了一口雪茄,有些不感兴趣的样子,“昆戏靡靡之音,把个大明朝都唱败了,现在都民国了,可没人爱听这个,会唱京戏吗”
俞月三这许多年来,最听不得的便是人道昆戏长短,不禁觉得心里刺得慌,梗着脖子道,“打小儿学的就是昆戏,不会唱京戏。”
“大鼓呢”
“也不会”
“你什么都不会那我们可听什么呢”
“冯会长,就让唱一个呗”不知谁高声说了一句,“看他那样子指不定也有个玩意儿,大晚上吃酒没个曲儿听岂不寂寞”
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冯会长将雪茄放在桌上,拍了拍姨太太的脸,“想听吗大明星”
姨太太啐了他一口嗔道,“这是真问我呢这还不是请来给爷们取乐的,要问我,我就把这小戏子带走藏起来养着。”
那冯会长捏了捏姨太太的鼻子,“看把你出息的,还敢养小白脸了,看不把你腿掰折了。”
说着又冲俞月三摆摆手道,“那就拣你拿手的唱两段,给爷们助助兴。”
俞月三四顾望了望道,“需得有位琴师。”
“呵”冯会长坐起身子,“还挺会蹬鼻子上眼的。”却也不恼,说着便差人去请。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许弋良借口出去解手便躲出来透气。公馆的小花园里看起来不大,却是山石错落,玲珑有致,倒别有一番趣味。他闲闲地站在露台上,一手插在西裤兜里,一手往嘴边送着香烟,身上穿着白色衬衣并黑色马甲,宽肩窄腰,身长玉立,光从身后看,便知道这是位形容不俗的富家公子了。
说起来许弋良的家世也算得上深厚,父亲是搞实业的,凡是市面上见得到的百货日用,农林矿工,他们都有涉猎。家里有花不完的钱,财富累积的够了,于子女身上,便自由的许多。许弋良的哥哥是旧式的知识分子,学的是周礼孔孟那一套,现在在大学里任教授国文。许弋良倒是比他洋派的多,在英吉利留了几年洋,因着家里有些股权,毕业了便在滨中银行做事。
这种局许弋良原本是不爱来的。他喜欢那种洋式的派对,喝喝锡兰茶,品品白兰地,听听百老汇,跳跳华尔兹,聊聊最新的八卦电影抑或是时政见闻,那种资本主义式的罗曼蒂克。
烟抽尽了,许弋良便将烟蒂丢在脚下用皮鞋底碾了。正待转身,便有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的男子从后面过来揽了他的肩,许弋良转头看看,原来是张有诚。
张有诚从烟盒里抖出一颗烟给他,剔透的金边眼镜在幽夜里闪出一丝亮光。许弋良摆摆手道,“刚抽过。”
张有诚笑一笑也不多让,自己放在嘴里点了,深吸一口吐出几个烟圈道,“怎么,不喜欢这种场子”
张有诚是许弋良中学里的同学,目前在国民政府财政部任职。走仕途的人,门路就广一些。这局明里是给冯会长的小妾庆生,实际是撺了各路搞经济的人,松关节联络感情。许弋良刚从西洋回来,对于国内这种仍是旧官僚习气的拉帮结派很不以为然。
但毕竟他目前在银行任职,多认识些实业家企业主总是好的,这一片地界的商会都以冯会长的马首是瞻,何况与他父亲也算是旧识,如今点名要请他来帮忙理财,他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过去的,于是来点点卯,等抽完烟就打算回去。
张有诚看他神情淡淡的,知道他心不在焉,便打趣道,“怎么,白老板不在,你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许弋良瞥了他一眼,倚在栏杆上,“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行真能装”张有诚在他鼻子前抖了抖食指道,“等他回来了,你再当面说一遍。”
许弋良冷哼一声,“我先进去了。”
许弋良刚进门,后脚便有个听差领着个琴师走了进来,那琴师冲几位老爷鞠了一躬,便在备好的凳子上坐了。
俞月三看那琴师从琴箱里取出一把琴低着头只顾调音,便皱了皱眉道,“不是胡琴。”
说完那琴师也愣了一愣抬起头看着他。
“昆戏用不着胡琴,琴师请错了”
冯会长听毕便有些不耐烦,“你这是耍我们好玩儿呢一会要唱昆戏一会要用琴师,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啊”
俞月三又偏头看了那琴师一眼,“可这琴确实不对。”
姨太太看冯会长有些动怒,便将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按在他 xiong 口上,冲俞月三问道,“那你要奏什么乐器的”
俞月三道,“好歹得有笛子。”
“笛子”冯会长狠狠拍了桌子一下,“别给脸不要脸了,你若在这里挑三拣四的,也得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我只问你,能不能唱”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惊鸿
许弋良将西装上衣搭在手臂上,原本站起身想请辞,谁知冯会长突然动怒,便也不好开口,不尴不尬地立在边上,见张有诚拼命给他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挤出来了,便轻轻一笑,又坐了下来。
只见冯会长又向那戏子问了一道,“你唱还是不唱”
那戏子看起来聪明轻巧,脑袋却像是实心榆木做的一般,说出的话也不像他本人那样低眉顺眼。
“不是不唱,是不能唱。唱戏将就不得,没了笛子,便不是昆戏。”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算恭敬,只是这圆圆润润的一个软钉子,却结结实实扎了冯会长的逆鳞。
“啪”地一声,俞月三的脚下碎了一个青花瓷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脚,只听冯会长喊道,“刘汉声你来瞧瞧你给我带的什么人他以为他是谁,敢在我这里翻天”
冯会长怒气愈烈,众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汗,眼瞅着原本融洽的一场聚会被他搅黄了,心里暗怪那戏子不识抬举,已经盘算上了过后要怎么给他一个教训了。
“有笛子就能唱了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房间一角传了过来,众人寻音看了过去,只见许弋良从角落里款款站了起来,将手臂挂着的西装搭在了椅子扶手上。
“有笛子就能唱吗”许弋良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又问了一句。
俞月三看那人面容和悦,态度谦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笛子有吗”许弋良走到他身边道,“你应该带了吧。”
俞月三又点了点头,转身从他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绸布包裹的管状物件来,拆开了递给许弋良。
许弋良将那竹笛横在两手间,又用手指对准了按孔比划了几下,心中暗自把曲谱回想了一遍。
许弋良留洋的时候年纪小,接触的西方艺术便更多些,原本喜欢的乐器都是钢琴、梵婀玲之类。那一年他们大学搞学生话剧比赛,他们学社偏偏立志要做一部有古典气质的,便机缘巧合地排了几折昆戏。因许弋良学过一段时间长笛,便交由他承担笛子的大任。许弋良虽然没有正经学过,但好歹触类旁通,也算顺利演下来了。
谁知今日在这里派上用场。
许弋良对俞月三笑了笑道,“我会的不多,许久不练还有些生疏,你别介意”
俞月三愣了一愣,只觉得眼前此人笑容和煦,语气柔缓,叫人如沐春风。跟那些趾高气昂,铜臭熏天的有钱人很不一样。
许弋良又笑,“怎么不说话,我会吹几段牡丹亭,要不您就将就着唱一段”
“成”俞月三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莹莹的牙来。
在座的几个宾客都是商界有些头面的人物,虽不认识许弋良,但多少同他父亲打过交道,看他此番同戏子同奏合演,纷纷摇头觉得不成规矩,有伤体面。有几个甚至在下面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