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生罪孽深重,但他觉得自己一定上辈子、上上辈子也是恶人,不然为什么会受到这样撕心裂肺都不足以承受的刑罚
他知道季崇的意思,那句话不仅仅只是希望他对季昭网开一面,更多的,是希望他放过这个孩子,无论是以仇人、情人还是父亲的身份。
季昭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失神,他扔了烟头,走过去用枪抵着顾方叙的额头。
“连连笙。”
季昭笑了一声有些失落地闭了闭眼“原来到最后关头,你心里想的是你儿子,你真的爱你儿子吗”
没等顾方叙说话,季昭继续说道“你爱你儿子,我的养父母也很爱我。你们放火烧房子的时候,我就在最里面那间卧室里,顺着门缝能看到养父的尸体崇哥那时候刚上大学,他冲进房子里救我,天花板上的吊灯坠下来砸在他的背上,他爬起来继续把我抱出去你可能觉得这些事无关紧要,但是这些对于我来说,比命还重要。”
什么叫痛彻心扉,季昭在五年前体会到了,而顾方叙在此时此刻体会到了。
“你和季崇,后来你们是怎么一路走过来的”
他想知道,在被自己亲手毁掉了家后,他的儿子是怎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季昭正要点烟,顾方叙看着他,问道“可以给我来一根吗”
季昭愣了一下,重新抽了一根烟扔给他,给自己点完烟之后又把打火机也扔给了他。
“没什么迂回曲折,别人怎么活我们也是怎么活的,不缺吃不缺穿,直到”
直到那一年他查出来得了病。
“你为什么不去治你还这么年轻”顾方叙说不下去,只能像续命一样使劲抽烟,双手不住地颤抖甚至连烟都拿不住。
“治不好,是那种一千个人里面才有一个人得的病。”
季昭缓缓抽了一口烟“所以我才要快点杀了你们啊。”他笑着看着顾方叙“不然等我死了你们都好好地活着,我会死不瞑目的。我呃”
“你怎么了连笙你怎么了”
“滚进去现在不是你出来捣乱的时候,滚进去”另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吵闹哭喊,他感觉脑仁儿里像是有一捆一捆的炸药在爆炸,炸得他头昏目眩,甚至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方叙对他的称呼。
“你给我坐回去”他大吼一声,用枪指着顾方叙。
“好好好,我不动,你听我的话,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去看医生好吗我哪里都不去,我不会跑的。”顾方叙慢慢退回椅子上坐着,一边伸出手作出安抚的动作。
“你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他”
顾方叙看着少年捂着脑袋痛苦地怒吼的样子,脑中浮现一个词汇。
“你你是人格分裂吗”
季昭猛地抬起头,夹杂着愤怒和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化作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马上就要窜上去咬住顾方叙的脖子“你胡说,他就在这里,难道你看不到他吗你折磨凌辱他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都不记得了吗
“南安南安,他叫这个名字就是想问问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后,你有没有寝食难安过”
“我”顾方叙恍然间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丝不苟梳上去的刘海颓丧地垂在额头上,让这个无时无刻不光鲜风采的男人顷刻间老了不少。
连笙,对不起,爸爸错了。
我真的好爱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你让你自己好好的可以吗
我真的好心疼。
或许有一种惩罚叫做有口莫辨、叫做话在心头口难开。
顾方叙怔愣地看着季昭和他身后空无一人的背景,思绪纷乱情感混杂,恨不得去借几百张嘴几百个脑子,把他想说的一一说清楚,把他疑惑的一一想明白。
同一个人,不同的身份,同样的爱,不同的名义。
顾方叙都想要,又都愧疚;都亏欠,却都难弥补。
最后他终于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话“如果杀了我,你会感到开心吗”
他想好了,如果季昭说会,他二话不说把命给他,不管是吞枪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季昭希望,他甚至可以拿刀给自己凌迟。
季昭没说话。他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点燃了叼在嘴上。他明明会吸烟,却不知道想什么跑了神儿,狠狠地呛了一口,按着自己的腿咳得不行。
于是顾方叙知道他也在犹豫。
“别抽了,你的嗓子不好,抽多了会咳嗽的。”顾方叙此时此刻只说得出这一句话。
季昭咳出了眼泪,咳得头昏眼花,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一只手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正是最能让人感受到舒适的力度。
他回头看了顾方叙一眼,扔了手上的烟,狠狠推开他,然后低头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