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效果消减后,迟玉醒了。
他动弹不得,手、胸、肩、颈都被牢牢固定着,似乎只有眼珠子能动。
病房宽大整洁,一个穿着护工制服的人见他睁了眼,立马叫来主治医生。医生问了几句话,他没听清,脑子昏沉沉的,耳边嗡嗡作响。
医生转身向护工交待了几句话,然后又转向他。这回他听清了,医生说手术成功了,安心养伤即可,被救的女孩也无大碍,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他这才想起,自己救了一个轻生的姑娘,还做了一个记不大清的梦。
发现有人坠楼时,他根本没有思索,近乎本能地冲了过去。
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跑得这么快,双臂还如此有力,身体还这般灵活。
快到能超越死神的屠刀。
有力到能紧紧搂住另一个人的生命。
灵活到能让自己不至于受无可挽回的重伤。
他闭上眼,想起梦里似乎与女孩聊了许多,但几乎都记不得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女孩问“什么比死亡更有吸引力”,他没有回答,因为答案早已在心里。
药效之下,他有睡去了。梦在延续,但梦里已经没有被他救下的姑娘。
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世间,走了很久,前方出现两条岔路,一条黑雾弥漫,指路牌上却写着“解脱”,一条亮着微弱的光,写着“劫难”。
解脱与劫难,该选哪条似乎显而易见。
他站在路口,伫立许久,走向了那条被微光照亮的路。
劫难之路。
曾经见过光明,黑暗就变得无法忍受。
即便这光明是偷来的,是转瞬即逝的。
他不会再与那光明的给予者有任何牵连,却可以悄悄将光明藏起来。
说来奇怪,他总感觉那人一直在他身边,甚至有种错觉,认为那人就在手术室外、病房外。再次醒来时,他不由自主地往门边看了看,然后浅浅苦笑。
来的是许骋,还有周教授。
没有那个人。
荀慕生暂时将公司的事务交给他人打理,亲自去了一趟北京,为迟玉请来最好的复健团队,回仲城后几乎整日待在医院,却一次都没有出现在迟玉面前。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迟玉不是他等了十几年的人。眼前横亘着一堵由 y 差阳错铸成的高墙,他站在墙下,失落喟叹。
他翻不过去。
迟玉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下地行走了。柯劲和e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来探望过一次后就隔三差五往医院跑。
迟玉心中感激,笑容却有些勉强。
李筱也闻讯赶来,一见到他就哭了,他不会安慰人,只好轻声说“我没事。”
荀慕生靠在病房外的墙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手指在衣兜里摩挲着那枚光滑的沉香木珠。
“不去看看他”周晨钟走过来,明白他为迟玉做了多少事,态度比之以往缓和了许多。
荀慕生转身就走。
周晨钟叹气,很多事若是当事人不想明白,旁人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而想明白得花多少时间,没人知道。
天气渐渐热起来,迟玉换了个病房,治疗骨折的药物减少了许多,但抗抑郁的药却并未减少。
周晨钟注意到,他的心理状况其实没有比过去好多少,有一件事始终卡在他心里。
一日,周晨钟陪他复健,聊天似的道“你救了一个寻短见的人,为什么不试一试救自己”
他动作微微一僵,几分钟后低声说“我不需要救自己。”
周晨钟浅蹙起眉。
“因为我没有像她一样寻死。”迟玉说得很慢,“我不想死的。”
须臾,迟玉又道“周教授,请您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想见见荀先生。”迟玉说“我有话对他说。”
下
放下手机,荀慕生双手交叠,沉默。
方才周晨钟在电话里说,迟玉想见他,可以的话请他定个时间。
他眯起眼,思考这是迟玉的意思,还是周晨钟的意思。如果是迟玉本人的意愿,那么迟玉想说什么。
周晨钟端方正直,责任感极强,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所以应该的确是帮迟玉传话。
荀慕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却迟迟没有点燃,心中疑惑重重,隐隐还有些许不安。
但这不安是什么,为什么会不安,却半分头绪都没有。
他站起身来,烦躁地在书房的露台上踱步。
事情发生至今,已有数月时间,就算迟玉不提出见他,他也该跟迟玉谈谈了。可是谈什么,有什么可谈
一直以来,他都刻意不去想,消极地拖着,每天去看迟玉一次,有时是两次,没想过迟玉出院后怎么办。
但感情上的牵扯总要有个说法,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他终于将指间的香烟点燃,吐出一片白雾后,与周晨钟约好周六下午见面。
此时才周一,不是他故意拖延时间,而是马上要去外地出差,周五才能回来。
已经挺长时间没管公司的事了,这回的项目是上半年的重中之重,必须亲自飞一趟。
周晨钟没跟迟玉说过荀慕生不愿意帮他治疗的事,也几乎没有提到过荀慕生,但迟玉一次都没在医院见到荀慕生,自然明白荀慕生是不想见到自己。所以拜托周晨钟帮忙时,心中是有几许忐忑的,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所幸荀慕生并未拒绝。
他松了一口气,却也更加紧张。
毕竟要说的事并不轻松,他经过了长时间的挣扎,才下定决心给这一切画上句号。
出差的几日,荀慕生发觉自己病入膏肓,表面风光无限,冷静睿智,内里却总是心火难耐,焦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