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仗,于是有甲午之辱。那些亭台楼阁,那些弱柳绿荷,那些碧水回廊,“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圆明园的断壁残垣,大水法的断柱碎石,草木荒芜的山坡,自然法则就是力量的斗争。无数股力量纠集、对峙、对抗、征服、毁灭。管你什么“万圆之圆”,能拿的拿走,能砸的砸碎,拿不走砸不碎的一把火烧掉。长城,我们民族引以为傲的长城,多少征夫的血肉 xing 命,多少离妇的离别之恨、相思之苦。不惜工本地筑成这样一道城墙,是为了抵抗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侵略、征服、掠夺、杀戮,这是人类最本质的特 xing 。人类最顶尖的智慧,先用来制造杀人的武器。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就是军队建设。对于个体而言,生命没有了,争取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对于群体而言,为了作为整体的群体能够得到更多的东西,群体中的一部分人必须付出生命为代价,去侵略、去征服、去杀戮。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这是造物主造物之外给予万物的原罪。这种原罪,永远都诱导人类走向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不管怎么说,紫禁城、颐和园、长城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物化的标的。这种标的饱含思想、饱含文化、饱含智慧、饱含才华、饱含情感。它们会激发人们去思考、去探索。它们是一组物化的符号,启发人们去诠释它们所包含的信息。不管它们耗费了多少财力、人力和物力,它们毕竟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一个四五百年的王朝,头一百五十年积累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后二三百年就逐渐消耗掉。无数的蛀虫将大厦一点一点地蛀空,辉煌壮丽的大厦渐渐黯然失色,风雨飘摇。最后一场疾风骤雨的战争,将王朝的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在一夜之间毁灭。人们又在一空二白、满目疮痍的白地上建立一个新的王朝。如此周而复始,整个社会和文明就原地踏步,停滞不前。
几千年过去了,亿万人辛勤地劳作过的土地上还是所剩无几。这就是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文明、我们的传统吃人,或者被人吃掉。
北京的秋夜特别凉爽。吃过晚饭,我和秦伟肩并着肩,在笔直的大街上慢慢地散步。树木的叶子还没有落尽,不过早泛黄了,
地上也铺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落叶。华美的街灯和霓虹交相辉映,街上是流水一般的车辆和行人。这样一个都市的夜晚,
发生着多少故事。夜色如此神秘,如此美丽,如此静谧。我的灵魂属于黑夜,唯有在黑夜里,我的心灵才会如此平静,才会像黑暗里的蝙蝠和飞蛾,展开翅膀自由地飞翔。
在中国,北京的位置真是别的城市所不可比拟的。不光因为它是中国的首都,它深厚的文化传承、丰富的人文景观,都让其他城市难以望其项背。不同省份、不同国度的人们,有着不同的肤色,操着不同的语言,从四面八方纷纷涌进北京,观光旅游、休闲消费。来北京求学,曾经是我中学时代的梦想。这个梦想激励着我卧薪尝胆、夜以继日地苦读。但我终于未能如愿。我和秦伟坐在未名湖畔的石头上,望着神圣的崇高的塔影,望着碧绿的田田的荷叶,感受着静谧沉寂的氛围,看那些步履勿勿的莘莘学子,我的心里无比感慨。北京的大学里浓郁的学术氛围、深厚的人文气息都和天津的大学拉开了一个档次,如果我当初真的考上了北大,在这片湖光塔影之间,我又会过着怎么样的一种生活呢人生真是无常,奥秘难测。一个人,可能会过着这种生活,也可能会过着另外一种生活,还可能会过着千百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但现实中,他只过着这无数种可能的生活中的一种。那无数的可能 xing ,逐一变成了他生活中的不可能。每一种生活,都有好有坏,有得有失,你不能厌恶哪一种生活,而羡慕另一种生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我考上了北大,我就不可能遇到秦伟。相对于秦伟,其他的财富、荣誉、成就、地位,甚至知识、才华,全是一堆粪土。偶然的机缘,看起来多么必然;而看起来就是必然的事情,实际上只是一种偶然。
回程的时候,所有的火车都爆满。连站票都买不到了。快巴倒是不少,每隔半个小时发一趟车,走京津唐高速公路,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可是我不想坐快巴。我喜欢坐火车的感觉。我不能确定火车是否会晚点,什么时候会到站,这样会让我的心悬起来。我喜欢有许许多多的人和我同路。我感觉我们都面临着同一件严重的重大事件。我喜欢人们紧张有序地检票,紧张有序地上车,放置行李。我喜欢车站里纵横交错的铁轨、庞然大物的火车头、明灭闪烁的指示灯。我喜欢火车那种平稳沉着、不慌不忙的大将气度。我喜欢火车勾起我的怀旧而小资的复杂情绪。我喜欢它在深更半夜到站,最好还下着滂沱大雨,而我心爱的男人就在我的身边,保护着我,替我安排好一切事情,让我感到紧张而兴奋,担忧而放心。秦伟迁就着我,我们最终买到了一趟去东北的列车的车票。始发站是陶然亭附近的车站,好像是北京南站吧,还是北京北站,我如今记不清了。终点站不是沈阳就是长春。
我这才知道,原来车站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西站那边,楼房豪华气派,进站的列车都是空调等快;进站的旅客,西装革履,都是富态的有钱人;车站四周也全是现代化的桥梁、道路和楼宇。南站却像是乡下。陈旧低矮的房子,干枯的老树,一排一排的大排档,进进出出的,都是些民工模样的人,蓬头垢面,衣服陈旧,多是干体力活的样子。我们买的是下午五点钟的车票,虽然是慢车,估计七八点钟也能到天津了。食肆里的大师傅,白帽白衣,还系着一条白围裙,手脚利落地作活。我们要了两大碗炸酱面,吃过面,也该候车了。旅客们在露天的街面上排了两条长龙,等待入站。谁知道左盼右盼,火车就是不来。秦伟让我坐在旅行箱上,他站在旁边。火车竟然晚点了两个小时,七点钟才进站。人群骚动起来。秦伟让我背一个小袋子,他负责提大箱子。开始检票了,秦伟拉着我的手,要进站去。谁知道人群骚乱起来,不排队的旅客纷纷跑到站口,拼了老命往里挤。我觉得我脸上的骨架都被挤得变形了。秦伟的箱子夹在人群中,根本就提不动。我被人 chao 挤着往前进,秦伟却被箱子拉着往后退。我紧紧地握住秦伟的手,臂膀被拉得生疼。秦伟干脆挣掉我的手,喊着“小书,你先上车坐好,我一回就找你”我回头看时,已经看不到秦伟,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眼前全是一片奇形怪状的晃动的脸。我心头大乱,又急又怕。但是我根本就不可能回去找秦伟,人 chao 推着我,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进。车站里混乱一片,我上了车,焦急万分地等待秦伟。我伏在车窗上,看每一个跑动的人,根本就没有秦伟的身影。看看旅客都进站完毕了,还是没有秦伟。我跑到车门,问乘务员还有多少时间。乘务员看看表,说道“还有五分钟就开车了”我的心都收缩起来。我不顾一切地冲下车,箭一般冲向检票口。我知道秦伟肯定出了意外。我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种种可能的后果公共场所挤死人、踩死人的事情常有发生,难道秦伟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抢劫,甚至杀人灭口的歹徒也有的是,难道别人看见秦伟长得像个有钱人,又提着一个漂亮的大箱子,就或者他因为拥挤和别人角的口,就被别人完全有可能俗话说“广东人什么都敢吃,北京人什么都敢说,东北人什么都敢干。”那些东北大汉, xing 情暴烈,手段凶残,打个人甚至杀个人算不了什么。我疯了一般,只觉得眼冒金星,都看不清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