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行压抑在内心多年的洪荒撕开了一口子,自我保护般戴上的面具也已一点点的完全卸下。
“爷爷告诉我爸爸在我刚出生就车祸去世了,妈妈讨厌他也讨厌我。因为我们姓景,所以哥哥改了姓,她喜欢哥哥…..她把我接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心里,心里有点,我好高兴,但……但他们都不喜欢我……陆明伟弄丢了考试试卷,他们却要我去承认是我偷的,不、不是我偷的……她拿爷爷的病威胁、威胁我,我……我恨她……”
江次没法再处之泰然了,他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疯狂滋长。
他没再让景丛说下去,不受控制地伸手把景丛揽进了自己怀里抱住。下一秒就感觉到脖弯里变得凉凉的,然后被浸湿了。
江次只用手轻轻拍着景丛的背。
这个早已成年的孩子,总算头一次重新当了一回“别的小朋友”,可以发泄的哭出来,可以被人抱着的哭出来。
景丛无声地哭了一会,因为呼吸不畅噎住了,猛烈咳嗽了两下。
江次见状放开他,扯了两张纸替他擦了擦眼角。
景丛这下缓过来了,好像一瞬间才意识到刚刚在哭的是谁,本就哭得有些透红的脸慢慢变得更红了。
江次用手触了触他的脸,“他们不爱我们,我们也不要爱他们了,喜欢和爱都要给值得的人。”
“可她住院了,要动手术,我还是把我赚来的所有钱给他们了。我不是为了用十万块摆脱他们的,我好怕她死了,只是我也、也不想再跟他们......”他边说边痛苦地皱起眉头。
景丛在两种看似对立的感情里挣扎着,他是个太简单的人,至纯至粹,嘴里说着“恨”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恨。
他是不幸生长于一片杂乱荆棘中的一根软刺。比无情、冷漠、心硬从来都不是他的擅长。
“当然,即使是不值得被我们爱的人,也并不就是个该死的坏人,她是你血缘关系上的亲人,是她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即使这个世界不太好,”江次再次帮他擦干眼泪,“但你很好,很善良。就算会被误会,但你自己是问心无愧的。他们怎么想都不重要了,一点都不重要了。”
江次摸了摸他扎手的寸头,又有点担心他着了凉哭完会感冒,说道:“去睡一觉吧,哭这么久了累不累?”
景丛闻言从沉思失神状态出来,恶狠狠的瞪了江次一眼,即使是个刚哭了鼻子的小野猫,脾气可依旧不小。
江老师觉得有点可爱。
紧接着他又十分老妈子的让景丛吃了点预防感冒的药,才带他去睡觉。
家里次卧很久没收拾过了,于是江次带着他去了自己的主卧。
第十九章
景丛被明明白白安排到床上躺下了,只露了颗头在毯子外,对江次说道,“你真好,江老师。”
这位坐在床边的江老师被这真挚一夸又坐不住了。他笑得很灿烂,“那我问你,在门口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哭了?你只回答了我第一个问题,却没回答这个啊。”
江老师只要一跟景丛待在一起,就会有问不完的问题。这很成问题。
闻言景丛的脸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红了,一双眼睛不知道往哪看的游移着。
“如果你不知道……”
江次逐渐收起笑容,深吸了口气,好像在下什么决心,他的双眼紧紧锁死住景丛的目光,让对方没办法再移开。
早在景丛洗澡时,江次就开始回想在门口时景丛的每一个反应,他意识到景丛的眼泪貌似不是因为把自己的嘴贫当了真,而是…….
江次不敢多想。
但当景丛彻底在自己面前放下防备、揭下伪装,以最赤裸诚实的模样相对时,他莫名窜上一股自信,自信的笃定只有此刻的自己有过这样的待遇。
此时景丛的反应更让他觉得自己的笃定是对的。
江次心里腾升起一股强烈的情感和冲动,他想把眼前这只孤苦伶仃、遍体鳞伤,只能自舔伤口的小野猫彻底圈在自己怀里。
江次早已发现,他唯独对景丛冷漠不了,放任不了,忽视不了。即使他们才认识了不到两个月。
他不是一个随便就能凑活的人,但也不是个喜欢自我欺骗的人。
那团温暖猛烈的爱意和保护欲在心中上升到了最高点。
再开口时江次的声音略带喑哑:“你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说话的时候,房间里太静了,静得不止微浅的呼吸声,甚至连心脏的跳动声都显得突兀。
景丛只得屏住一口气,不敢作声。
停顿过后,“那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那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那你究竟知不知道。
我很喜欢你。
景丛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炸,并迅速充血,仿佛被置身于半空。而江次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和声音在他眼前飞速的一遍遍闪现,就像放电影时卡带一样。
就在刚刚江次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心里就在飞快地打着鼓了,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
到底在隐隐期待些什么,他当时确实也不知道。
而这一刹那,他短暂的失去了一切思考能力,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睡吧。”江次起身了,景丛感觉到塌陷下去一角的床“吱呀”地弹了回来。
肢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内心最深处决定,成全了冲动。景丛急急忙地起身,把放僵了的手从毯子下伸出,抓住了江次的大腿裤边。
江次被扯住,心中一紧,看了看捏着自己裤子的手,又稍有疑问的望向景丛。
景丛怯怯地开口:“别走。”
他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下去:“你……喜欢我吗?”
……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调戏我而已。”
……
第二十章
调戏这个词从景丛嘴里说出来不冷不淡,偏偏不带一点旖旎色彩,只是在陈述事实。
江次被气笑了,他是气自己,一片真心全毁在自己那张嘴上,简直就是自食恶果。
“但你真的很好……”景丛又说。
江次觉得有必要为自己辩护一下,不然得苦逼的光被这小子发好人卡了,“我没那么好的,我从没帮陌生人解过围,还是个第一次见面就摆我一道臭脸的陌生人。我从没亲自开车就为了让谁来请我吃顿饭,我也没帮哪个忘带钥匙的租户亲自去开过门。我没请过几个人来我家吃饭,我还没无期限让人欠过我的房租,更没让人在我家洗过澡睡过觉。”
内容咄咄逼人,语气却轻柔似水。
景丛的表情惊讶中掺杂着不敢相信的感动,他一直都知道江次对自己非常好,再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爷爷将他抚养长大,已经是他感受过的最温暖。
景丛的爷爷是个退伍老兵,一直靠政府补贴和零碎的农活维持着爷孙俩的生计。日子过得拮据,一个老人更没有多少精力,事无巨细的照顾孩子。
但那也是个家。
自从爷爷因为心脏病去世后,他就没有家了。
即使景丛相信江次跟别人不一样,但他也从没把这些想成了是喜欢。
只觉得也许对方的职业是老师,又见自己经常打架受伤,心怀悲悯可怜可怜自己罢了。
因为他从来没被人“喜欢”过。
偏偏江次还喜欢嘴上耍流氓,表现得风流倜傥……更让他难以分辨。
“那万一是像对学生、对弟弟……”景丛想什么就说什么,但声音却越说越小,手也松开了江次的裤子。
江次顺势又坐下,神色认真的继续看着景丛,回道:“我说了,如果你只是学生和弟弟,我不会做那些让你,也让我自己越过身份的事。更何况你还不是我的学生和弟弟。”
江次垂下眼,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顿时整个房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景丛也是个没学会逃避的人,他现在知道了,清楚了,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自己。
是江次喝醉那晚,他第一次面对而没回答的那种——男人喜欢男人的喜欢。
但景丛直视自己内心,却很迷茫。
他没喜欢过女孩子,自然更没喜欢过男孩子。
江次对他而言很不一样,从最初的冷眼相对到自然而然的靠近,还有受宠若惊下有意识的回报和不自觉的讨好。他自然而然的会很在乎江次的感受和想法,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朝江次摆不出来。
可他无法确定这算不算跟江次喜欢自己一样的喜欢。
“我没有这样过……我真的不知道,”景丛艰难的表达着自己,“你跟我毫无关系,但我会好怕你不想跟我有关系了......”
“这样,是也喜欢你吗,吧……”
江次闻言先是呆滞了一下,随后压着嗓子笑了,景丛笨拙却努力解释的样子让他心软得不行。
“最想跟你有关系的就是我了,”摸了摸景丛刺溜溜的头,“江老师知道了,小丛从来没碰见过这样的事,咱们不急,慢慢来。谁让我喜欢你呢。”
景丛听见“小丛”两个字脸再次唰的一下烧了起来,接踵而至的“谁让我喜欢你呢”相当于火上浇油。
这种场面真的比大型群架还让人难以招架,只想立马掀开毯子躲起来。
但他没有,脸上的火热似乎把他烧晕乎了,景丛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一下抱住了江次,喃喃低语道:“我好开心,你喜欢我。”
江次知道自己还不能想太多,眼前这也是个极度缺爱的小朋友,跟自己不同的是他还涉世未深,不通人情。
相比自己那份体面而世故、需要深谙察言观色本领的大学老师一职,收债这种干净利落脆全凭气场和武力值的活儿就简单多了。
要让对方真正开窍直面内心,江老师还真得慢慢来。不过反正弯直这方面,景丛一开始就没有排斥和受不了。
江次回抱着怀里的人,其实他也同样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平静。抱了一会儿,许是感冒药的药效到了,他感觉到景丛有些蔫蔫的都快睡着了。
“快睡吧,有个好觉。”
江次缓缓把人放回床里,替他盖好被子。看着景丛闭眼下重回些许距离感的睡眼,江次的嘴角却不自觉微微翘起。
轻轻带关房门后,江次整理起了厕所的洗浴间,看见脱下的整齐放在篮子里的湿衣服,他顺手便扔进洗衣机了洗了。
洗完晾完衣服以后,江次喟叹一声,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一般,身心疲惫又舒服的躺在了沙发上。
现在的生活好像也不赖,工作稳定,房租收入可观,此刻屋子里还多了个宝贝。
只要把高雷的事情处理完,把母亲的病控制住,再等几年她就能出狱了。那时候景丛跟自己应该已经……江次想着即使高娟到时候会诧异于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但应该也能很快接受,她受了太多的苦,早已对男女婚姻生活失望绝望。
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江次的思绪,这一回神,让江次恍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思考未来,第一次对还未发生的事情产生希冀。
是因为屋里睡着的那只小野猫么。
第二十一章
手机屏幕上并没有来电显示,江次按下接听键,“喂?”
“我的好侄子啊,不记得你舅舅了?”
江次陡然嘴唇抿住,牙关咬紧,没有出声。
耳边是嘈杂的赌牌声,接着传来对方猥琐放肆的声音,“舅舅我可是想了你多少年啊,啧啧,……诶臭娘们给老子留着这张,这张老子不打!……江次?十几年没联系了,还喜欢舅舅送你的那份见面礼吗?”
“十几年了,你倒还真是黄赌毒一样都没落下。”江次此时口吻稀松平常,吊儿郎当,充满了不屑。
“呵呵,是啊,要不是前段时间输了点钱,不然也用不着想起我这有钱又发达的亲侄子了,”高雷拿起脚边放在一堆空瓶中间的酒瓶喝了一口,朝外吐了一口泡沫渣,眯起眼,“你妈要是不那么贪,居然只把房子都过户给了你,她也不会有今天,至少能安安稳稳等刑满释放,哈哈哈,活该!” 江次垂在一侧的拳头越握越紧,另一边僵硬地保持着接听姿势。
江次缓慢的开口:“什么叫把房子都给了我?”
“你装什么傻,我为我那好妹妹指了条明路,既能摆脱噩梦又无后顾之忧!这婊子居然背着我……去去去,老子去上个厕所。”
高雷离开牌桌,趔趔趄趄着换到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无人的地方,“别说些有的没的,江次,识相点就吐几套房子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高雷,当年爷爷奶奶两栋祖屋拆迁,分房子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但据我所知你跟我妈一人分了一边单元楼。你自己一股脑把家业败光了,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江次强迫自己冷静,引诱着对方讲出他想听到的东西。
高雷喝了酒后头胀得很,听了江次这油盐不进的话更是气急败坏,“我他妈要不是走投无路,你以为我想吗?!什么叫我不放过她,那是我妹妹!你被你爸打得还少了?你不知道你妈过的什么日子么?要不是我好心让她学会反击……哇呕——” 那边一阵呕吐声,不用想就知道是吃喝嫖赌的烂人活法。这样的人在外面霍霍了十几年,难道真是祸害遗千年么。
等高雷缓下来,江次表面无情的问道:“所以是你告诉她怎么杀了我爸的?”
“那可不——不,呸,不是,我告诉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