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抄起李烈的手往校门的方向走。
李烈幸福地被他像人牵牲畜一样死命地牵着。
周焱带他去的是他家,不同于李烈的家,这个小区十分干净,环境优美,治安良好。周焱让李烈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给他拿了一杯冰冻橘汁,“随便坐坐,我给你找医药箱。”
李烈四处转悠,初步判定这是一个温馨富足的小康家庭,该有的全部都有,和他自己的那个家相比,简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他本来在家庭方面就有些自卑情节,不仅仅是居住环境,也是因为他自小爸妈吵架离婚,他又不上正道,初中一路都在邪道上混迹,虽然说现在还在读书,可骨子里的顽劣与痞姓积攒了太多年。
本来他想,对一个人来说,喜欢就行。
他孤身寡人,没有谁管他,但周焱父母俱在,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会害了他……
自己果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能由着自己的贪恋而去祸害一个美好的家庭吗?
这样想着,他刚才的兴致冲冲全部都烟消云散,心冷了下去。周焱拿着医药箱见李烈面色灰白失魂落魄地落在沙发上,还以为他不舒服,便问,“要不要去医院?”
李烈无力地摇头,“我没事。”
周焱打开医药箱,先是用温水擦掉李烈脸上残存的血迹,又拔掉鼻孔上插着的卫生纸,他的额头上有几处擦伤,嘴角也破了皮,他先给这些地方消毒,再细细地上药,等最后一步结束的时候李烈抓住周焱的手,低着头,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焱关上医药箱,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转身想走,李烈拉住他,周焱转过身想骂这货发什么神经,李烈此时却放了手,周焱身体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倒,李烈箭步冲过去,两个人一齐摔在地上。
“李烈!”周焱吼道。
李烈左手护在周焱的脑袋上,右手撑地,身体半压在周焱身上。他问,“没事吧?”
“你说呢,受虐狂,跟你在一块,我要折寿二十年。”周焱爬起来,没好气地说道。
李烈面无表情,周焱很少见李烈这副样子,他问,“你怎么了?”
“我在想,下学期你在文科班,我在理科班,我们还会不会见面。”
周焱心猛然一沉,他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一个在文,一个在理,平常一个班里的人他都认不全,何况还隔得这么远,到时候必然是陌路人了吧……拼了命地冷着他,拼了名地警告自己理智,这样的拼命换来的是什么?
早知道结局,但这结局来得痛如刀割。
不知为什么,他忍不住想哭。
周焱在自己的理智到达极限的时候请走了李烈,他关掉所有灯,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眼泪混着水流了出来。
太懦弱还是太冰冷?
小时候因为成绩差被他妈训斥,他忍着,只有忍不了才会哭,初中之后他再也没有哭过,而现在他一个大男生晚上不开灯地哭。
再见,李烈。
第39章 少年时代(三十八)
少年时代(三十八)
周焱选了文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老蔡收到他的报名表时刻意地看了他一分钟,问,“确定选文科?”
周焱点头,“嗯。文科。”
老蔡将报名表放在办公桌上,周焱是众所周知的模范学生,老蔡知道这样的孩子自觉独立,有自己的想法,也没多说什么。
当然他选文的事他妈马上也知道了,知道的结果是暴雷。周焱那天刻意晚半个小时回家,一开灯就看到他爸他妈严阵以待地对坐在沙发上。
该来的还是要来。
周焱一阵心塞,想他妈又要引发家庭大战。
烦躁。
程芳一开始知道气得炸雷,她的儿子怎么能选文呢!他的儿子怎么能擅作主张选文呢!
从下班回来到吃完晚饭她的怒火呈直线下降状态,见周焱半夜才回家,她的母子之心终于将怒火浇息,挥过手唤周焱过来。
“儿子,你怎么选文,不是说要选理吗?”
“我没说过要选理。”
周焱的态度非常冷淡,以致于让程芳误以为认错了人,这还是她的儿子周焱吗?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周焱当一个东西来培养,而不是当成一个人去关心,她还是习惯像小时候一样命令他,质问他,而不是理解他,包容他。
周树之见周焱一脸疲态,于是在旁道,“儿子刚回来,他明天还要上课,让他早点休息吧。他已经交了表格,此事木已成舟,再问也没什么用。我看,选文也挺好的,你看咱们国家的领导人都是文科出生,谁说文科一定比理科差呢。”
程芳狠狠地白了周树之一眼,想骂他几句,但她忍住了,叹了一口长气,“算了,文就文呗。儿子,不早了,洗洗睡吧。”
周焱点头,随后回到房间。
程芳这些年天天呕心沥血赚钱,家里来上班去,三句不离钱,将银行职员这个职业发挥得尽职尽责,这么多年的打拼终于混到了大堂经理的位置,人一旦有野心,又有实现野心的手段,那么可以算作走火入魔,家里家外吹鼻子瞪脸,傲得不行。
她由此业务忙得上了一个台阶,也没太有功夫和周焱计较文理分科的事,另外她这些年混的地方多见的人也多,心胸也不似以前狭窄,非得一条路走到底。
无论文科还是理科,高考考到一个好大学才最重要,选错了专业还有考研来弥补,考博来拯救,还可以出国,人生以后的考试多如牛毛。再说人只要有本事,文科其实也不比理科差。
这样一想程芳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同一个正处于叛逆期成绩优秀的高中生再拉钩扯皮,他长这么大,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周焱本来还怕他妈像小时候一样逼他去改选理科,但事实证明,长大了就是长大了,他妈也管不动他。
所以长大了真好。
卸去了他妈这个重担,周焱身心轻松,连作业也懒得做,看了一晚上的小说,第二天又戴着熊猫眼镜去上学。
李烈见了,指着他的熊猫眼问,“周焱同志,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看你眼睛黑的,活像吸毒的。”
周焱将书包往课桌上一丢,眼白翻过去,与黑得发亮的眼圈相得益彰,“你丫的才偷鸡摸狗!”
“哦,那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李烈毫不避讳地将手一圈,搭在周焱肩上。
周焱理直气壮地说,“昨天晚上我做题做了一通宵,你知道个屁!别扯嘴乱说,我哪像某些人成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李烈马上摆出了一个“我要是信你你就是我大爷”的表情,他吸吸鼻子,低声在他耳边悄声问,“你那点事还瞒着哥,快说实话,你是不是又看那啥攻受动漫了?”
周焱脸刷一下红到耳朵根,真是后悔自己一时多言落了个把柄在李烈这贱人手里,三天两头贱兮兮地问他这些难以启齿的事。
见周焱这根红萝卜熟得发透,李烈笑嘻嘻,并在他腰间摸了一把,“怎么样,你哥懂你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焱一个猛脚踩在李烈脚上,没想到踩空了,李烈这货屁颠屁颠地跑了。
君子报仇,一刻也不能耽误。周焱在后面急眼吼道,“李烈,你给我站住!我要宰了你!”
全校高一年级在一大片燥热的蝉鸣声中结束高一生涯中最后一场考试——期末考试,考完期末考试放暑假,选了文科的人丢理科的书,选了理科的人丢文科的书,教室乱糟糟的,地上横七竖八丢着花花绿绿或新或旧的书、练习册、笔记本,活像马革裹尸的疆场。
李烈的课桌乱七八糟,桌面上除了教材和几个本子光溜溜的,真是身无课本双飞翼,一飞飞到九霄里。全班就他一个人不急不忙,逍遥得很,还欠手欠脚地撩拨周焱东一下西一下,不把周焱撩拨生气誓不罢休。
杨威和吴胖差不多已经丢光了该丢的东西,原本臃肿的课桌减了二十斤的肥,看起来清瘦极了。
“烈哥,回去吗?”吴胖淌着大汗问。
李烈坐在椅子上,摆手,“你先回。”
杨威催促吴胖道,“别多嘴,没看到烈哥正忙着吗。”
忙?哪里忙?别人忙着清书丢书,唯独他坐着像个大爷一样不动,活像监工。
吴胖脑门一直在出汗,迷茫地看着杨威。杨威扯走吴胖,“你不仅长得像猪,你的脑子也是猪脑。”
吴胖,“?”
“没看见烈哥在等周焱吗?”
“?”
“靠。”
“……”
“我以后再跟你讲,现在走,陪我去玩,好不容易放假了,怎么也得先玩个三天三夜再说。”
班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周焱的书真是太多了,三座山那么高,好不容易清理好了,周焱累得嗓子里直冒烟。
李烈递给他一瓶冰镇可乐,他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咕噜下去。
“这么多书你都要搬回去?”
“嗯。”
李烈左看右看,发现了几本笔记本,拿了过来,“这些给哥留个纪念吧。”
没等周焱说点什么,李烈加了一句刺痛他的话“以后咱们也见不着了,就留个念想吧。”
周焱脸色灰沉,他本来心情还平静如水,突然间被李烈的一番话搞得风起云涌,只觉得难受气闷。他转过身,双手撑在阳台上,眉头皱成川字型,在巨大的蝉鸣声中沉默下去。
这个教室,这个座位,这个人,他来年再开学都不会见到也不会拥有。
这一年他活成了十年。
十年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李烈轻轻拍着他,他转过身,李烈见到他的眼睛有些红,不忍起来,他其实好想和他抱在一起痛哭一场,但他还是强笑着,装作嬉皮笑脸,“怎么,不舍得哥吗?”
不舍得又如何?
周焱想这个人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对他到底藏着什么心思,说出来肯定会吓他一跳吧。
羞耻。
既然决定要放下,又何必故作女儿情态扭扭捏捏让人生愤。
但今夕何夕,下一次见到他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周焱道,“李烈,你帮我把这些书一起搬回去吧。”
李烈立正身体,手抬起如敬礼,龇牙咧嘴道,“yessir!”
周焱的家李烈来过一次,轻车熟路,他搬着沉重的书脚步轻快如风,倒是周焱紧赶慢赶跟在他身后。
李烈将书放在周焱房间里,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周焱的房间,十分单调,真的是很符合他平常的样子。
周焱丢给李烈一包湿纸巾,让他擦擦汗,又递给他一杯冰镇橘汁,“将就着喝吧。”
李烈大手大脚地擦汗,汗湿的头发都刮到一边去了,此模样活像樱桃小丸子中的花轮,不过实话来说,他可比花轮好看多了,眉目清正,身形挺拔修长,不痞时完全是个极其阳光帅气的斯文败类。
李烈不满地皱起眉,“我不想喝这个,有没有别的喝的?”
“家里现在只有这个,不信你自己去冰箱看。”
没想到李烈还真的去翻冰箱了,这一小康之家吃东西这么环保,冰箱里全是绿色健康食品,一点垃圾食品都没备办。
李烈耍起小孩子脾气,“我要吃雪糕。”
周焱倒觉得李烈的小孩子脾气和宠物狗有得一拼,可恨又可爱。他重新换上鞋,“我现在就去买,你在我房间好好待着,要是热就开空调。”
李烈还想说“我和你一起去”,但周焱买雪糕的速度和刘翔有的一拼,一下子跑得没影了。
李烈帮周焱把书清好放在桌子上,其实他眼中的清理就是看着整齐,也不管分类,码的好就是整洁。他码完书又出了一遭汗,湿纸巾又擦了一回。他四处转悠,周焱的房间真是太枯燥了,除了书就是床,一点让人探究的意味都没有,他翻动找西,也没发现周焱藏秘密的东西。
这小子怎么不去做007,保证别人什么都撬不出来。
他一头栽倒在周焱干净柔软的床上,整个身体骨架仿佛都要被吸进去,实在是太舒服了。
他翻过枕头,想周焱是不是在这里会藏什么东西,可惜枕头只是枕头,毛线都没兜着。
周焱提着一大袋子雪糕,气还没喘匀就看到李烈这大爷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上,他一怕雪糕因为天气热会化,二怕李烈等得及,所以来回脚步匆匆,大汗淋漓。
周焱边擦汗,边指着一大袋子雪糕说,“想吃什么,自己选。”
李烈看到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雪糕,惊讶道,“怎么买这么多?”
“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干脆每一种都买了。”
“哦。”
李烈嚼着雪糕,心里欢喜又温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周焱。周焱也拿起一根雪糕,和他并肩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吃了起来。
周焱,“李烈,我平常没事做很喜欢这样看天空。”
“你上课不也是这样走神吗?”
“你怎么知道我上课走神?”
“那当然是因为我也在走神啊。”
“……”
李烈笑着,“你那么喜欢天空吗?”
周焱摇头,“那倒也不是,人在无聊或者痛苦的时候都想找个寄托,有些人信佛,有些人信基督。”
“那你信什么?”
我信你。
周焱透过窗户看外面七月青蓝的天空,蝉鸣入耳。在李烈看来,此刻的周焱又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