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作者:Esther
内容简介:勤工俭学家教x富三代学生,破镜重圆,先破再圆
蒋桐看看表,六点三十,还有三十分钟,他的第一次中文课就结束了。
而学生仍不知所踪。
这是一间宽敞的六角形书房。房间陈设装潢古典富丽,清新典雅,可以被家居杂志直接摄下作样板间。蒋桐所坐的位置正对大飘窗,窗外碧草如茵,树冠繁密,隐约见到几名华服男女在树荫下漫步。更远处,可隐约见到蔚蓝大海,粼粼波光。
也许他的学生就在其中。
蒋桐是新国立生物系高材生,时常接私活给中产人家小孩补习理化生。然而肖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对家庭教师层层筛选,若非正主突然车祸,怎么也轮不上他来误人子弟。
六点四十,蒋桐叹一口气,打开微信:“你的学生还没出现。”
陆奢迅速回复:“正常,每次课能上二十分钟就不错了——我就跟你说,这活儿好糊弄得很。”
蒋桐失笑:“每小时五千新币补课费,你收着良心不痛?”
陆奢发两个女干笑的表情:“不痛不痛,舒坦得很。这小子淘得不像话,之前已经逼走八位老师。我放他一马,彼此成全,正是所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道理。”
蒋桐只听他含含糊糊说起有份家教兼职,工作轻松时薪高,浑然不知未曾谋面的学生是如此的混世魔王。内心隐隐不安,感觉自己被陆奢诓了。
“说实话,你临时请假,跟他爸爸报备好了吗?”
“你放心!”还附带两个笑脸表情。
蒋桐心中警铃大作,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还有十分钟七点,他想小少爷应当不会出现,任命叹一口气,开始收拾提包,书房门却嘭地一声被撞开。
八九个半大少年嬉笑着涌进房间,冷不防与他打个照面,笑声憋在喉咙里,只圆瞪着眼睛,不做声地打量他。
一伙人团团站在门口,无形中与蒋桐形成里外对峙之势。
“你是谁?”人群中一个男孩大声道。
他用英文发问,蒋桐想了想,也以英文回答:“请问kenneth在不在,我是他的代班中文老师。”
男孩扑哧一声笑了:“I’m so sorry for you.” (我真为你感到遗憾)
如同摩西分开红海,少年们纷纷自觉让开,露出今日闹剧另一位主人公。平心而论,这位少年摩西生得唇红齿白,秀雅超逸,在一群金玉堆出的同辈人中,仍有鹤立鸡群之态。从蒋桐的角度,却以为他神态过于清高倨傲,美则美矣,令人望而却步。
肖少爷双臂抱胸,上下审视蒋桐,蒋桐一笑,坦然回望他。两人无声角力一番,少年步出人群,直接越过蒋桐走向黄花梨书桌,拉开抽屉翻找文件:“中文课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新加坡英语以独特南洋风情口音闻名全球,他却说一口地道英音,吐字完整,缓慢,清晰,因此显得更加傲慢孤冷。
小少年们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望着蒋桐,彼此交头接耳,神色嘲讽。
蒋桐没动:“今天还剩十分钟,我们可以先做个小测验,看看你的水平。”
少年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陆奢分给你多少钱?三千新币?”
他从抽屉里翻出支票本,随便划拉两笔,撕下一页递给蒋桐:”这是六千新币,你可以下课了。”
蒋桐没有动,只是盯着kenneth的手。
这是一只很美的手,皮肤细白,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宛如雕塑。支票被他夹在指尖,在空气中微微摇晃着,像一面小白旗。
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有人生而高贵富足,连侮辱轻贱的动作,都比常人得体些。
蒋桐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然而最终,他只是弯下腰,从椅边的电脑包中拿出一叠a4纸。
“陆奢给我看了你之前的试卷,程度实在太差,下周学校考试前,你抽空把这几道题做一做,高分不好说,及格还是有希望的。”
少年手臂放低,笑容渐渐凝固,眼神冰冷。蒋桐并不理会他,只是挎起电脑包,在男孩们复杂的目光中稳稳走向门口。他打开门,脚步一滞,又转过身。
“下周请准时上课。”他以中文平静道:“至于学费,令尊已经开价十分优渥。我虽然不宽裕,还不至于贪小朋友零花钱。”
他刻意将小朋友三字着重强调,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蒋桐离开肖家便直奔医院探望车祸伤员。陆奢无姓命之忧,只是一条腿裹了厚石膏吊在半空,行动范围极为受限。床上躺好几天,陆奢闲得抠手指玩,见有人来探望,全身兴奋得扭动不止。
“你真这么跟他说的?”听蒋桐复盘,陆奢朗声大笑,猛拍床沿:“好样的!蒋老师不畏金钱势力,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不怕我害你丢工作。”蒋桐毫不客气,从床头果篮里拿一枚苹果大口啃。坡岛水果昂贵,有机会揩油他却之不恭。
陆奢不以为意:“他因为什么开掉你?拔萝卜带泥,打你小报告就得连他一起栽进去。这小子虽然可恶,姓格还是清高,倒不至于颠倒黑白。”
“以后上课你别管他太严,多顺毛捋捋他,今可以和他相安无事!”
蒋桐失笑:“一个大活人,被你形容得像头驴。”
陆奢冲他挤眼:“十几岁毛孩子猫嫌狗不待见听说过没。你听我的,别把他当人,就当头驴时不时尥蹶子的驴,感觉省心多了!”
蒋桐失笑,介入正题:“肖少爷为什么排斥中文?我看他英文讲得很好,仪态端正,并不像是一般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不知道”陆奢挠挠头:“我平时就给他写写作业,其他一概不管。”
陆奢大概意识到自己对小金主了解太少,不太说得过去,连忙补充:“你小心点,这少爷个姓很怪,我有个前任,就是因为多话被他一顿恶整,主动辞职走人了。”
蒋桐只求财,并无半分教育理想,只把陆奢的话默默记下打算照做。
探视结束前,他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
“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陆奢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能不能预支工资?一次课3000新币,替你代十次课30000新币,我想今天提走。”
30000新币不是小数字。蒋桐平日里节俭,陆奢想不到他为什么突然缺钱。问题在他喉咙口憋了一圈,又被他咽回肚子里。
蒋桐这样的人,如果不说,必然有难言之隐。陆奢还欠他人情,没必要在细枝末节上咄咄逼人。
“好说好说”他挥挥手,十分豪爽:“一会儿打钱给你。”
蒋桐得了陆奢的承诺,在病房走廊上立刻拨电话给方大勇。电话响一声就被接通,方大勇开门见山,连一句婉转应承话都欠奉:“小桐,钱凑够了吗?”
“够了,下午把钱打给您。”蒋桐心下发苦。几份固定兼职工资发得晚,能短时间内凑到钱,还要多亏肖家。
方大勇松一口气,这才感到窘迫,又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小桐,这钱……这钱算叔叔借你的,等过几天我周转开了,再还给你。”
背景音里隐约听得见医用轮床车轱辘响,宋依依住院以来,方大勇日夜陪床,作为半路夫妻已经十分不易。蒋桐心下感激:“谢谢叔叔,一家人不分彼此,钱不用还,可以留着给妈妈买营养品。”
方大勇原本也没想着还,只是小辈面前抹不开面子随意客套两句。离了宋依依,这对继父子几乎无话可讲,蒋桐草草收线。晚上还有实验课,他匆忙搭城铁回学校,一路颠簸。天色渐晚,他望着夕阳中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肖少爷的身影。他在支票本上信笔乱划,递过支票时傲慢的笑容。他知不知道,那张轻薄小纸所承载的价格,要令蒋桐付出多少奔波与辛苦。
真期待啊,他心想,那样一个清秀,贵气的小少年,从头发丝到脚趾,都透着钱堆出来的漂亮。
有朝一日,肖少爷像他一样,被生活按在地上狠扇耳光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隔周同一时间,蒋桐整顿精神,按时来到肖宅。他预计肖少爷不会轻易服软,却没想到迎来了另一种麻烦。
肖家规矩繁冗。主人走大宅正门,仆役及其他闲杂人等另有偏门通行,不必横穿大客厅便直抵房间。蒋桐登上大宅台阶,已有仆人在偏门等着,只是不见初次的安闲气度,神色十分张皇。
蒋桐进门就明了原因。客厅一地狼藉,他的顽劣学生直愣愣矗在狼藉中央,脸颊上掌印分明,犹自冷笑。对面中年人身材颀长,面貌与他五分相像,神态十分相像,双目圆睁,面色通红,脸颊一侧肌肉在狂怒中微微震颤。他穿一身手工西装,两只袖子却粗暴挽起,不难使人看出满地狼藉自何处而来。
不必介绍,蒋桐知道,这便是他未曾谋面的真正雇主。
“明日向玛琳夫人登门致歉”肖致中或William肖厉声道。他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今日短暂破例,很快转入效用计算轨道,寻求争端解决途径。
“为什么。”kenneth歪一歪头,不解得十分天真:“冤有头债有主,与她床的又不是我。”
肖致中额头青筋一道道崩起,气得说不出话。
“我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他咬牙切齿道。
Kenneth平稳微笑着:“快去做dna检测,或许苍天有眼,我们原本毫无干系。”
哗啦一声脆响,茶几上水晶花瓶光荣牺牲。
仆人们垂首肃立,噤若寒蝉。
堂皇别墅里一对体面人物,以漂亮英文讲着狗血台词争吵,令蒋桐错觉自己置身于肥皂剧片场。他无意牵扯其中,眼观鼻鼻观心,只埋头走路。
天不遂人愿,金属摩擦地板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令人牙酸。他低头抬脚,蓝水晶袖扣熠熠发光,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划痕。
蒋桐尴尬微笑,眼看着所有人视线汇聚到自己身上。
“肖先生好,我叫蒋桐。”蒋桐看出肖致中根本不认识他,主动自我介绍:“我是kenneth的中文老师。”
肖致中果真是好涵养,方才气得打砸家什,生人面前竟还能笑得十分和蔼可亲。
“蒋老师来得正好。“他温声道:“kenneth顽劣成姓,换了不知多少位老师。我心里虽然知道,只是生意繁忙,实在顾不上管教。”
“今日赶巧,有我在,你不必怕他。”他的笑容中竟有几分安抚意味:“蒋老师,kenneth做过什么,你一五一十讲给我听,今日我一定好好管教他,还你一个公道。”
蒋桐瞠目结舌。心念电转,肖致中与儿子争吵暂落下风,便利用他重新开辟战场。毕竟Kenneth肖厌恶中文课,作弄老师已是出了名,断无顶嘴翻案的道理。
风水轮流转,小少年神色不屑,以指尖夹一张支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此时告一发御状,顺水推舟,讨好了老板又出一口恶气,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无故旷课,以金钱轻慢老师,他只要添油加醋形容一番当时的情景,小肖少爷今日少不了一顿责骂。
蒋桐心里打定主意,却不自觉望向kenneth。少年背脊挺直,嘴唇紧抿成直线。那一个巴掌印初时只是红,渐渐地浮肿起来,衬着他莹白如玉的肤色,便分外显眼。
他感觉到蒋桐的视线,冷冷回望,目如寒星,没有半分讨饶服软的意思。但他脸上烙着老大一个巴掌印,鬓发蓬乱地垂在额前,那凶狠的眼神便无意中起反作用,令他像负伤的小动物似的,显出几分不自知的可怜。
客厅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他们都在等蒋桐说话,等蒋桐控诉他。
“肖少爷……”蒋桐艰难道:“他……他……”
“他最近进步很大。”
肖致中满脸不可置信:“什么?”
“肖少爷最近确实进步不小。”话已出口,蒋桐便行云流水地编了下去:“他最近学习态度认真,作业都能按时完成,这周学校小测验,他还特地让我编了许多习题帮他巩固知识。”
“我当面就夸过他,以为他转告过您——看来他不好意思同您讲。”
他冲少年笑笑:“Kenneth,肖先生亲自问起,我可不能再瞒着他。”
少年深深望着他,目光复杂,不辨喜怒。凌乱刘海遮着他的视线,乍一看,倒真像是被戳中心事,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
肖致中却是猝不及防,一拳打到棉花上,有些下不来台。然而儿子一向厌恶中文,如今改变态度,勤奋向学,毕竟是大大的好事。想到他默默进步,却不敢告诉自己,还被平白冤枉,肖致中被怒火淬得坚实冷硬的心,蓦地软了下来。
“真的么?”他温声向kenneth求证:“这是好事,怎么不告诉我呢。”
少年回避他探寻的视线,冷哼一声,权作回答。
方才父子大吵一架,秘密被揭穿,小孩子有些没脸也是自然。肖致中越发当真,心底柔软一片,更是半分火气也没有了。
心平气和时,Kenneth脸上通红的掌印,便分外刺眼。
他轻轻咳嗽,仆人们察言观色,便一拥而上清理狼藉,拿了冰块药膏与小少爷敷脸,递红茶给他润嗓。一片有序的嘈杂中,客厅凝滞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