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盛知煦嘴角翘起,一个笑容才刚刚起步,易煊猛地回身大步走过来,攥住他的下颌低头狠狠地在他嘴上亲了一下,这才飞快地出去了。
盛知煦抬起手,大拇指在嘴角勾了勾,低头笑了好久。
纹身店里的卫生间没分男女,还连着浴室,大概是方便平时店里的工作人员晚上看店的时候使用。打扫得也干净,没什么异味,角落里点了一支不知道是什么的香,香味很清淡,闻着有些像寺庙里的味道,又不完全相像。
寺庙用的香好像多是檀香,寺庙里还有佛像,佛经……对了,念经可以使人平静,可惜不会念,也没看过什么经文……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边吐槽着自己,易煊一边拿出手机来打开网页开始搜经书。
金刚经,般若波罗蜜心经,楞严经,药师经……
等等,自己为什么要躲在卫生间对着个马桶搜经书?!他应该陪着盛知煦,为什么要在这儿念经?
易煊放下手机,他深深地怀疑以自己此刻的智商别说考复旦,可能不用费力就能再次顺利的高考落榜。
他对着马桶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扭开门锁走了出去。
回去就要经过那排工作区,易煊扫了一眼,这会儿这里还有五个客人,基本上都是男姓客人,纹身的部位各不相同。有的纹在脚踝,有的纹在大腿,有一个纹在手腕上,还有一个纹在后腰。中间有位女客,易煊也不好细看,继续往小房间那边走。
“帅哥!”一个年轻的女声喊。
易煊脚下没停,那声音又喊:“帅哥,别走,叫你呢,哎!”
易煊转过身:“叫我?”
“对对,麻烦你帮个忙。”
叫住他的正是那位唯一的女客,是个20多岁的年轻女生,她裸着右肩,纹身师傅正在她肩头上刺着什么。
易煊走过去:“什么事?”
年轻女生左手递过来一只手机,笑着说:“你帮我拍张照,帮我把师傅还有我肩上的刺青都拍进去。”
易煊还没应声,纹身师傅就笑着说:“我不露脸啊。”
这位纹身师傅看上去比老杨年轻一些,口罩遮去他大半张脸,眉眼间显得比老杨和气很多。
“哎呀,你这样也露不出来啊,”年轻女生也笑着说,她看着易煊,“我刚表达不准确,不是拍他,就把他的手拍进去就行。”
易煊接过手机:“就是拍个CAO作过程?”
“对对,就这意思,帅哥真聪明。”年轻女生一点不见外地夸他。
易煊往她肩上看了看,她纹的是一只蓝色带黑色花纹的蝴蝶,像是正欲振翅飞起,又像刚刚敛翅落下。
年轻女生问他:“好看吧?”
易煊诚实地点了点头。
年轻女生朝他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易煊找好角度拍了一张照片,把手机还给年轻女生:“你看这样可以吗?”
年轻女生接过去:“对对对,就要这样的,哎呀,一张就拍成了,谢谢啊,哎,你也是来纹身的?”
“哦,不,我不是。”易煊本来要走了,没想到女生这么自来熟,只能先回答问题。
年轻女生拿眼上下打量他:“你这么帅,又酷,纹个什么呗,肯定特别带感。”
易煊不知道怎么回应,于是默不作声。
纹身师傅帮他解了围,说:“这种事不能劝,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
年轻女生点点头:“那倒是,我纹这个吧,一是觉得好看,二就是想纪念纪念我上一段爱情。”
易煊看了看她,感觉有点尴尬,他只是顺手帮个忙,没想听她的感情故事。
年轻女生自顾自说着:“唉,虽然分手了,但我们的感情是美好的,分手也只是因为异地,他在国外,客观条件太艰难,蝴蝶飞不过沧海,可是这么美的蝴蝶曾经在我肩上停留过,不也挺浪漫的吗?你说是不是,帅哥?”
看着年轻女生热切的眼睛,易煊点了点头。
易煊回到小房间,老杨已经在了,手里拿着张图纸,盛知煦又脱掉了易煊给他披上的风衣,赤着上身跨坐在中间那张椅子上,抱着椅背在跟老杨说着什么,易煊进去时,听到老杨说:“只补齐,还是只做一边?”
盛知煦抬眼看了看易煊,对老杨说:“嗯,补齐就行。”
“好。”老杨没再多说,放下图纸,开始做准备工作。
盛知煦朝旁边示意了下:“你坐会儿?”
这话是对着易煊说的,易煊却没坐,老杨坐在盛知煦的左边靠近柜子的地方,他就走到盛知煦的右边去,弯下腰轻声问:“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要纹什么了吗?”
老杨的那张图纸就放在柜子上,他可以去看,可老杨放下的时候不知道是顺手还是故意的,把图纸反着放,上面还拿一个装手套的纸盒子压着。
这让易煊觉得直接过去抽出图纸来看似乎不太礼貌,而且以他跟盛知煦的关系,却对此一无所知,也让他心生挫败感,不愿意在老杨面前表现出来。
然而盛知煦还是没有告诉他答案,只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易煊藏起心底的委屈,站直身子,盛知煦让他等,那他就在旁边看着吧。
老杨换了新的口罩和手套,拿起块酒精棉往盛知煦的背上擦去,易煊恍惚中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直到老杨拿起手中的工具,在轻微的马达声中,在盛知煦左肩的那只“翅膀”上落针。
“翅膀”?
易煊猛然醒了神,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在已经纹好的图案上CAO作?难道盛知煦今天不是来纹新纹身而是来洗旧纹身的?
可他再一看,随着老杨的动作,旧的“翅膀”并没有被洗掉,反而在那“翅膀”上添了新的线条。
针扎在盛知煦的皮肤上引起轻微的震颤,应该很疼的吧?易煊心想,他沉默地看着老杨在那“翅膀”上又添了几条线条,盛知煦的左肩上,呈现出的依然是一只抽象的翅膀图案,但却比之前的“翅膀”更加丰满,更加锐利,也更像一只“翅膀”。
易煊有些走神。
他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盛知煦跟老杨的对话。
“只补齐,还是只做一边?”
“嗯,补齐就行。”
他又想起更早的时候,他第一次看清这个纹身,向盛知煦好奇地发问。
“怎么只纹了一只?”
那时候盛知煦是怎么回答的?他自嘲地笑着说:“本来是想跟人一人纹一只凑成一对的,结果人家说怕疼,拖着不肯去,那就算了,反正现在也不用凑了。”
其实刚刚帮年轻女生拍照的时候,易煊还想过,也许左肩上的这只“翅膀”也是盛知煦对过去的某种纪念。
就算他心底有隐隐的嫉妒,心疼。但谁没有过去呢?
他愿意尊重盛知煦的过去,也更加珍惜他们的现在,何况他们还有数不清的明天,让人充满渴望的未来。
甚至他还暗暗猜测,也许今天盛知煦过来,是在要身上纹上一个新的,为他俩作纪念的纹身。
可是没有,盛知煦只是来“补齐”那只“翅膀”。
易煊慢慢退远了些,在一只高脚凳上坐下,他的目光从老杨的手上移开,缓缓落到盛知煦脸上,与他的视线交汇。
盛知煦反跨在椅子上坐着,屈起右胳膊横在椅背,下巴枕着胳膊微偏过头来看着他。他的神色很平静,眼神中却带着探究和审视的意味。
易煊心中一动,突然感觉到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他想起来,在柳山,在他家院子里,小伙伴们来烧烤喝酒的那一夜,盛知煦向他讲起自己跟家里出柜时的惨痛故事。
“所以呢,不要觉得盛哥多酷多傲,盛哥也很怂的,没那么风光……”那时候的盛知煦脸上带着让人心里发苦的微笑这样说道。
他曾经以为这是盛知煦的自嘲,在他眼里,即使是经历过欺骗和背叛的盛知煦,依然身怀傲骨内心强悍,没有什么可以将他打倒。
然而就是这样骄傲的人,身上却一直背负着一只落单的残缺的“翅膀”。
心好疼,可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和欢喜慢慢涌上心头。
面对着盛知煦探究和审视的目光,易煊意识到,直到今天,直到此刻,盛知煦才完全地彻底地向他打开了自己,让他看到埋在他心里不肯妥协的坚持,即使残缺,即使孤单。
是脆弱的,也是强大的。
易煊脚下轻点,高脚凳下的轮子滚动,他移到盛知煦面前,握住盛知煦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盛知煦转动手腕,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默默相对,谁也没说话。
身边是还在认真工作着的老杨,耳际响着低沉单调的马达声。
然而好像这些都不再重要。
易煊微微向前,盛知煦缓缓闭上眼睛,嘴唇触碰嘴唇,带着无言的温柔,带着深切的爱意,将那份“懂得”以吻传递到彼此的心底。
第59章
“翅膀”完成之后,盛知煦把手机递给易煊:“拍给我看看。”
盛知煦还坐在椅子上没动,易煊接了手机走到他身后,对着纹身拍了一张递到他面前:“挺酷的。”
盛知煦没接,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易煊没有直愣愣地冲着“翅膀”拍大特写,而是离得稍远一点,拍下他半个肩背以及小段脖颈。镜头下他皮肤光洁肌肉紧实,肩胛骨微微凸起,带出平滑却有力的线条,一只已经补全的“翅膀”静静伏在上面。
盛知煦看看易煊,一边起身一边说:“再多拍几张吧。”
“啊?”易煊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盛知煦突然贴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还没拍过我吧?拍得很好,多拍几张。”
易煊愣了愣,飞快地瞥了眼一旁正埋头收拾工具的老杨,不知怎么的,刚才他跟盛知煦当着老杨的面接吻他也没觉得脸红,现在盛知煦就这么凑到他耳边来说了句话,他的脸却开始烫了起来。
他清清嗓子:“你要怎么拍?”
盛知煦说:“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说着他走到衣帽钩前取下衬衣开始穿衣服。
易煊隐约明白了他的想法,举起手机一连拍了好几张,等盛知煦把衬衣扣子扣好了,他把手机递过去:“你看看?”
盛知煦接过手机,手指轻拨,易煊有点忐忑,小声问他:“怎么样啊?”
“挺好的。”盛知煦说着,易煊就见他选中一张照片转手就发到朋友圈分享。
易煊怔了一下,赶紧拿出手机来点进了朋友圈。
被选中的这张照片上,盛知煦背向侧对镜头,衬衣刚穿好一半,右胳膊穿进袖子里,左手向后伸着刚够到另一只袖子,衬衣半挂在他臂弯,他的头微低着,侧脸的轮廓完美得无可挑剔,左肩上那只“翅膀”因为动作的关系,折出一个起伏的角度,看不完全,却格外的神秘姓感。
盛知煦给这张照片配了一个字——“飞”。
易煊忍不住问:“你现在怎么这么爱秀了?”
老实讲,他心里有那么一点酸,这样的盛知煦他只想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盛知煦却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发了出去,发都发了,他也不会非要盛知煦删掉。
盛知煦转头看着他,嘴角微弯,抬手在他下巴上勾了一下,没有回答。
因为你的镜头里都是爱啊,盛知煦甜蜜地想。
易煊没得到回答,默默把到了嘴边酸溜溜的抱怨咽了回去,取下围巾帮盛知煦挂在脖子上。
“照片拿来给我当广告吧。”一旁收拾的老杨突然说。
易煊猛地回头看向老杨,老杨已经收拾好工具正低头看手机,察觉到他们的反应,老杨抬起头将手机朝他们晃了晃。
易煊急忙转头看着盛知煦,眼里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焦急,满满的全是“不可以”。
盛知煦笑笑:“这图你还想给别人做?”
老杨摇头:“不会。”
这个“翅膀”的图案其实是盛知煦自己的创意设计,老杨提了一点建议之后两人一起修改了几次才定的稿,是属于盛知煦的“独家定制”,不可能再给别人做的。
“那你就是存心气人了,”盛知煦淡淡笑着,“拿我当模特做广告效果肯定好,到时候人家指着说也要这样的,你又不给做,打算店不开了,气走一个是一个,嗯?”
他看看易煊又说:“再说我们家小朋友也不乐意,是不是?”
易煊点点头,转头看着老杨,老杨没说话,把手机收了起来。易煊注意到他嘴角一抹隐约的笑意,这才恍然明白看上去严肃正经的老杨刚才居然在开玩笑,而盛知煦不动声色地配合并且反手就又秀了个恩爱。
都是老狐狸。
把易煊尴尬中夹杂着害羞的神色看在眼里,盛知煦一边穿上风衣,一边对他说:“别被他样子骗了,老东西坏得很,不是什么好人。”
老杨“呵呵”冷笑,易煊不好接话,微笑着沉默。
老杨拿出烟来,朝盛知煦示意了一下。
“戒了。”盛知煦说。
老杨点点头,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点上,看着盛知煦:“这就走?”
盛知煦说:“聊会儿?”
老杨喷了口烟:“随便吧,也挺长时间没见了。”
盛知煦笑了笑,没接话,好像也不急于走。
易煊察觉到两个人似乎有些话要说,想了想说:“我去下卫生间。”
小房间里只剩下盛知煦和老杨两个人,盛知煦拿脚勾了个高脚凳过来坐下,老杨抽了几口烟,说:“小朋友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