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盛知煦低头想了想,右手随意地敲响几个琴键,随后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弹起了一首曲子。
这里的窗户开得很高,阳光从上方斜照下来,青年的脸沐在阳光里,眼眸低垂,浓密长翘的眼睫毛像被镀了层金粉,他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鬓边散碎的头发随着弹奏的动作轻颤。
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优美的舞蹈,那好看的手似乎本就为了弹奏而生。
易煊只恨自己只生了一双眼。
他一会儿看着青年的手,一会儿又想看他的眼,他悄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以告诉自己这美好的一幕并不是梦。
一曲终了,盛知煦垂下手放在大腿上,抬头看着易煊,不说话,只微微笑着,像在等他的反应,或是等一个表扬。
易煊下意识地举起手拍了拍,只见青年嘴角的笑纹更深,他渐渐回了神,回想刚才耳中听到的旋律,不觉皱起眉头:“你弹的……小苹果?”
“哈哈,”盛知煦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好听吗?”
易煊一口气提到胸口,又生生憋了回去。
“……好听。”他说。
这段《小苹果》的曲子被盛知煦放缓了节奏,有的地方还作了变调的处理,要不是有几段音节听着实在耳熟,易煊还真不一定能听得出来。
“你以前弹过?”易煊问。
盛知煦摇摇头:“没有,今天第一次这么弹,就当是心血来氵朝吧,随便玩玩。”
易煊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心血来氵朝,随便玩玩,说得多轻松啊,随便玩玩就能把曲子改编得这么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的,那要正经点玩得是什么样?
易煊再看了看盛知煦,莫名就觉得有点心虚。
“你还会什么?”易煊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找虐,但又不死心,硬着头皮也要问个明白。
盛知煦把琴盖一合,拍拍手站起来:“没了,在你面前我已经技穷,再没什么可以拿出来献宝了。”
易煊嚅了嚅唇,他疑心青年这么说只是在自谦,正想说什么,童丽叶进来了,喊着:“盛老师,能不能麻烦你个事?”
盛知煦抬头看去:“什么事?”
事倒不是什么大事,童丽叶请人帮忙订了一批教材,发货发到了她县里的朋友那里,她想请盛知煦跟她一起去县里提回来。
童丽叶略带歉意地说:“本来这事应该我们自己想办法的,不过我们现在确实人手不够,又都是些小姑娘……”
言下之意,搬教材这种体力活,只能指望盛知煦这样的壮劳力了。
盛知煦点点头说:“行。”
童丽叶高兴地说:“太好了,谢谢你。”
这时易煊在旁边说:“我跟你去,叶姐你就不用去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们男人来做吧。”
童丽叶一愣,掩嘴笑起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行啊,真是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盛知煦看了少年一眼,要笑不笑的,易煊别开头假装没看见他那看好戏的表情。
童丽叶说:“那我跟我朋友说一下,地址我发你手机上吧,你们明天抽时间去就行,辛苦了啊。”
从“新叶雅艺”出来,盛知煦看着易煊笑着说:“小孩挺热心嘛,体力活也抢着干。”
易煊不理他,顾自往前走,盛知煦紧跟了两步,喊他:“哎,今天是不是要给我做好吃的?”
易煊转身停下,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工作?”
盛知煦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不算工作吧,就是帮个忙。”
原来就在前些天,盛知煦晨跑完顺着这条街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培训中心开张,门口安排了几组学员进行乐器表演,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
说是学员,还都是些七八岁的小孩子,分成了二胡、笛子、吉他三个组,二胡和笛子组还好,原本约好的吉他组的领队老师却放了鸽子,几个小孩挎着吉他在那儿慌了神,眼看好好一个开张表演就要砸锅了。
童丽叶急得顾不上避嫌,就隔着不远在那儿打电话找人,盛知煦在旁边正好听了一耳朵,就上去说他来试试。
童丽叶也不知道这个好看得不像话的男人是什么来头,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就让盛知煦试一试。
盛知煦过去抓着吉他组看起来年龄最大的一个小男孩,问了他原先排好的曲目,让他们按排练过的那样坐好,自己在领队老师的位置上坐下,示意他们开始。
有了大人在场,虽然是个陌生人,那些表演的孩子也定下了心神,弹起了一首《小幸运》,而盛知煦就在旁边配个和弦,帮他们稳住了节奏,把这段表演顺利地完成了。
“你……也很热心嘛。”听完盛知煦的讲述易煊忍不住说。
盛知煦愣了愣,笑道:“嘿,在这儿等着我呢?”
易煊也想笑,但忍住了,他说:“然后呢?”
“然后啊,她就请我代课呗,那个领队原本是要来做教学老师的,谁知道这么不靠谱。”
易煊不觉惊讶:“你就答应了?”
盛知煦点点头:“对啊,一周就教两个下午,我想想反正也没别的事,就当玩玩喽。”
易煊实在无话可说了。他只能承认,这真的是个神奇的人,离家出走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遭遇小偷搞到身无分文,一直跟没事人一样潇潇洒洒的不说,现在还意外地接了份工作。
真是神奇先生。
盛知煦却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执着地问:“快说,今天要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易煊转身继续往前走:“买完菜才知道。”
“还跟我保密?”
“只会吃的人不要提那么多问题。”
“小孩,我发现你今天很嚣张啊,……哎,走那么快做什么,慢点……”
盛知煦没猜错,今天易煊还真结结实实地做了几个大菜。莲藕炖排骨,土豆烧仔鸡,水煮鱼,还做了一道红焖大虾,那虾卖得很贵,易煊也没还价。再加上几个凉菜和炒时蔬,小桌子上都快摆不下了。
盛知煦看着有点发愁:“做太多了吧,我们俩吃不完啊。”
“三个人。”易煊说。
他给易德昌打了电话,回来后他还没去易德昌那儿,反正易德昌也是一个人吃,今天菜也有多,不如叫过来一起。
快开饭的时候,易德昌来了,还推着他那辆拉货的电瓶车,进院子看到满满一桌的菜他就愣了,看着坐在桌子边无所事事只等开饭的盛知煦,他的神色变了几变,似乎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只朝盛知煦点了点头,就去了厨房。
易煊正拿好了碗筷往外走,被易德昌拦在门里。
易德昌低声埋怨:“你不打算过了?弄那么多菜,又是鸡又是鱼的,还有虾,你这是过年啊?”
易煊看着他,平静地说:“吃好一点有什么不对?”
易德昌皱皱眉,想说什么,又扭头往盛知煦那边看了看:“你想吃好的也不用非急着现在吧?等……那什么,你吃个够,我也不管你。”
易煊还是平静地说:“在自己家当然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易德昌瞪了瞪眼珠子:“你这孩子,故意的是不是?”
易煊朝旁边让了让,说:“你先洗手吧。”
易德昌嘴角耷拉着,哼了一声走进去洗手,易煊往外走了一步,又站住了,转头对易德昌说:“小叔,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我没把他当房客,他是我朋友。”
说完他转身出了厨房,易德昌抬起头来显得很惊讶,他张张嘴,又郁闷地闭上了。
易煊走到桌边放下碗筷,先盛了一碗汤放到易德昌的位子上,又给盛知煦舀了小半碗汤,易德昌正好洗完手出来,看到了却没说话,走过来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显然还在生气。
盛知煦端起碗来,自顾自安安静静地吃饭。
一开始三个人谁都没说话,都闷头吃自己的,易煊的厨艺一向有水准,几个菜消灭得挺快的,尤其是那盘红焖大虾,没多久就少了一多半,数易德昌吃得最多,面前已经堆了一堆虾壳。
易煊问:“小叔,虾好吃吗?”
易德昌又吐掉一个虾壳,含糊地说:“嗯,不错。”
易煊说:“那你多吃点。”
说着他顺手夹了一个虾放到盛知煦碗里,对他说:“这个壳不用手剥,你也多吃点。”
盛知煦抬眼看了看易德昌,易德昌正好也看过来,眼神一对上,易德昌先移开了眼,不服气似地狠扒了一大口饭。
盛知煦一笑,夹了一个鸡腿投桃报李地放到易煊碗里,嘴里还说:“犒劳犒劳我们小厨师,辛苦了。”
易煊也不客气,咬了一口鸡腿,说:“谢谢。”
易德昌看看易煊又看看盛知煦,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过了一会儿,易德昌闷声闷气地说:“我那车有点问题了,你吃完饭帮我看看。”
“好。”易煊说。
吃完饭易煊收拾桌子,照平时的规矩,碗要留给盛知煦洗,盛知煦也主动站起来帮着收拾,结果今天易煊看样子打定了主意不让他插手,把他的手一拦,对他说:“你坐着休息吧,我来洗。”
盛知煦微微一笑,也不争,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易德昌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暗中瞪了易煊一眼,易煊只当没看见。
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易煊没急着洗,先去检查了电瓶车。
易德昌走过去在边上说:“经常莫名其妙断电,以为是电池不行,可这电池我新换的,按理说不应该啊。”
易煊说:“不一定是电池的问题。”
他启动电瓶车,试了一会儿,检查了几个地方,站起身说:“是调速转把坏了,要换个零件,正好明天我要去县里,到那边买吧。”
易德昌皱着眉说:“那就先扔你这儿吧。你明天去县里做什么?”
“有点事。”易煊说。
易德昌转头看了看坐在凉椅上祖宗似的盛知煦,眉头皱得更紧:“他要去吗?我要不要管他饭?”
易煊说:“不用,他跟我一起。”
易德昌愣了愣,心烦地摆摆手:“行吧,我先回了。”
易煊回厨房洗碗,盛知煦走过来倚门站着,摸出包烟来点上一根。
“有点钱又买烟了?”易煊瞥了他一眼说。
盛知煦笑笑:“是啊,谢谢小朋友的赞助。”
易煊有点无语,低头继续洗碗。
盛知煦看他手上沾了一手泡沫,悠悠吐了口烟,说:“你也挺厉害嘛。”
易煊抬头看看他,目光里透里疑惑。
盛知煦转头朝院子里抬了抬下巴:“会修音箱,会修电瓶车,你还会修什么?”
“普通家用电器都会一点,”易煊说,想想又补充,“不算厉害。”
这些技术几乎全是他没事的时候自己琢磨的,那时候他爸妈闹离婚,他不想听他们吵,又怕跑出去了他们会吵得更厉害,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摆弄这些玩意。
“你不去上学,有打算以后开个维修店?”盛知煦眯了眯眼睛,听上去好像漫不经心的。
易煊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盛知煦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易煊放掉水槽里的脏水,想了想,问道:“你呢,为什么会那么多东西?”
“嗯?”盛知煦似乎有点走神,“哦,从小学的呗。”
“为什么要学?”
盛知煦弹了弹烟灰,嘴角勾了抹自嘲的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爸妈让学我就学了,大概是怕我长大了没本事养活自己,多少学个一技之长,真过不下去还能上街卖个艺。”
他看着易煊,唇边的笑纹越发深了:“小时候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多少板子,手心经常被打肿,所以啊,别觉得盛哥多牛逼,那是你们没看到背后的血和泪。”
他语气戏谑,说起年少惨事也像在开玩笑,根本不像在说他自己。
易煊看着他:“可是,你都学得很好。”
盛知煦抬手拂了拂面前的青烟:“很好吗?也就糊弄糊弄外行吧,不过也无所谓的,也没真指望靠这些吃饭。”
他依然说得随意,说着自己的一身才华就像在说吃饭喝水这样的平常事,易煊想起他曾让他们这帮少年不要学他玩离家出走,自言他有这么玩的底气,现在想来,这不是一句虚言。像他这样的人,随便走去哪里都不会担心吃不上饭,即使身无分文。
易煊看着青年叼着烟的侧脸,心虚的感觉又轻轻在心底翻涌起来。
第25章
盛知煦没在楼下停留多久,抽完烟小坐了一会儿,他就起身上楼去。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当搬运工。”盛知煦说。
“好。”易煊说。
盛知煦上了两级楼梯又退了下来,对易煊笑笑:“差点忘了跟你说个事。”
“什么?”
盛知煦说:“你那个,电脑桌上不是有个小人儿?那天被我不小心撞坏了。”
易煊愣了愣,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小人儿”,忙说:“没关系。”
“不过已经被我粘好了,还补了点东西,你看看吧,要是不能接受,我再赔你一个。”
“我说没关系了。”
盛知煦没再坚持,笑了笑说:“晚安。”
易煊回了自己房间,他进来放过背包,根本没留意过房间里有什么变化,更别说这个小人偶。他拿起小人偶看了看,小人偶的大脑袋一晃一晃的,脖子上多了一条不明显的细缝,他猜想是盛知煦用胶粘合上的,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