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圆满,然后在马路对面看了父亲一眼,朝爱人笑笑,说一句没什么,看错了,肩头上还骑着催他走快些的孩子,于是他应声跑起来。
逃开他所有过往,就像他孑然一身地离开家乡。
他知道以那人死要面子的姓格,那时肯定会一言不发地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候在角落里等他,像蛇吐着红信子,虎视眈眈着雏鸟的巢。
可当他上楼时,看到穿中山装的男人站在楼道最深处的角落里,连离最近的陈年家都有着一大段距离,不细看还不太容易注意到。
又没由来地想笑。
这个傲得不可一世的男人,也终究只能在小地方做个土霸王,放到了别处,就只能这样躲在角落里。
苍景行朝前走去,他开始反感这条走廊,明明以前走起来只觉得满心欢喜,这次却只觉得在向他最不堪的回忆靠近。
无法抗拒的感觉让他感到反胃,而父亲卑微的样子又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感,22岁的他自以为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热恋中的对象在家中等着他,父亲只能退出他的生活。
捏着钥匙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景行。”
像是嘴里含着痰,男人含混不清地开口叫他的名字,苍景行只作是听不见,感觉到钥匙一格格突入锁孔,屋内的Omega还处于依赖他的时候,理所应当该快些进去。
不知道陈年听到开锁的声音会不会躲在猫眼后面偷看,若是这样,他推门进去还得小点力气,别一不小心把对方推到了。
想到这里,Alpha又觉得心情晴朗起来,乌龟翻过身很难翻回去,他家陈年要是让他碰摔了,会不会在地上耍赖皮不起来。
男人拄着手杖朝这边走来,步子很慢,手杖戳在地上,发出行将就木的沉响。
苍景行皱了皱眉头。
那感觉压抑得难受,自从陈年进了次医院,又经历了一次亲人去世,他就开始反感Omega身边出现死气沉沉的人或事物,仿佛那气息会传染似的,要让Omega避得远远的。
他的疏忽导致了陈年遭到了无妄之灾,这样的地狱他不想再走第二遭,甚至不敢告诉陈年,他已经不知多少个夜晚没有安眠过了。
梦里他还是高中的样子,穿着校服,因为发育过快袖子都有些短,在他的小臂上勒出一圈痕迹来。他跑在医院的走廊里,掠过坐着骷髅的病床,越过扶着绞刑架的白骨,直到那张病床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的母亲浑身是血,却还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他挣脱开阻拦冲过去,床上那人缓缓转过头来。
赫然是一张陈年的脸。
他问他,你在哪。
苍景行冒着冷汗从梦中惊醒,一遍遍确认着陈年还在平稳地呼吸着,着魔似的抚摸着Omega布满伤疤的后颈。
陈年自受伤后便不再愿意露出那块地方了。
哪怕他表现得再无所谓,任谁受到这样伤害都是有阴影的,从前陈年喜欢穿宽大的背心,喜欢不规矩地穿着他的衬衫,现在背心已经很少拿出来了,衬衫纽扣也要扣到最上面。
苍景行固执地要帮陈年系纽扣,系到最后一颗时陈年松的那一口气,就是他最残酷的罪状书。
然后把Omega扣进怀里。
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是Omega在依赖他,还是他在依赖Omega。
咔哒,咔哒。
钥匙在锁孔旁划下一道道痕迹,苍景行怎么也无法把平日里三两下能打开的门锁顺利插入钥匙。
咚。
手杖在他视野内杵在了地上,像审判后法官敲下的锤,定音后再无任何声响,两个人无言对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啪。
片刻的沉默又被开门声打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陈年探出脑袋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我还以为遭贼了,吓死我了。”
陈年歪着头看苍景行,听到门外有动静的那一刻他就马不停蹄地冲到了玄关,Alpha熟悉的味道让他觉得心安,可对方却迟迟不进来,恐惧感漫上来时,陈年甚至不敢凑近猫眼看外面的情形。
好在外面站的的确是苍景行,鱼眼把对方的脸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那双眼隐去了光,落了个布满血丝的凄惨状,青色的胡渣围了嘴一圈,唇色有些泛白。
陈年想起来前天晚上他夜里醒来,发现苍景行并不在睡觉,而是伏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
像母亲哺乳孩子的姿势。
想到这里陈年却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他有些恶劣地翻了个身,对方果然顺势将他圈进怀里。
他始终不想苍景行把母亲的影子投射在自己身上,不管出了什么意外,他都好好活着,只是留下了一点痕迹,但只要苍景行不介意那儿丑,那他也不在意。
只是在医院的那次见到了Alpha看着自己伤处压抑着痛苦的样子,陈年才想着要遮掩一下,否则他也乐意天天穿着背心,小时候看的电影里说过,伤疤是男人的证明。
可苍景行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最近鸡飞狗跳的日子里,能感受到什么暗氵朝在不安地涌动着,等着爆发的时机。
所以看着苍景行魔怔一般地插着钥匙,陈年都要等到他不再有动作,才慢慢推开门。
只不过Alpha似乎还浸在什么不得了的情绪里,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疯狂。
“苍景行?”陈年试探地朝他伸出手,“进来呀,我……我奶油打不动了,你帮帮我好吗?”
Alpha脸色似乎有松动,刚想抬脚,他们之间却横亘了一根手杖。
丑陋的,扭曲的,黑色的手杖。
“犬子多谢您照顾了,我此行是有事想找他单独谈谈。”
男人的声音沧桑,却沉如洪钟,震得苍景行脑袋直响,蜂鸣声逐渐大起来,他甚至有种自己还在做梦的感觉。
是他因为太久没好好休息,上课睡着了吗?
陈年顺着手杖看过去,刚才来敲门的人竟然还在,口口声声说着“犬子”,眼前Alpha也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他真的是你父亲?”陈年的声线有点抖,从未有过的陌生感席卷而来,“你骗我的?你明知道来的真的是你父亲,还骗我说不是?”
苍景行这才清醒过来,伸手要去牵陈年,却不想对方退了一步,眼神躲躲闪闪地看着他。
噗。
有什么东西像泡泡一样,炸开了。
在发情期无法确认,两人关系得不到绑定的前提下,Omega最缺的不过是信任二字,他渴望着自己对他和盘托出,试图分享每一份喜怒哀乐,自己却不愿意对其展露出弱势的一面,拒绝着和陈年一起看相册,霸占着陈年逃避着他的父母,甚至于对陈年隐隐施压不允许他提起母亲的任何事情。
而父亲还活着却撒谎不提这事,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根手杖在他们之间轻轻一敲,便是一道天堑。
蛇终于张开了长着毒牙的嘴,朝雏鸟下了手。
这时候雏鸟的父母会做什么?
陈年有一瞬觉得自己在看慢动作电影。
他能看清苍景行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先是嘴角下撇,看得出咬牙的细微幅度,再是额头上青筋暴起,眉头紧锁,眼睛怒涨,鼻孔都喘着粗气。
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可Alpha的动作让他无法逃避。
苍景行扑倒了自己的父亲,男人虽然身子骨还健朗,却也敌不过二十多的年轻人突然的暴击,手杖滚到了一旁,就连口袋里的东西都洒落了一地。
皮夹子,火车票,老式的摁键手机。
青年的腿胡乱扫开这些,再把人摁在地上,铁钳似的双手攀上了对方的脖子,好在男人反应及时,伸着手肘抵挡着,虽然费力,却也有些效果。
弑父的念头爬出来时,苍景行甚至连心虚都没有,他对父亲的情感,就是滔天的恨意。
不管是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还是对他的忽略和强迫,都让他痛恨眼前人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怪物,笑得再灿烂,内里的肉都烂着,过去的种种不断蚕食着他的躯壳,让他在深夜里,都要吸着爱人的血才能意识到对方还活着。
这样的他拿什么去染指一个没半点阴霾的陈年,他只会啃噬着对方的阳光,把他拖下水,变成一个像自己一样的人。
所以都是报应,陈年会被莫名其妙的人袭击也好,要直视死亡也好,全是他的错,他连陪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创造了他,为什么不能让他完好地去爱一个人啊?
苍景行手上的劲越来越大,男人都快没了招架的劲,他看着儿子的脸,突然不想还手了,力道也慢慢松了下来。
只是手机铃声猝然想起,男人像是被鼓舞般发力把苍景行推出半米,抓住空隙剧烈咳嗽着;陈年也像被吓醒了似的,急忙跑出来,拽着苍景行,带着哭腔喊:“你疯啦,杀人犯法的啊!活着就活着了,你干嘛啊!”
苍景行如梦初醒般看着陈年,却抵抗着对方的力道,硬是把人圈进怀里:“不要躲开我。”
“你先放手,我们好好说!”
陈年胡乱扑腾着,苍景行却把他越箍越紧。
“不要躲开我,我爱你,陈年。”
“我疼,苍景行我疼,你放开我好不好,我又不跑!”
没等男人够到手机,陈年不留神一脚踏上了,幸好质量好,没砸烂,反倒是接听了,老式机漏音严重,里头人喊的声音还大,三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去哪里啦,我找不到你,我把水倒在床上了怎么办,我好害怕,苍云逸,苍云逸你说话啊……”
两句话像是给苍景行泼了油,对父亲的怒火烧得更盛,母亲才走多久,他这是又找了哪里来的奶娃娃?
“递给我,递给我!”苍云逸失态地朝陈年吼到,又看了眼儿子,攥紧了拳头。闭眼无奈道,“那是你妈,阳儿醒了。”
两句话势如破竹般冲过来,苍景行像被抽空了灵魂,呆滞在那儿没有反应。
他亲眼看见白布蒙上母亲的脸,扫了五年的墓,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他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陈年就挣开了他松开的手臂。
喀哒。
门上锁了。
34.恋母?
没了阻碍,苍云逸三两下爬去抓起了手机:“阳儿乖,在房间里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回来。”
“这是哪?我要回家里!你去哪里了?我难受……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不在这里?”
听筒里的声音近乎于尖叫,几句话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任凭苍云逸怎么哄,对方好似听不懂一样,固执地不停发问。
像是五六岁刚能把话说清楚的孩子,复读机一样炫耀着自己能说通顺的句子。
苍云逸避开儿子的视线,转过身去,低声哄着:“我在儿子这里,记得吗,他叫苍景行,是我们的儿子。”
对面的哭声终于是停了一瞬,随即又换了个语调:“我们有儿子啦!宝宝多大了呀?我,我记不得他了……我们的儿子,儿子……”
“没事,我带他来见你,你在房间里等我,不要乱跑,好不好?”
“我想不起来,我记不得了,他叫什么?我生病了,床单湿了不舒服,不舒服!”
听筒那头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和哭喊声,苍云逸不可抑制地抬高了声线:“阳儿,阳儿乖,我马上就回来,看到糖了吗?吃糖就会好了!”
“不要,我不乖,我不吃!我要回家!你在哪里?”
“冷从阳!”
男人焦急地吼道,生怕对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呜……我听话的,听话的,在吃了,苍云逸我乖的,你回来好不好,我不喜欢一个人……”
苍云逸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吓到对方:“我知道,我马上回来,你躺在水没沾到的地方,等你再醒来,我就回来了。”
说完后停顿了下,又补了句:“回来带你去外面玩。”
“去外面!想去外面,去买糖葫芦吃,坐很高的飞机,有很多大楼,还要……还要……”
对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直等了好一会儿,苍云逸才放下手机,也没挂断,只是接通着放进兜里。
可等他转身,身后哪来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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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景行还没咀嚼明白父亲的几句话,陈年眨眼间就挣脱开了他的桎梏逃进了门内,而父亲也没有过多解释,反而背过身去通话。
走廊里特别安静,听筒里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冷从阳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撒娇口吻,他也从未见过苍云逸会这样耐心温和地和一个人说话。
他躲什么呢?苍景行从很小就知道父母间有天大的矛盾,眼里心里也都要看着彼此,他从来就是一个用于束缚的牢笼,于是十六岁以后没了用处,父亲连他的生死都不用去关心。
他在A市一个人过了这么久,这人大概也就是为了冷从阳才会来找他而已。
苍云逸要来找他就算了,却还要亲手把他的幸福统统撕碎,再背过身去,装成一副好丈夫的模样。
未免也太可笑了。
苍景行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高中生的年纪,站在那条走廊里。
鼻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他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他把头抵在陈年家门上,一口气吐完,也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
他肯定吓到陈年了,这个从小被簇拥着长大的Omega,稍微大点的风浪都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