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重,已经没有大碍。”
严啸颤声道:“那牺牲的四人……”
祝医生双手重重拍在落地窗边的栏杆上,长叹道:“都是和他一同战斗了三年的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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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了些,杏花瓣打着旋儿,跌落在昭凡头上肩上,其中有一瓣竟然停在他睫毛上,摇摇欲坠。
他忽地挺直了肩背,将花瓣挥开。
这一动,才让周遭渐渐有了正常的声响。
刚才,他又在脑海里看到了余科。
余科跟他说:“凡哥,这趟回去,老子也再不干缉毒了,你也别干了,咱俩都在这儿挥洒三年青春与汗水了,该把接力棒交给后来的兄弟了。这样,我俩不都买了玉吗?你那块是玉观音,你喜欢你那啸哥吧?哈哈哈你别不承认,我早就猜到玉观音是送他的。我的是玉佛,送老伴儿!我老伴儿得是个姑娘,当然现在是小伴儿,等我们老了,就成老伴儿了……”
他嫌余科话多,摆着手重复那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首先,你得先找到个伴儿。”
“肯定能找到,肯定能找到!”余科嬉皮笑脸,“虽然你没破相,我没当成咱们小队最帅的崽,但我也算仪表堂堂吧!我结婚时请你吃酒,你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他假装抠门儿,“没有,不给。”
“哎你这人!”余科仍是笑着,追着他跑,“咱俩啥关系啊,出生入死的好队友,我信你不给?”
画面转换,最后一次任务之前。
“你一定要去当这个尖兵?”他拉着余科的手臂,用力得指骨泛白,“你他妈上次受的伤都没有好利索!”
“我的位置本来就是尖兵。”余科笑得不正经,想将他的手掰开,“我不顶上去,难道让你这个狙击手顶上去?”
“我全能!”他喝道:“我的确是狙击手,但这不是因为我只擅狙击!”
“知道知道!”余科继续掰,“知道你最厉害了行吧?啧,你全能虽然是事实,但这话你也不能自己说吧,多好笑啊,脸皮真厚,哈哈哈!”
“谁跟你开玩笑?”他厉声说:“我这就去跟队长商量,这次我当尖兵,你给老陈当观察员。”
“不行。”余科收敛笑容,“凡哥,你他妈瞧不起我是吧?”
“不是瞧不起……”
“你最好认清咱们的位置,小队里的尖兵一直是我,而你,是狙击手。咱们各司其职,你要再跟我抢,就是瞧不起我!”
他焦灼不安,却也无法再说下去。
画面再一次转换,硝烟四起,血光遮天蔽日,前线尖兵小组遇伏,余科等人生死未卜。他心急如焚,与队长、余下的队友、赶来支援的其他小队一起赶往出事地点营救,最终只救回一名兄弟。
他赶到的时候,余科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浑身血污,一条腿和一只手没了,身上多处弹孔。
他痛哭着将余科扛了起来。
余科说不出话,喉咙一直发出嘶哑的抽痛声。
他脸上的迷彩被泪水浸透,哭着自欺欺人道:“再坚持一会儿!直升机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听到没有!”
落气之前,余科终于挤出一句话,“凡,凡哥……我……我不找老伴儿了……你……你帮我把这……这个交给我妈……我妈妈……告诉她……儿子……儿子对不起她……”
无力的手臂从胸前垂下,一同滑落的是一枚沾满鲜血的玉佛。
背上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那一刻,他惨然跪倒在地,脸埋进尘埃中,嘶声哭泣。
这些日子,他一遍一遍地自问——
“你为什么不坚持?你不是没有当过尖兵,你不是不知道余科的伤没好,你为什么不能强硬一点?如果你坚持将他拉下来,他就不会牺牲!”
“他说过那么多次“找老伴儿”,你顺着他说一次怎么了?连最后一次,你都在取笑他找不到老伴儿。这算不算一语成谶?”
渐渐地,他像踏入了流沙中,越是挣扎越是摆脱不了。
心中一个压抑了二十年的声音尖锐地指责:都是你的错,你是罪人,你招人厌烦,你不该活着!
“昭凡,这一切不是你的错。”第一次见面时,祝医生对他说。
他有些懵,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警方的心理医生,而他自己,患上了抑郁症。
“我……”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一般,他发不出声,感到晕头转向。
很久很久以前,林浩成将他救出来,给了他一个家,治好他的病,让他成长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他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林浩成,竟旧病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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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严啸问。
“经过一些测试,我已经确定,你是在他心里占据重要位置的人。”祝医生说,“也许你的出现与陪伴能够帮到他。不过我请你来,其实也冒了一定的风险。我现在无法确定,你给他带去的是积极影响,还是消极影响,毕竟……感情的作用是最难评估的。”
“我一定小心。”严啸说。
“你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过于复杂、浓烈的情绪。”祝医生叮嘱道:“你必须比他平静,给予他适度的陪伴,刺激他的反应,让他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
“我明白。”
“还有,虽然缉毒警在长期作战、队友牺牲后,都会出现一段时间的抑郁状况,但昭凡情况特殊,他幼年时就患过抑郁症。所以我……”
严啸打断,“这不可能!他姓格非常开朗!”
“我是说幼年。”祝医生摇了摇头,“你还是太激动了,如果你以现在的精神状态去接近昭凡,我担心他的情况会进一步恶化。”
“抱歉。”严啸扶住额头,“我不会……我一定调整好。”
“嗯。接着刚才的说。”祝医生道:“所以我也通知了昭凡的父亲,林浩成林先生。他从舟城赶过来,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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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春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昭凡半扬起脸,眯眼看着天空,手从衣袋里拿了出来,死死抓着毛衣的衣摆。
他很消沉,心口像压着巨石,脚上拴着镣铐。他知道很多患上抑郁症的人都有自杀倾向,他没有,他不敢有,因为那样就对不起林浩成,还有那么多帮过他的特警叔伯。可他也没有办法积极起来,药已经吃了一个月,身体反应不小,他可以忍受,也在尽量配合医生。但煎熬仍旧是自己的,没有人能够给他一个肩膀。
“昭凡。”
忽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怀疑是幻听。
“昭凡。”
声音再次传来,他才缓缓垂下头,泛红的眼中仍是一片茫然。
“昭凡。”严啸蹲在他身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不敢太激动,拼命压抑着万般情绪,眼中皆是痛惜。
许久,他眼中终于有了焦距,“啸,啸哥?”
作者有话说:
我微博上有一些日常相处的小剧场,不发在这儿是因为部分读者喜欢看小剧场,部分读者不喜欢。想看可以在我微博搜两位主角的名字,但小剧场夸张欢脱,一切以正文为准。
第65章
昭凡真的痩了很多,远看只是显得单薄,近看才发现,他的脸过分瘦削,几无血色,额发柔软地垂着,遮住了英气的眉宇,锁骨高高挺立着,像是要冲破伤痕累累的皮肉。
严啸心中剧痛,可惦记着祝医生的叮嘱,只能拼命忍耐,竭尽所能平静下来,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捏了捏昭凡的手指,“是我。”
昭凡的反应有些慢,似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相见,缩回手指,略显局促道:“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严啸再次捉住他的手,温柔道:“昭凡,我很想你。你回来两个多月了,我今天才见到你。”
对视片刻,昭凡垂下眼睑,低声说:“我……我现在不太好。啸哥,我生病了。”
“我知道。”严啸忍着满腔的痛,站起来,将他轻轻抱住,“会好起来的,我来了,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昭凡没有挣扎,任由严啸抱着。他穿在里面的是一件低领T恤,一条红绳隐约出现在后颈。严啸看到了,想碰一碰,却终是忍住了。
因为严啸的到来,昭凡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严啸不敢提在边境发生的事,一整个下午都陪着他在康复中心的庭院里散步,累了便坐下来歇一歇。
昭凡以前话多得令人头痛,能说上一天不消停,现在却安静得判若两人,好像将自己锁进了一个孤独的世界。
关于抑郁症,严啸并不陌生。去年为了塑造一个身患抑郁症的角色,他认真查过资料,也咨询过几位医生,知道患有这种病的人总是沉溺在一种极端消沉的情绪中,部分有意愿改变,对外表现得积极,可是内心仍旧紧闭着一扇门。
那时他哪里会想到,昭凡会被抑郁症折磨,更想不到这已是昭凡第二次患病。
快到五点时,云层遮住太阳,天色阴了下来,昭凡说:“我们回去吧。在外面待得太久,祝医生会担心。”
严啸陪他回到住院楼,陪他吃饭,见他只吃了几口青菜和一小碗白饭就放下了筷子。
“不多吃一点吗?”严啸说:“我去帮你打一份荤菜吧。想吃什么?”
他摇头,“我吃饱了。”
“那喝一碗汤好吗?”
他犹豫了几秒,“嗯。”
严啸赶紧去窗口,要了一碗豌豆排骨汤,低声叮嘱在汤里多加几块排骨。
负责舀菜的小伙抻着脖子看了看,叹气,“他啊,可能吃不了。”
严啸端过汤碗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句“可能吃不了”是什么意思,回到餐桌边试了试汤的温度,笑道:“不烫了,闻着挺香的,快尝尝。”
昭凡抿住唇,眉心微拧,拿勺子的手有些抖。
严啸鼓励道:“尝尝吧,营养摄入不够,身体会扛不住。”
昭凡点头,小心地喝了一勺。
严啸正要鼓励他继续喝,就见他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勺子掉进汤碗里,溅出大片汤汁。
“昭凡!”
“呕……”
昭凡用力捂着嘴,起身跌跌撞撞向餐厅门口跑去。
严啸拿过桌上的纸,立即跟了出去。
昭凡弯腰站在水池边,将不久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严啸给他顺着背,内疚不已,见他难受得双眼蒙泪,恨不得这一切痛楚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昭凡他的抑郁症状伴随着厌食,尤其不喜欢荤腥。”夜里,祝医生将昭凡安顿好,一边烧水泡茶一边说,“他自己其实在尽量调整,但暂时还没有什么起色。今天你来了,他是不想让你失望,才勉强自己喝排骨汤。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
严啸捏着烟盒,想起昭凡在水池边冲自己挤出的那个勉强的笑,就难过得五脏六腑都绞了起来。
“慢慢来。”祝医生道:“厌食也有服药的原因,他现在必须服用抗抑郁药物,光靠心理干预不行。”
“他每天都睡得这么早吗?”严啸看了看时间,此时才八点。
“嗯,他一到时间就回屋睡觉,不愿意出来。不过其实他很难入眠。”
“不能让他多参与一下活动吗?”
“他抗拒交流。”祝医生说:“他有积极治疗的意愿,但是内心抗拒与人接触。我曾经试着让他参与简单的互动娱乐,他表面上配合,但几次之后,抑郁情况却比之前更加严重。”
严啸握紧了拳头。
“如果他能接受你的陪伴,那就再好不过。”祝医生正说着,一旁的手机响了。
讲完电话后,祝医生状似松了口气,“林先生到了。”
林浩成已经有了白发,行色匆匆,脸上眼里全是担忧。严啸将茶放在他面前,喊了声“浩哥”。
“昭凡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儿?”林浩成焦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为什么现在才通知我?”
祝医生道:“情况暂时稳定。你先别着急,听我详细给你说。昭凡以前的事,也希望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三人长谈至深夜,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到了桌子上,严啸揉着赤红的眼,这才知道他所认识的那个开朗热情,姓格里没有一分阴霾的昭凡,曾经有个多么不堪的幼年。
二十六年前,昭凡出生在杉城辖内最偏远落后的山村——柳岔村。他的出生不被祝福,他的母亲王永丹在怀着他的时候,数次想将他流掉,甚至不惜一尸两命。
因为王永丹并不是在一桩美满的婚姻里自愿怀上他,而是被买卖,被圈养,被强暴。
而他的父亲,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当年,妇女儿童买卖极其猖獗,各地都有刚出生或几岁大的男孩不翼而飞,风华正茂、涉世未深的女姓亦是人贩子的“猎物”。
柳岔村极端贫穷闭塞,一直有从外面买媳妇的传统,各家各户皆以买到漂亮媳妇为荣。
林家的儿子林小厚十五岁了,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林母借了一笔钱,在村长的介绍下,从人贩子手里买到了一个城里来的女高中生。
对柳岔村的人来说,念过高中的媳妇,那便是最稀罕的“物种”。
这个女高中生正是王永丹,舟城人,来自普通工人家庭,成绩优秀,还有四个月就将参加高考。
刚被卖到林家时,王永丹自然是抵死不从,整日闹得鸡犬不宁,费尽心思想要逃走。但柳岔村位于大山之中,她逃走无门,每次被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