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眼睛,被戚菏一下儿拍开了。戚菏手指抚上他泛红的右眼,小心吹了吹,问:“眼睛里进东西了?”
顾惟星本想点头,奈何脑袋被戚菏按住,便小声道:“嗯。”
那声音里满腔委屈,戚菏觉得心脏如火车碾过,喉咙口发紧般难受。他小心检查顾惟星的眼睛,呼呼吹着想让对方好受一些,顾惟星豆大的泪珠往下掉,终于眨着眼将铁锈眨了出来。
顾惟星自觉没那么难受了,又想伸手揉,戚菏一把按住,问:“再眨眨,还难受我们就去医院。”
顾惟星已经缓过来了,只是眼睛还泛着红,他松开戚菏的手,觉得刚才的一举一动都难为情,别过脸去不再理会戚菏。
戚菏从桌子上跳下来,顾惟星已经跑着拐出教室门,他心里莫名烦躁,把书包背在肩上,又拽上顾惟星的书包,边往教室外跑边喊:“于清眠,窗户擦好了,我和顾惟星先走了。”
顾惟星蹲在学校的花坛边,他觉得自己有些奇怪。他和戚菏一起长大,小时候连洗浴盆都能共用一个,怎么对方帮他吹吹眼睛,他就觉得紧张和别扭呢?
花坛里的月季凋零了大半,顾惟星捏着有些枯萎的花瓣,心里七上八下,他想起戚菏送给他的那朵月季,他把花瓣夹在字典里,想要做成书签标本。远远望见戚菏朝他走来,在夕阳下笑得那般真切:“星星,别生气了,请你吃抹茶蛋糕。”
顾惟星想,他好像有点明白女孩子们见到戚菏便脸红的心情了。
第二天正式考试,顾惟星和戚菏都留在本班考,只不过中间隔着其他几个同学。戚菏前一天晚上突击背语文课文,凌晨才躺下,早晨顾惟星叫他,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人从床上拉起来。
不过还算有成效,顾惟星上学路上抽背的内容,戚菏答得一字不差。这次俩人都在进校门前别好了校牌,面带凶相的教导主任没再拦他们,俩人去小卖部买了冰酸奶,吸溜着进教室。
谭想坐在戚菏前面,大爷似的撑着腿,捧一本语文书愁眉苦脸,见戚菏走过来忙道:“你背课文了吗?”
戚菏点点头,笑得有些得意,他现在每句古诗词都烂熟于心,就是黑眼圈都点儿深重。谭想更愁了:“怎么连你也好好学习了呀!”
戚菏一拍他脑袋,这小子可会冤枉人,他最近别提多热爱学习了:“因为不想和你同流合污呗。”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差点打起来,还好监考老师进来得及时,才避免一场战火。
因为要写作文,语文考试的时间是最长的,占据整个上午。作文内容是“十年后的你”,戚菏看着墙上的挂钟直挠头,他饿着肚子想作文,在草稿纸上瞎划拉,不知如何下笔。
十年,是一字开头向二字开头的分水岭,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年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十年前的戚菏、顾惟星一起咬着棒棒糖数天上的星星,十年后的他们坐在同一考场边喝酸奶边想作文题。
戚菏抬头望见顾惟星的背影,顾惟星低着头,手里的笔没有半分停顿,不知他笔下的十年后,是怎样一番光景。
戚菏幻想起自己的十年后,他应该蓄起了胡子,大学毕业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穿着皮鞋在一堆工作里周旋。他搬出了父母家,住在窄小的单身公寓,晚上坐在床前对着信用卡详单发愁。顾惟星住在他隔壁,每天下班俩人一起喝啤酒打游戏,偶尔去一次夜店,被酒吧里的音乐吵得头疼,再互相搀扶着回家。
他也许会恋爱结婚,可是对方会是谁呢,如果能一辈子和顾惟星一起生活,他还是不要结婚了。顾惟星会结婚吗,他那样的性子,肯定是搞不定女孩子的,可顾惟星和于清眠聊天时,他竟然都插不上话。
戚菏再次抬头,顾惟星的背影瘦小单薄,宽大的校服衬得人更加清瘦,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儿,一点点长大了。顾惟星喜欢小动物,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养猫,舞着逗猫棒看小猫咪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周末的空闲时间,亲手给猫咪做营养餐。他脑子里正计算鱼肉和米饭的配比,监考老师无情地报时,离交卷只剩最后半小时。
戚菏奋笔疾书,终于在考试的最后一刻打上句号,他天马行空胡扯一通,好歹是没跑题。
第十一章
月考进行得还算顺利,考完便是周末,顾惟星与戚菏约好一起去省博看画展。
省博物馆最近在举行中西文化交流画展,这周是展览的最后几天。本以为周末人山人海,没想到才排十分钟队便能入场。
一楼的画展需要购买门票,所以大部分人其实是冲着二楼原本就有的免费展馆去的。顾惟星和戚菏拿出学生证,买了两张学生票,在幽静的展厅里看各色名画。
这些画大多出自文艺复兴时期,许多都是后世人所作的复本,偶有几张原版。戚菏曾经跟他哥一起学过一阵儿美术,后来没多大兴趣便放弃了,不过多少知道一些。戚谨行以前带他去过很多画展,认真地给他叙述每一幅画背后的故事,戚菏虽做不到那般专业,但糊弄顾惟星绰绰有余。
他们在一幅木板油画前站定,画上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哺乳。顾惟星久久没有出声,在他的印象里,陈薇永远忙碌,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排个优先级,顾惟星猜测在陈薇心里,他是不是排在最后。
陈薇或许也曾这样抱着他,享受作为母亲的快乐时光,可自打他记事起,陈薇从未将他拥在怀中。画板上的母亲温柔恬静,和他记忆里的母亲不太一样。
戚菏扬手在顾惟星眼前晃了晃,将他拉到另一边,斟酌着开口:“他们那个时代就爱表现母性温情,瞎看看得了。你看这幅落日图,改天我们也一起去看落日吧。”
顾惟星“嗯”了一声,突然有些想笑,戚菏转移话题的水平真差劲,不过他心里好受很多,落日映在海面上,与蓝色的大海融为一体,有一种天地合一的美。
展览的后半部分大多是国画,画里有奔腾的骏马,有自由自在的鱼虾,有古人钟爱的梅兰竹菊,也有小桥流水的江南人家。
展览的最后,画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桥上的背影,她撑着一把油纸伞,不知是否在等她心尖的如意郎君。桥下渔船穿梭,两岸车水马龙,有背着竹篓的小贩大声吆喝,旁边的阁楼里一群人靠在栅栏上开怀大饮。
明明身处闹市,女子的背影里却透出一丝落寞,她穿着青色的长衫,衣摆随风扬起,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风里肆意飘荡。女子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跃然纸上,带着一丝洒脱,又伴着一往深情。
顾惟星快步走过展览的出口,戚菏从后面追上来,有些不明所以。
顾惟星回头看向笑着跑向他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比画里的女子要幸运许多。至少,他这一刻并不孤独。他忍不住想,如果戚菏可以永远只属于他,该有多好。
伴着微微秋风,俩人打道回府。顾惟星刚踏进家门,便闻到阵阵饭香。家里阿姨做了他爱吃的糖醋排骨,灶上还闷着一锅乌鸡汤。孙姨做完饭便要走,顾惟星出声挽留:“孙姨,坐下一起吃吧。”
孙姨摇摇头,道:“我儿子今天从学校回来,我得赶回去给那臭小子做饭。”
顾惟星不再强求,盛出一半乌鸡汤准备给戚菏家送去,乌鸡是孙姨老家人送来的,闻着味儿都觉得鲜,况且他一个人喝不完。
他打开最新一集的动漫,又想起陈薇曾经的训斥,按下暂停键后思考片刻,轻点屏幕的播放键,伴着吵闹的对话声解决完午餐,拿上保温盒敲响戚家的大门。
何茜莲与戚友琛还待在欧洲没回来,开门的是戚谨行,他中午得空陪戚菏吃个饭,顺便看看自家弟弟玩疯球了没。
顾惟星递上保温盒,笑着问好。戚菏正坐在餐桌前啃炸排骨,嘴唇上沾一圈油渍,还没来得及擦干净。戚谨行去橱柜里再拿一套碗筷,招呼顾惟星一起吃。
顾惟星刚喝下两碗汤,实在是吃不下,便拒绝了坐在沙发上等。茶几上摆着拼了一半的乐高模型,散落的零件占据半张桌子,顾惟星无聊地摆弄着花花绿绿的模块,没敢动已经拼好的部分,他怕拼错了没法找补。
戚菏端过来一块炸排骨,递给顾惟星一只手套,道:“我哥从上次去过的那家酒楼买的,我记得你说好吃来着。”
顾惟星想出声拒绝,又不想辜负一番好意,便接过来,排骨表面裹着一层面粉,炸得酥脆,咸淡也控制得恰到好处。
俩人中午都吃得有点多,饭后在小区里散步消食,戚谨行还得回公司,叮嘱他们记得做作业便走了。戚菏点头哈腰把他送走,心想考完试还做什么作业,总得劳逸结合,他前一阵太拼命用多了脑子,现在感觉快不好使了。
初秋的风吹起衣角,顾惟星拽住戚菏的衣摆往前走,道旁的桂花落了一地,浓郁的桂香蹿进鼻子,夏天就这样悄悄溜走了。
周末的午后,小区的游乐场里全是半大点儿的小屁孩,戚菏本想抢个秋千玩,被旁边的老大爷盯得不好意思,讪讪地走开了。
池塘里的锦鲤鱼聚成一团,在抢一块干瘪的面包片,戚菏闲得无聊,从旁边的老奶奶那儿讨了些鱼食,分给顾惟星一半,俩人蹲在池塘边喂鱼。
撒一把鱼食下去,鱼儿们赶趟似的游过来,全往中间拱。戚菏看得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没好气地开始鱼身攻击:“星星,你看它们这傻样儿,怎么还叫锦鲤,许愿肯定不灵。”
顾惟星白他一眼,心说我看你就挺傻,只答:“你许一个不就知道了。”
戚菏撒下手里的最后一点鱼食,他才不干这么幼稚的事情,锦鲤们光顾着吃饱喝足,哪有功夫听他的愿望。
没有了鱼食,鱼儿们四散游开,戚菏突然想起要教顾惟星骑自行车,拉着他往家里跑。顾惟星站在戚菏家的花园里发愣,花园里的月季全数谢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他企图悄悄溜走,被戚菏逮了个正着。
戚菏把何茜莲那辆落灰的小自行车推出来,说:“星星,你先骑这个辆,稳当。”他转身去找抹布,把车座上的灰尘掸了掸,自己坐上去试了试。顾惟星心说他不骑更稳当,说好给自己安的车坐垫,还没过新鲜劲儿就催着他自力更生了。
顾惟星不乐意碰这辆“儿童车”,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大多要面子,他骑这么一辆迷你车,一点都不酷,脸往哪儿搁。
戚菏以为他闹脾气厌学,正想霸王硬上弓,顾惟星指着戚菏的那辆山地车,说:“我想骑这个。”
上次他就是在这辆车上摔个四仰八叉,从哪里跌倒就得从哪里爬起来。
戚菏心理阴影比他还大,欲要搬出循序渐进那一套,说一半时又怕顾惟星翻脸不肯学,只好推着山地车往外走。他还幻想着俩人一起骑着自行车游走四方呢,这第一步相当关键。
小区后面有一条道不常用,地方偏僻没什么人经过,是学车的绝佳地点。
两个人迅速进入教学模式,顾惟星跨上车座,戚菏在后面小心扶着。顾惟星一开始不得要领,心里又紧张,骑出一条蛇形,晃晃悠悠的。戚菏生怕他再摔着,死命扶住坐垫跟着跑,额头上热出一层汗。
等到顾惟星熟练了些,胆子大着放得更开,也越骑越快。戚菏胆战心惊地,在后面喊:“星星,你慢一点儿。”他快要抓不住了。
顾惟星找到其中乐趣,脚下生风一般,也不管戚菏抓不抓得住,只想要往前面冲,回他:“戚老师,你抓紧啊!”
戚老师心里有苦说不出,奈何还是他死乞白赖要教对方骑车,眼下的境况又不敢真的松手,万一再把顾惟星摔疼了,他们俩友谊的小船直沉海底。
顾惟星学得还算快,这会儿也不蛇形走位了,也学会了自己控制方向和速度,戚菏心想差不多能松手,他跟着跑出一身汗,想要喘口气。
他出声询问顾惟星的意见,没料身前的人道:“你还扶着?松呗,可累不死你。”
戚菏气得松手想要狠推一把,个小没良心的,他功劳苦劳占尽,到头来还要被嫌弃。
顾惟星沿着路再骑上两圈,已经相当顺畅了,那种迎着风自由自在的感觉,让他一颗心仿佛飘在云端。
戚菏擦掉脸上的汗珠,拿出一直振动的手机,班群消息的聊天框一直往外蹦,他刚没顾上看。顾惟星笑着喊他,他敷衍地应一声,打字回消息。
突然,顾惟星大叫着声音变了调,戚菏感觉到眼前的一阵风,顾惟星的声音顺着风传入他的耳朵:“戚菏!刹车在哪儿!”
戚菏停下打字的手,顾惟星直直地朝他撞过来,他欲要上前扶住,顾惟星吓得魂飞魄散,双脚勉强点地。自行车把往前一歪,他撞入戚菏温暖的怀抱里。
戚菏久久没有回神,怀里的人动了动,他一抬胳膊,拍着顾惟星的背企图安慰对方。顾惟星挣开他的怀抱,见戚菏愣神的样子突然嘴角上扬,露出好看的梨涡。
戚菏沉浸在那惊心动魄的一瞬,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顾惟星肆意的笑容映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要抬手碰一碰,动动手指又放弃。
顾惟星这一跤,栽他心上了。
作者有话说:
油画参考德列亚?索拉里《绿垫圣母子》,国画瞎编的。 基本上是更七天休两天。
第十二章
周一再回学校,月考成绩已经出来,老师们个个儿爱岗敬业无私奉献,利用周末的休息时间改好了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