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话足足打了有十分钟，秦正就一直答应着、答应着，基本没说过什么话。等他挂断电话转回身来，东方泽盯着他问：“怎样？常怎么说？”秦正走到他的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看来，明天我们得去趟市委大楼了。”
周二一早，常以方召开741特别项目说明会，把市委班子及重要机关干部召集到政府办公大楼最大的阶梯会议室，听孔雀集团就最新项目规划做特别说明。
曹振本来有重要会议安排，在常以方的一再强调下也不好不来，心里多少揣度出常以方必是有大招挽回他在今年的颓势，一时不禁好奇，确实也想知道常大市长能在741这个项目上玩出多少花活儿来。
果然，他到时会议室里已坐满了方方面面、头头脑脑，脸上眼里看得出基本都是同曹振一样的心思。
常以方先开场，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今年两会对房地产发展提出了新目标，去土地存量成为一个迫切要求。但同时，提到政府议事日程的是如何更好地建设和谐社会，提高每个人的幸福感，一起打造中国梦。两会回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刚好近期我们在处理一起土地未按期开发的项目，给了我很多启发，因此请大家一起来听听这个项目的介绍。”
他向东方泽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就走下台去。
东方泽走上主席台，一袭黑色西装往中心一站，目光沉静、气势稳健，磁石一般吸引住全体注意力。
停顿十秒，他开口道：“孔雀集团承接741项目四载有余，迟迟未能动工，因为我们希望能做到最好，却一直不能确定：对于华城来说，741项目的价值和意义到底在哪里。
741项目总共750亩，是一处高档住宅小区用地，背山临湖，生态丰富，包括林地、山地及20万平方米的湖面。对于华城来说，它可以是另一个高尔夫社区，另一个皇家丽苑，或者另一个移民卫星城。
但对于几千万常驻人口、GDP上万亿规模的华城来说，这个城市并不缺少另一个小区——无论它多高档、多有特色、多有升值空间。
这个城市缺失的是家园：连接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在过去和未来之间，随时间发展、根底永远不变的一处港湾，那源于‘人之初、姓本善’，源于‘来时无口，叶落归根’，源于‘大隐隐于世、小隐隐于野’，是‘道法自然，德行天下’的华夏文明本源，给予我们一份精神世界的自信，让我们自如地连接日渐物质化的都市和渴望不忘初心的生活。
我们不可能再造一个小宇宙囊括下960万平方公里、三千年历史的文明，但我们可以找到一个切入点：比如与汉文化一脉相承的中医，作为我们在精神世界与我们文化根源相连接的心灵港湾，就象《阿凡达》电影里让每一个个体承接过去和未来的灵魂之树。
这里的生活可以是这样：
它是一个天然华夏生态的缩影，把中医草药各种类别尽可能移植到这里生长，而不只是作为标本供养在没有水土的实验室；
它有中医科研所，让有志于学习中医的人在这里沉浸式学习、继承并复兴中华医学的瑰宝，不再成为‘纸上谈兵’的医学骗子；
中国文化百理相融是我们的特色，它有学堂以体验式教学的方法帮助现代人理解中国易经对于自然与社会之道的深刻洞察；
它有复古村落，让疲惫的现代人近距离地复归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宁静，并焕发出对生活最本质的渴望；
它有精细手工作业的高品质时尚作坊，用世界一流的设计理念打造华城华夏文明的名片，形成我们的品牌商品销往全球；
它也会有五星级的酒店，让渴望了解华夏文明的人近距离感受，这样一种自然和谐的生活是中国人几千年来就在倡导并希望最终实现的生活方式。
这是一座流动的家园，无论在这里驻足多久，是中国人就能感受得到家和根；这不是一座与现实隔绝的世外桃园，它的科研所、中药园、学堂都对外开放，并参与到现实世界的学术交流及专业合作；这里的常驻居民即是这种生活方式的践行者，他们是普通的中国人，有农民、工人、手工艺者、服务员和外贸销售，也有教授、老师、职业经理人、企业主，尽管数量不会成千上万，但种类足够繁多，甚至可以给一些渴望‘精神回归’、‘心灵休整’的现代人一些短期工作机会，在这里工作、生活或只是思考、度假。这是看似小型却生态完整的社会，看似不同却不会脱离于外界的现实，它是中华文明在当今时代的代表姓存在。
这就是我们为741规划的未来：华之家园·孔雀苑。我们希望把它建成华城的心灵家园，无论我们跑得多快、走得多远，这里始终给我们提供充分的给养，无论是血液还是精神上的力量，支持我们笃定前行，却永远不会迷失信心与希望。
如果把741作为华城最后一块土地，作为生长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你希望把它建成什么样子？让华之家园成为我们的梦之家园，让她成为华夏文明的缩影，作为中国梦给现实世界的名片——给世界，给我们自己。”
举座震惊。大家实在难以把这么一个地产项目，与这样大的文化命题联系在一起。更难以想象，就这样轻松转换一个角度，这个项目就化腐朽为神奇地成为常以方翻身主政的一张王牌。
这里最有感触的人是曹振，他一直知道东方泽带领的孔雀集团有极大的潜力，但他都没想到，这只孔雀可以四处逢源、八面玲珑地从方方面面站到了舞台中心。
说到底，曹振还是一个有气节而务实的人，所以他虽然警觉，同时也真心为东方泽喝彩，当下毫不犹豫地鼓起掌来。作为常以方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他都这样表态，对其他人带动作用之大可想而知，于是在这个市政礼堂里，孔雀集团再次赢得了满堂喝彩。
秦正和常以方坐在下面，两人都是一脸的骄傲和喜悦。
☆、53. 心之良药
秦正得意地问：“怎么样？我就说这项目肯定给你惊喜吧？你看下面的，个个都一脸向往的样子，你这‘华城文化名苑’算是立住了，妥妥的今年首功一件。”
常以方当然知道这个项目在今年对他有怎样的战略意义，只是顾着身份不能就这么承认“受惠于孔雀”，但也得找种方式肯定一下，就低声道：“这东方泽平时看起来少年老成，发起言来还真有些强势雄辩的气势，是学生会主席出身吧？”
秦正一笑：“他呀，状元出身，干什么都这个样子。”
常以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或者是怕自己误会秦正的用意，追问了一句：“什么出身？”
秦正靠近他，低声道：“星球大战里的最强战队！你就别问了。不过，这个项目可是他亲自上阵主做的，照着中国新地标、华夏小宇宙的水准打造的，怎么样？可以给您这儿交差了吧？”
常以方的满意谁都看得出来，却没说什么。
秦正适时话题一转：“不过，这个项目最终还是以香海名义承办，有始有终嘛。只是，这香海现在可在纪委那儿挂着呢，希望不至于影响到您这个新标杆项目的光环。”
他的意思常以方当然明白，知道这秦正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好表态道：“关于香海，我看我能做什么。关键是这个项目这边，赶快推进。无论如何，这次别再做砸了。”
秦正和东方泽走出大楼，正是午后阳光最灿烂的时候，两人并肩走下台阶的样子说不出的潇洒、和谐，吸引了一众目光，尤其是等在下面的孔雀众人。
赵总、杨卫国等拥上来围住他们，一个劲儿地赞叹：“太棒了！正总、泽总只要联手，没有拿不下来的案子。”
秦正得意地照单全收：“那是当然！”一边斜睨着东方泽，像在说：“你看，都夸我们好呢吧！”
这一切正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不远处并肩而立的两位俏丽佳人，正是孟菲和Helen。
孟菲瞥了一眼Helen，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觉得他的眼睛总是追随另一个人？你就没想过：他到底在意的是谁。”
Helen淡然一笑：“他在意谁不是我该关心的。我只想知道，我在意的是谁。”转身离去。
政府的办事效率就是高！
三天后，孔雀集团就收到了通告，秦正用手轻轻敲着那份澄清纪委举报、解除香海嫌疑的文件，嘴角不由带上嘲讽的微笑。
吴世杰急匆匆地走进来问：“正总，您真要把沈老送出国去？”
秦正倒不意外，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吴世杰小心地说：“问题倒也谈不上，我只记得，当初秦董让他的家人出国却刻意把他留下来，是说也许有一天还用得上他。”
秦正一笑：“作替罪羊吗？”
吴世杰一怔，秦正自顾整理桌上文件：“我已经决定了。一个六十多岁的痴呆老人，放过他吧。”
机场，秦正拉着东方泽一起来送沈老。
沈老坐在轮椅上，身上斜挂着“无人陪伴”的标志，空乘人员从秦正的手中接过去。
东方泽有些担心地问：“他家人会在那边接他吗？你联系好了？”
秦正笑着拍拍他的肩：“放心，都安排好了。”
沈老在空乘人员的陪伴下通过出关的安全检查。他缓缓转过头，认真地看了一眼由安检分隔开的、留在身后的那个世界。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到秦正，那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黑脸上，不知是在回忆、还是想铭记。
直到秦正远远地用眼神微笑着看向他，老人的目光摇晃了一下，雾蒙蒙地带上一丝久未曾见的感触，他一直握紧的右手悄悄松开，放心地由空姐推走了。
东方泽驾着迈巴赫在机场高速上飞驰，“分离”开这么久，他还真有些怀念这个座驾，尤其怀念这种飞驰的感觉。
秦正含笑看他兴奋的眼神，分明感受到他孩子气的快乐，忍不住提议：“总设计师，要不要去看一下我们的华之家园？以后改造了肯定更美，但现在这原生态的美好，可只能封存记忆了。”
东方泽眨了眨眼睛，有些动心，嘴上却道：“你也懂什么叫原生态的美？”
秦正知道他是喜欢的，当下鼓动道：“美谁不知道呀，这么骄傲好吗？信不信去那里，你不见得比我认得的植物多。”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的确，别看咸阳阁就在山里头，他真没怎么进过林子，植物的确认得不多。不过，这秦正一向喜欢吹牛，也不见得真比自己多认识多少！
于是，在秦正的软磨硬泡下，迈巴赫调转方向直奔741而来。两人没提前打招呼，不想惊动这里的人员，特意找了一条僻静的小路直接上山。
东方泽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叹道：“这里真好！你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念头？居然放弃高档社区赚回血本的机会。”
秦正凝视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睛，语气中戏谑的口吻不改：“我怎么舍得毁了这里？你曾说，在这里可以找到心灵和精神世界的归属感，当时我就想把这里建成我们梦想中的家园。”
东方泽一扯嘴角，不以为然地说：“我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秦正笑嘻嘻地道：“你是说这里适合猴子居住，聪明如泽总怎么会忘记：有你的地方一定有我。”
东方泽瞪了他一眼，忍不住还嘴道：“你才是猴子！”
秦正连忙示弱：“好好好，我是猴子、我俩都是猴子，这下公平了吧？”
东方泽白了他一眼，自顾向林中走去。
这是一片白杨树林，棵棵都笔直挺立、摇曳出向上的青春气息。东方泽走得有些累了，背靠着树干想休息一下。秦正跟在后面，正看见东方泽站在树下，依树而立，身姿比树还要挺拔，零星散落的阳光在他脸上摇曳出灿烂的时光剪影，说不出的生动与温暖。
秦正觉得自己的心怦然一动，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个画面。
东方泽微笑着转过头来，看到呆立一旁的秦正，一边问：“你干嘛？”一边想继续往前走。秦正忙一伸手：“别动！”东方泽不知他发现什么，只好靠在树上不动。
秦正煞有介事地走到他身前，说：“你靠着树别动！闭上眼睛——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东方泽好奇地闭上了眼睛，听了一听，问：“风声？”
秦正站在他的面前，信手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到他的鼻子下面，左右扇动，问：“听到了吗？什么味道？”
东方泽站在树下，闭着眼睛、仰着头，感觉鼻前微微的气息流动，认真地去分辨，却不想自己微仰起雕塑一般的英俊面庞，就这样清晰、深刻、完美地呈现在秦正的眼前，配上阳光的细碎光影、风的轻柔拂动、树的绿意婆娑，秦正确切地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拒绝再跳动——它天真地以为只要不再跳动，时间将就此停住。
东方泽轻声道：“没有风，是树叶的味道。”他的嘴唇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张开又合上、又张开、又合上，秦正听不到他说的话，只感觉那嘴唇仿佛带上眼前的一切美好，绿色的、金色的、无色的、清新的、浓郁的、淡泊的，就在眼前带着润泽的青春气息像生命一样绽放出无言的诱惑，吸引你不由自主地想贴近……
东方泽没听到秦正回答，睁开眼睛，只见秦正举着一片叶子点在自己的嘴唇上，不由问：“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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