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过一步门,这里的街道已经改造得面目全非,这种情况下走不远的。
巷口有家烧麦店已经开门了,林沒急匆匆问道:“您好,看见过我妈吗?穿着红毛衣,驼着背的。”
店主给他指了个方向,道:“刚刚走嘞,问我那个金悦公馆拆没拆。”
林沒恍然大悟,看来宋琳出走时是精神正常,金悦公馆有个她的狐朋狗友,以前和宋琳一起在剧院工作,后来一起吸毒的,林沒小时候她没钱吸了,就要去那户人家蹭一点,还和林沒说:“等你有钱了,供着妈妈哦。”
然而等林沒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宋琳送到疗养院去。
他那户人家具体住在哪里,只好一户户敲门,再询问有没有认识那家的人。半天下来说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地坐在楼梯口,忽的有股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颤,但他没去避风,只是抱着胳膊埋下头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个男人说道:“你说的这人前五年就死了,房子也当初为了拿货抵给我了,你来找她有什么事?”
林沒立即循声过去,有扇地下车库的门半掩着,就听到宋琳道:“大哥,我是宋琳啊,是她好朋友,你不认识我了吗?”
“宋琳?好几年没见了,我当你也没了呢。”
“不是,我儿子让我去疗养院住了六年。”宋琳道,“你这儿还有货吗?”
“你看我老板现在亲自过来清点,出货麻烦得很。你怎么又要复吸了?”
“我现在给钱,你、你看这些,通融一下,这钱包是真皮,不信你摸摸。”
“哟,这奢侈品哪儿来的啊?看着不像仿的,你儿子倒挺有钱,也是,疗养院的钱不便宜,不然送你去戒毒所,不过包里只有卡啊,我们这儿只收现金,要不然就当场转账。”
那男人要松口,林沒打算报警,才发现自己手机还在宋琳那里,站在门口想要打断他们的交易,而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本来是默认铃声没有任何识别度,托宋和彦的福,那人录完新歌自恋感爆棚,强行把林沒的铃声改成了他的鬼哭狼嚎。如果不是这样,林沒可能还要迟疑一点。
在不知道屋子里有几个毒贩、也不知道他们带没带枪的情况下,这么冲动等于找死,他已经不是那个去哪儿都对人没什么威胁姓的小男孩了。
这一刻他是从失望直接变成了愤怒,直接踹着门喊道:“宋琳!给我出来!”
宋琳手快关紧了门,慌忙道:“你看看给我儿子打电话的是谁,借、借点钱!”
“CAO,宋琳,你能不能向点好,出院去给外公外婆上坟是单纯骗我的吗?”林沒被气得耳边都是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骂道。
“谢在苑,嗨,你儿子是谁啊?还认识谢总。”
“当明星的,说不定你看过他演的戏呢!”
在那人说出谢在苑名字的同时,林沒握紧了拳头打在门上,手上关节登时破皮流血,警告道:“宋琳!宋琳你敢去借……”
他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能威胁到宋琳的,宋琳正常情况下最想见的是林正望,犯瘾时连林正望都靠边站,她对别的事物没什么想法。
林沒松开了手上的力气,红着眼眶,这种羞愤夹杂着委屈的感觉让他很无力,说话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清楚,道:“别和他说。”
“谢总,嗯,我是林沒的妈妈,想问你借点钱。”宋琳道。
她已经不年轻了,看起来衰老如六十多岁,头发全白了,她吸得早,昔日的容貌早被侵蚀得干干净净,声音也沙哑得很糙,即便现在想亮着嗓子说话,也听起来很奇怪。
如果她愿意打开门,会发现林沒几乎是跪在门外面,在她开口说这一句话时,便面色惨白地发抖。
“是是是,打在这个卡上,没什么事,就林沒买点小玩意儿,他赚得多,回头就把钱给你了。”宋琳笑着说,这是她这几天以来唯一的笑。
过了五分钟,男人说话了:“还没打来啊,估计以为你是骗子,你可快点回家去,你儿子不是在外面等着你么?”
“还有种办法的。”地下车库里另外一个人说话了。
林沒顿在原地,直起身子来恨不得扔下宋琳自己走,门被刀疤脸的男人打开,示意要他进来。
他右手流着血,盯着宋琳不动,宋琳害怕地缩了缩,瞧着他伤痕累累的手,道:“你妈妈就要死了,死前还不让我吸一口。”
这句话从林沒小时候起就常说,林沒冷笑了一声,再看向最里面坐着抽烟的人,喊道:“方总。”
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这人涉黑,谢在苑知不知道?得告诉谢在苑才行。
“阿姨,要我早知道你儿子是林沒啊,我是一支货都不会让你拿的。”方总道,“他前几天还得罪了我情人,让人下不来台。”
不等宋琳有所反应,方总又说:“可我改变主意了,想知道谢在苑家的门禁密码是多少,你去问来,这库的全给你。”
他语气暧昧,宋琳怔愣着问林沒:“谢在苑和你什么关系?你还知道他家密码?”
缓过神来了,她把手机摔在地上,几乎是尖叫地逼问:“谢在苑和你什么关系!”
林沒走过去拉住她,道:“走,回去了。”
在情绪极大起伏下,宋琳被他一拉就晕了过去,靠在他身上,林沒实在太瘦了,总像是要被折断一样。
方总以为会被拖得摇晃,可他稳稳地背起宋琳来,不见丝毫窘迫和狼狈,白皙的手背上伤口深可见骨,看的人胆战心惊,又有种残忍的美感。
“喂。”方总喊他。
他没有听到似的,静静地开了门走了。
这里离旧巷不远,他妈妈在他背上沉沉地睡着,到了半路还打呼噜。
林沒把他妈背回家,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倒在沙发上,把自己的羽绒服也随意地扔在一边。
到底是先当了精神病再成了瘾君子,还是反了过来,林沒想不起来了,反正不和宋琳较真。
他累得坐在椅子上揉着自己的膝盖,再给自己的右手简单地消了毒,随后仔仔细细擦掉宋琳因激动而留下的眼泪,宋琳的鱼尾纹旁都是未干的水渍,她沉沉地睡着,察觉不到林沒在帮她擦脸,时不时嘟囔一句“小畜生,当时就该打死你”。
到了晚上,宋琳估计是饿了,意识也恢复过来,和林沒一起吃着外卖,这时她又变得小心翼翼,偷偷打量着林沒的脸色。
吃完外卖再度陷入昏睡,他妈妈的状态是不太对,要么睡觉要么亢奋,鲜少有正常的时候,似乎在不断透支着仅剩的那点体力。
他不嫌外面冷,坐在台阶上烧着香烟,他手机被宋琳砸烂了,他想拿去修,可是抽不出空来,宋琳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他不敢走得太远。
问邻居借了一只老年机,打算骗谢在苑说自己手机弄丢了,可他望着月亮给谢在苑打电话,等到一包烟都燃尽了,谢在苑还没接。
回到屋子里,他看宋琳又在搓手搓脸,林沒知道她瘾又上来了,打算绑着她,可宋琳冲着他流眼泪,说:“绑我绑那么久,能不能别绑了,锁门也行。”
林沒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六年没见让他变得心软,沉默地绳子扔在角落里,可等到宋琳瘾犯了,她完全是另一种样子。
先是大喊大叫,然后碗筷和家具扔了一地,宋琳死死抱着他的胳膊如抱着一块浮木,一会儿让他到门后面去关着她,一会儿又用极尽肮脏的词汇去骂他。
“密码!密码给我!”宋琳眼泪鼻涕都蹭在沙发上,攀着他胳膊的手转而索命似的又掐住他的脖子。
他是知道密码的,19921017,碰巧是他生日后一天,但他有私心,哪怕只是一个试探他和谢在苑关系的圈套,他都不会给。
万一会伤到谢在苑呢?哪怕万分之一,他都不允许。
乱挥的手摸到一块硬器,可能是茶杯,他已经出现了耳鸣,可又自虐般地放弃了所有抵抗,松开了手柄。
他甚至想着,掐死我,那就全部还清了。母子之间那些说不清理还乱的债,他也被苦苦煎熬了那么多年,大不了把命也给她。
“谢在苑是你谁?他妈的,我是你妈!”宋琳语无伦次地咆哮着,嗓子也喊哑了,“你他妈是不是被人当小鸭子那样玩啊!别干这种龌龊事!密码多少,密码是多少?”
林沒吃力地看着她,发不出声来,从嗓子里挤出一些气音,他心说多少人想包他或者想帮他,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谢在苑成了例外,只是因为他喜欢。
除了喜欢还有个前提条件,他在谢在苑面前是独一无二的,不是用来泄欲的花瓶,也不是拿来攀比的筹码,他以自己本身的样貌存在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需要装腔作势,不需要当任何人的影子。
可是,别人误会曲解看不起我,你怎么也拿我不当个人。他想笑,可是被死死掐住喉咙,连呼吸都困难。
有邻居敲门道:“大半夜的,你们不睡,我们要睡觉的!林沒,什么密码,你说出来哄哄你妈行不行!”
不给,他就是不给,哄宋琳也不行。
因为缺氧而微微抽搐着,林沒仰着脖子,他对自己说要冷静,冷静一点,谢在苑后天就回来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有点病,不过幸好,谢在苑是他的药。
逐渐的,别的都感觉不到了,宋琳忽然浑身一颤,神识清醒了,哭着和他说:“小沒,不要上当受骗,我好怕。”
林沒眼前一阵阵发黑,不知道这该算是发疯,还是算遗言。
·
邻居见到里面还有厮打声,吓得这条巷子里的小孩都哭成一片,一众人怕闹出人命来,合力把这扇小门给拆了。
女人倒在一旁一动不动,而林沒咳嗽得好像要咳出肺来,他在止不住呛声中送别了母亲,邻居把他搀扶起来坐在沙发上,开始议论他的脖子和右手。
林沒看着宋琳被人们往屋外抬,嘴唇动了动,然后弯起腰,捂住脸简短地说了句什么,语句得很模糊,疑惑的邻居听不出来他说的话。
他没法被谢在苑抱着、没法被谢在苑安慰,也没法打通谢在苑的电话,嗓音因过于害怕而微微变调,他一遍遍说着:谢在苑,我要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沈明笑、FLOWEROAD、朝承默、vicky、是刃、晚歌.臾凉 °、安毕方w、林惊云、朝承默的投雷233
第8章 直觉
清理了下为数不多的遗物,宋琳的口袋里有只唇膏,是走前从林沒的行李箱里拿的,无色透明,可她拿了舍不得涂,死前嘴唇干裂得流血。
口红这种东西,宋琳年轻时在剧院里跳舞应该常要涂,很多照片上她都是浓妆,林沒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从此生活一落千丈。
林沒清楚这是她自己的问题,被抛弃后疯癫般钻了牛角尖,本来已经回到娘家,却一念之差沾染了毒品,被发现后赶了出来。
本来娘家人看林沒年纪那么小,可能没人照顾,是要留着他的,但宋琳死活不愿意,把小孩子也一并从娘家带出,在这条小巷子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中午才浑浑噩噩地去了医院处理自己的伤口,林沒身上有多处淤青,看得医生一边包扎他的右手,一边问是有什么遭遇。
林沒随意敷衍了过去,出了医院直奔大厦买了一身黑色的衣衫,他要去给宋琳下葬。
只有林沒一个人送宋琳最后一程,墓园里柏树翠青,不是清明节,人少得可怜。
除了他以外,还有一家在办丧事,儿女与老伴围着哭泣悼念,往桶里烧着纸钱,在碑前撒着黄酒,与他们相比,林沒这里太过于冷清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遗照上的女人很年轻,这是他母亲生他以前的照片了,死的时候骨瘦如柴,谁也猜不到以往她也曾美丽端庄。
林沒长得像她,尤其是那双眼睛,眼梢微微上挑,灵动含情,只是多了一点泪痣。
他不懂那些丧事的规矩,看到别人在烧纸钱,便折到门口去买了一些,店老板和他说:“多买点,好让人冥府里花得痛快点。”
纸钞上面有好几个零,看着好笑,林沒说:“我妈妈很能花钱,是要多买点。”
付完账他笨拙地抱了一箱子纸钱,他右手不能用力,只好把纸做的房子叠在箱子上,去宋琳的坟头烧了半个钟头的东西,黑烟被风吹到林沒脸上,熏得他眼睛疼。
林沒脖子上的一片红痕叠着青紫色,手印布在上面很可怖,被围巾给遮得牢牢的。他母亲没留下什么东西,留给他一身被撕拉捶打的伤。
他起身离开,没有通告可以赶,打开手机,最新一条还是周让的游戏截图,配文:妈的游戏真好玩。
自己昨天还以为宋琳能为了她自己把毒给戒了,可能是周让的顺利和配合使得他痴心妄想。
和周让不同的是,周让有人关心,他自己也有想实现的梦想,而宋琳没有任何心灵寄托,单靠强制地绑着,一松开绳子就要复吸。林沒和宋琳较量着,确实在外人看来有些没事找事、何必如此。
“画怎么样了?”林沒打电话去问。
周让道:“妥妥的,正好和你拍照的那张画是相对应的两个版本,红色的特别喜庆。快递待会就到!你过来拿吧。”
“包严实一点啊。”林沒叮嘱他。
“我敢给你出个三长两短吗!这画可贵了,不过我搜到那画家的微博,见他常发自拍,照片看着挺可爱的,而且和你倒是有缘。”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