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被送来的,已经一目了然。一切看似明朗,却又暗伏危机。
而尚必宁就是这个时候,被唐铭豪舍弃的。
他一路没有被黑出去,除开实力在,果然也没少了唐铭豪的照顾。可他不够乖,当名额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窄,唐铭豪也需要有取舍。于是尚必宁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他的最终成绩是第四,最后的争夺与他无关。
那一趟,唐铭豪既帮他扫过道路,也亲手挡了他走进最后一道门。那份恩情,尚必宁在心里算“半恩”。赛后唐铭豪又协助他组建乐队。乐队出专辑,巡演,接广告代言,种种收入,他分文未取,全部交给唐铭豪。
及至之后那一场偶像选秀,他又再次重新出发。这一回,再没有要谁保驾护航。在全民网络投票的养成系赛制下,他一叶扁舟,一腔孤勇,一往无前,杀出一条血路。
也正是这样的尚必宁,给了当时已经失去希望的池早勇气,拿出双倍的努力,沉下心,闷头往前冲。那年比赛的最后两个舞台,他们在台上的每一个设计,都是互相帮助定下来的。台上台下,镜头前镜头后,没有彼,就没有此。
车在一片平地停下了,舒筱筱转头对池早说“到了”。池早收回思绪,点点头,随手扣了两个外套衣扣就下车去。今天是《白虎》的开机仪式,他来得很早,现场还在布置桌子香炉什么的。
池早放眼看了看,见导演简东蹲在地上扒拉什么。
简东这个人有些鬼才,年纪轻轻出了两部口碑和票房都不错的电影,还算是新锐导演。但凡有鬼才的人,个姓也比较强。池早和他交流过几次,觉得他脑洞很大,思维跳跃得厉害,有时候不怎么跟得上。倒是尚必宁,能和他聊到一起去。
现在尚必宁不来了,简东大概是最不高兴的人。
池早走过去,也蹲下,说:“简导,嘛呢?”
简东抬起头,一副耷眉臊眼的样子。
简东说:“你和你老公怎么回事,敬业点儿行吗?要不外面怎么都说你们这些偶像出身的小鲜肉不靠谱,说不来就不来,当我这里是饭店呐?”
池早呵呵笑笑,躺平任骂,连连说“是是是,我们的错,您要打还是要骂”,简东眼睛一瞪,嘴巴一张一合,掷地有声地说“滚丫的”。
池早就站起来,说:“那我真滚了?”
简东蹲着仰脸望向他,面朝阳光,很是刺眼。阳光里的池早背有金光,天神一般,更是碍眼。简东看了一秒钟就摇摇手,让他走开。然后自己也站起来,亲亲密密地挽着他的手臂。
简东说:“你的新搭档我面试过了,比不上你老公,但也还行,你别掉链子,戏还是能出好戏的。”
池早说:“简导您这个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也是有丰富经验的演员同志了,您不能显得这么不信任我。不然我走了,让尚必宁回来……”
简东嘿嘿笑着一扭头,顿住了。池早抬眼一瞥,也顿住了。
尚必宁真来了。
瘦了。池早懵懵地想。从离婚那天起到现在,他没有见过尚必宁。这阵子也没怎么上微博,连他的路透图都没看。乍一见真人,心里无端紧张起来——不是离婚后首聚的缘故,是老毛病。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久别重逢他都会紧张,心跳总有那么一阵子是非常速的。以往还好,流程固定,他走过去,拥抱,说话,慢慢就好了。可现在解题条件不足了,简直比新题型还麻烦。
池早搓搓手,对简东说:“我去上个厕所。”
简东不知道他们婚变,只以为他们闹了别扭。听了他的话,丢过来一个“你真矫情”的眼神,放开他手臂,自己朝尚必宁奔过去。
池早转身往厕所方向走,越走越快,没敢回头看。心跳加速这道题得不到解答,一直好不了。他进了厕所,捂住胸口也无济于事。但比起这个老问题,他更心惊的,是自己居然不敢过去面对尚必宁。
他又没有错,为什么不敢?
可谁知道呢?就是不敢啊!万一哭呢?哭花了妆怎么办?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怎么行?
他头脑空空地躲了好一会儿,直到舒筱筱来找他。
舒筱筱说:“早哥,快到时间了!”
池早张了张嘴,声音有点哑:“来了。”
停顿须臾,又问:“尚必宁走了吗?”
舒筱筱说:“我就知道你躲宁总……人走啦!就是过来给你送蜂蜜和橘红,还有,他说要去美国一阵子,准备世界巡演。”
怎么突然要巡演?池早有些吃惊,但随即也理解了。原先有《白虎》要拍,《全世界》也不出,工作行程自然偏重影视。现在《全世界》要发行了,电影退出了,巡演就成了理所应当提上来的日程。
在尚必宁的世界里,音乐始终是第一位的。
池早吸了口气,走出去。
外面路上还能看到尚必宁的车尾巴,池早瞥一眼,见到那车屁股后面钻出来一辆别的车。一辆阿尔法,雄赳赳气昂昂地往这边开。不一会儿,就停在他们这片平地上。剧组工作人员中立刻有人迎上去。
舒筱筱说:“周嘉异来了。”
话音刚落,那车门就打开了,一个身量高大挺拔的男人从车里下来。高定西装四件套,最外面那件外套只披着,长款,将人的气场撑得很强大。脸上戴墨镜,看不清表情,只见嘴角勾着笑,声音传到这边来。
接着人也往这边走来。
池早没动,周嘉异近前,摘下墨镜。两人身高相当,但周嘉异要壮一些,造型也拉风,看起来竟有些威压的意思。然而嘴角一提,笑得完整、开朗,面容却是可爱惹人疼的类型。
池早心里被什么猛地磕了一下。
周嘉异说:“前辈好,我是周嘉异。”
池早回笑,态度不热络也不冷淡,道:“你好,久仰大名。”
周嘉异笑眯眯,谦虚地说:“前辈太客气了,我对前辈才是久仰大名,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合作上。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请前辈多多指教啊!”
笑容、语气,都甜。眼睛里满满盛着笑,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就像两束阳光照入水中,要穿透水面,落到深处……池早没头没脑地暗自品了品周嘉异这副模样,莫名有些不舒服,想尽快结束寒暄。
池早道:“在演戏这件事上,我才是后辈。你别这么客气,叫我的名字吧,我也好叫你的名字。”
周嘉异听了,笑容更灿烂,挤出一点小酒窝,称好。
开机仪式的吉时要到了,桌台都已经准备好。简东招呼主创们过去,池早转身往那边走。周嘉异起初后他一步,走了一会儿,忽然长腿迈一个大步,跨到他身边。
池早下意识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又递出漂亮的笑。
……嗯,是有点像。池早垂眸,想道。
第十章
暴雨不停,气流不稳,飞机已经在肯尼迪机场上空盘旋了半个多小时,时常有颠簸感。尚必宁起初还能安然补眠,飞机盘旋时间长了,旅客就都有些烦躁起来,机舱里总回荡着低声交谈的嗡嗡声,尚必宁没办法再睡着。
沈悦看他醒了,问他要不要喝水。他摇摇头,起身取下自己随身的斜跨运动小包,刚拉开拉链,飞机就在气流中颠簸起来。他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沈悦扶了他一把,说:“没事儿吧?”
他长得太高,差点撞了头。再坐下来,机内广播就响起来,说准备可以降落了。他本来想取纸笔写点什么,也作罢。等飞机真正入港,已经过了午夜。
旅客久悬的心完全落地,相识的不相识的都互相道了好,机舱内一时有些热闹。沈悦给了尚必宁帽子口罩围巾三件套,等他把外形整理妥当,机内人也少了,才出去。
廊桥里有几个跟着他来纽约的站姐,见他出来,都举起相机开始拍,他习惯这样的场面。今天的女孩子里有跟了他多年的,虽然不交谈,但彼此的感觉已经非常熟悉,他会默契地给她们好的角度和姿态。
走出廊桥,空间宽广了些,他调整了一**上的小包。手指按到侧边的小袋子,动作突然停住,帽子下的眼睛变了眼神。
相隔数米距离的站姐看出端倪,都小声讨论起“怎么了”。
尚必宁拉开小袋子的拉链,心里一下子完全凉下去,转身就要往回走。
沈悦跟上他,问:“怎么了?”
尚必宁回答:“掉东西了。”
沈悦问:“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尚必宁抿着唇,没回答,只是加快步伐急着返回机舱。沈悦问不出来,只好跟在后面。他们回到头等舱口,有个女孩儿正从里面出来。也戴着帽子和口罩,脖子上挂了相机,典型的站姐打扮。
尚必宁和她对视了一下,心里有些预感。
眼神接触给了女孩儿勇气,她有些犹豫地稍稍拦在他面前,伸出手,摊开手掌。
她小声问:“宁宁,你在找这个吗?”
沈悦瞥过去,心里大惊。那是尚必宁和池早的定制情侣戒指,他们互相拿着刻有对方名字的那一枚。这种东西落在粉丝手里,锤得真是不能再实了。她只盼着眼前这位是个CP粉,能本着保护正主的心,认真保密。
尚必宁盯着戒指看了一会儿,眼神倒是算平静,大方接了过来。
尚必宁说:“谢谢。”
女孩儿怯怯的眼神中泛起某种汹涌的情绪,它原本是在水面之下的,尚必宁接过戒指的一刹那,它爆发出来——完了,这是个唯粉,八成还是个真情实感的女友粉。
沈悦见状,走近女孩儿,试着问:“你能对这件事保密吗?”
女孩儿的眼里已经闪动湿润,往后退了退,飞快地看了沈悦一眼之后,便定定盯住尚必宁。
粉丝在群体里,就像一粒细胞,可以疯狂呐喊,也可以不顾形象。但当她单独站在偶像面前,她就是个独立的人。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在公众场合像个**。她在忍着属于粉丝的情绪,做个得体的成年人。
她像在万千问题中挑选了最重要的,目光严肃,一字一顿地问尚必宁:“我看到名字了……你会一直欺骗我们,还是会有一天告诉我们?”
沈悦抢言道:“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们可能得好好谈……”
尚必宁说:“那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沈悦的话被打断,尚必宁露在口罩之外的脸和眼神,都告诉她,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得,尚老板自有主张,她还是退下歇着吧。
女孩儿想了想,声音瓮瓮地说:“我们……只是不想被欺骗。”
尚必宁点点头,把戒指放回小包里,然后摘下口罩,表情认真。
尚必宁说:“麻烦你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给我一点时间,我希望我能不让你们失望,好吗?”
女孩儿听了,眼睛里的泪花被眼睫毛带出来一滴。她连忙抬手去抹,顺势低下了头。过了片刻,点点头,回了尚必宁一句“嗯”。尚必宁再次道了谢谢,重新戴上口罩,往外面走去。
沈悦跟在他身边,心情忐忑。
沈悦问:“真的不用留她联系方式?还是多谈谈吧,万一她拍了照呢?”
尚必宁说:“她没有时间拍照。谈不谈都一样,照事情会泄露来处理就行了,反正她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沈悦品了品这话,回想他最近的决策和做法,若有所悟。
半夜落地,已经不可能直接去studio,先去了酒店。时差让人睡不着,尚必宁也没打算睡。他躺着刷了会儿社交平台,照惯例发了条ins,然后登陆小号刷了会儿微博,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放下了手机,去写歌词。
雨天和夜晚是他歌词诞生最多的情景。前半夜基本这样度过,后半夜稍微躺了一会儿,便精神抖擞地起来,开始工作了。
他在纽约合作的制作团队,已经共事六年,studio也有他的注资,他算是老板。早晨过去,团队成员几乎都到了。彼此招呼过后,就开始进入正题。
离《全世界》的全球上线还有三天,这是他过来第一件重要的事。在做音乐上,他对完美的追求近乎吹毛求疵。以往,在上线的前一个小时还做调整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团队都非常懂他,和他聊着天走过走廊,负责编曲的Harish随手指了一间房,说那是他这几天的住所,沙发啤酒都准备好了,需要香烟吗?要的话马上可以去买。
尚必宁扭头看了一眼,回应他的玩笑道:“No **oking。”
Harish做了个夸张的“拜托”的表情:“Come on,you are a man!”
沈悦听了,一脸严肃地回:“No,he’s just a boy。”
Harish见惯了沈悦管孩子似的管尚必宁,认为她是个没趣的女人,不接她的话,揽着尚必宁的肩继续给他出些无伤大雅的坏主意。尚必宁嘻嘻笑笑地和他们聊天,一路到了制作室。沈悦看他进去了,然后打个手势,表示自己去忙了。
尚必宁说:“忙完了自己去逛逛吧。”
沈悦回:“嗯。”
等了一下,没听到尚必宁有别的吩咐,半诧异半狐疑,主动补问:“没别的交待了?”
尚必宁垂眸点点头,说:“没了,自己好好享受吧。”
沈悦说:“哦——”
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走了。
她真的要去给尚必宁准备在这里住三天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