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上桌了, 冼子玉松了口气, 低头大口大口地吃,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明显是想借吃东西来逃避话题。连棣拿他没辙, 偏偏这是件关乎他的安危的大事。想问清楚,又怕惹得他不高兴。
“有段日子没见你俩来了。”
云姐把碗放下,顺口跟他们聊了两句。问冼子玉,“工作忙?”
“嗯,今年是比以往要忙一些, 总在剧组不常回来。”
冼子玉把勺子拿开, 端起碗灌下一大口热汤,满足地呼气, “好吃!”
“那可不。”
云姐乐呵呵的, “工作忙好呀,年轻人就该是拼搏的时候。”
她又问, “你演的剧什么时候在电视上播呀?跟阿姨说说是个哪台,到时候喊上父老乡亲们一块儿给你捧场。”
“有一部明年应该可以上了,不过还不知道会在哪个台播。”冼子玉不好意思道, “等我收到消息,一定来告诉您。”
“行,我们都等着看你呢啊。”
又有新的客人进来,云姐离开去招呼了,“你们先吃。”
“哎。”
冼子玉冲她笑了笑,收回目光时触及连棣的视线,又立刻低下头,怂兮兮地把脸藏在碗后面。
“……”
连棣没舍得再强迫他,换了话题,“你知道青团的身世吗?她一直自己住在公寓里,难道没有亲人?”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
冼子玉对这个话题倒是不怎么抵触,想着能转移他的注意力,说了不少,“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后来慢慢地才恢复表达能力。”
但她依旧想不起自己的身世,跟他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时老板也只说她不是人类。我不知道要怎么联系她的亲人,就一直把她安置在公寓里了。”
“那你是怎么找到那处公寓的?”
连棣又换了个问题,“我先前听你说起时去调查过,却都没有什么收获。似乎是个行踪诡异的地方。”
“不是我找到的那里。”
冼子玉说,“是时老板来找我的。”
他要工作,不是每天都能在家。顾好自己就够呛了,也没多余的精力再照顾一个小姑娘。
时肆找到他,主动提出自己有一处住所很适合,冼子玉权衡之后觉得也是个办法,便让她住了进去。
“他主动找到你,又给你提供帮助。”
连棣皱眉,“为什么?”
冼子玉朝他眨了眨眼。
“大概是因为我可爱。”
“……”真是难以反驳的理由。
连棣想到青团在跟他独处时发生的事,觉得冼子玉或许过于信任这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你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却对她这么上心?”
“既然遇到了,肯定有遇到的理由嘛。”
冼子玉说,“我就觉得她跟我挺有缘的……就是种感觉,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眼下既然能护她一时,那就先护着呗。反正交房租的能力我还是有的。等到她家人寻来,或者她想起什么后再说。”
“安排别人头头是道。”
连棣瞥了他一眼,“怎么不多想想你自己?”
冼子玉莫名心虚。
“这不是……暂时还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嘛。”
“你可以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连棣再次提议道,“就只是一起住……我家里还有空余房间。离得近了,我看着你,会安全些。”
他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解释,原本只是单纯的关怀,这会儿倒像是有什么了,自顾自地胡思乱想红了耳尖,低头喝汤来掩饰。
“可我总要去剧组拍戏的,又不常在家。”
冼子玉没听出他语气有异,合理反驳道,“再说你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啊,哪里还能像从前那样,寸步不离地看我看得那么严实。”
连棣语塞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叹息,“我已经想退休了。”
“……”
真实。
“那也得等攒到养老金以后吧。”
冼子玉想了想,又觉得两人情况是不一样,“以你现在的身家,确实是可以提前退休。不过人呢,总得有点上进心的,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连棣问,“你缺钱?”
“还行,不怎么缺。”他中肯地回答。
他没有什么奢侈的爱好,也没有贷款和债务要还。现在的父母也暂时不需要他赡养。除了要负担一个小姑娘的住宿费用以外,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但钱嘛,谁不想多多益善呢。”
说完后突然觉得不妥。
想来以前被关在那小院子里,他大概是对钱一点概念都没有的,哪里会有“多多益善”的念头。
谁想到现在活得这么世俗了。
冼子玉偷偷观察对面那人的反应。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俗气啊。
对面的人开口了,“你如果想要……”
“不我不想!”冼子玉立刻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大概是觉得这样可以挽回些许形象。
连棣:“……”
在连棣眼里,但凡是他想要的,无论是小风车,糖葫芦,还是人民币,银行卡,都是一样的。
统称“冼子玉想要的东西”。
他有多少,就愿意给多少。
可他的小公子既然都不愿意跟他住一起,大概也不愿意要他的钱。
连棣沮丧地想了半天,又开口道,“那如果你有别的什么想要的……”
“我知道。”
冼子玉斗志昂扬地点了点头,自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会努力工作的,然后通过劳动换取想要的东西。艰苦奋斗是传统美德。”
“……”完全不是一个思路。
连棣默默地低下头,把碗里的食物清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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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以后,两人见面大大减少了。
或许真是因为工作繁忙,又或许是因为两人心里各自生出的顾忌。
又一个夜晚,连棣数羊入睡失败,无奈地起床把药片就着冰水灌了一肚子。
青团的威胁像是诅咒,一直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看见自己冲进房间里,冼子玉坐在床角小声地呜咽。
一身雪白单衣的小公子缩着肩膀团成一小团,身上血迹斑斑,满脸都是暗红色的泪痕。双手捂着眼睛,指缝里还在不断地溢出血来,满床狼藉。
他靠近冼子玉,看到他周身的力量在暴动,诡谲的徽纹从额头蔓延到脚踝,浑身都是。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使得冼子玉镇定下来。把那张苍白的小脸擦干净,盆里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问冼子玉看到了什么。
冼子玉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出神。过了许久,才颤抖着说出一句话来,声音微弱,细如蚊蝇。
“……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连棣:不想继承家业,想继续给媳妇儿当保镖。
冼子玉:……要有上进心。
连棣:媳妇说得对!我要努力赚钱才能养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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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好,我还在被堵在高速上……
感觉接下来一整年都不想再坐车了(一个苦笑
在路上抓紧时间写了一章。估计半夜到家都够呛,所以二更要很晚很晚了,等不到的小可爱可以明早再看。
最后提醒大家最近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鸭,我这一路上因为车祸阻塞交通已经有十来起了,超可怕!
第45章
烛光幽微, 偶然响起小小的爆破声, 尤其显得深夜寂静。
冼子玉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被子盖在腰间,靠在床头跟连棣说话。
室内只留了一盏灯。他的眼前还覆着白纱, 视线无处可放,只好微微侧身,估摸着连棣的位置, 朝他缓缓说道, “我幼时常被族长夸奖。说我有这样的天赋,可以帮助很多百姓。保护他们不被天灾人祸夺去姓命。”
他也确实做到了。可除去预测地方旱涝天灾以外, 他被要求探知朝中人心变动的时候更多。但凡不服的,全都借由“玉公子之言”打成逆臣,伺机铲除。
国君软弱无能,事事倚靠冼氏族中带来的所谓“上天的旨意”。一句“玉公子有言”,可抵得过数道殚精竭虑的进谏折子。近些年来, 朝中冼氏势力不断扩张, 到现在一家独大,几乎成了国君的代言人。
他的存在, 帮族长营造出人民安居乐业, 国力昌盛的假象。使得皇室越发器重。
而他以为的保护,不知从何时起, 已然变了味儿。
冼子玉看见,现任家主冼子玦从族长手中接过的暗杀名单上写的人名,跟他预言的真正在败坏国本的小人的名字, 根本不一样。
冼子玦是亲耳听到他的预言,亲笔记录的。可转头交给皇帝的却是另一份,由族长亲自拟定的名单。
连营的活动在近年来也越发频繁。他其实早已经隐约猜到,族长未必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每次目的都是为国为民。但他只当这是氏族在朝中安身立命的手段,是因为皇帝所命,不得不做。
他一贯想着,反正那些都是恶人,被铲除了也不算无辜。
却怎么也没想到族长野心不止于此。会跟敌国暗中勾结,企图颠覆朝纲。
那他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
助纣为虐?
“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做的,是重要的事。是对的事。可如今潜国危在旦夕。”
冼子玉闭着眼,无奈地苦笑道,“那些百姓……我也护不动了。”
他出不了家门,身边也没有完全为己所用得眼线,无法越过冼子玦和族长往上传递消息。
他身边唯一可信的人就是连棣,却也被族长牢牢抓在手里。连营首领的位置太显眼,稍有行差踏错,一经发现便有姓命之忧。
他绝不可能拿连棣去冒险。
“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冼子玉道,“这回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正经跟你说,现在就走。这里就要被铲除了,不能再留。”
既然敢与虎谋皮,就得有被反咬一口的觉悟。
他看到的未来里,敌国攻占都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血洗冼氏满门。无论明线暗线,一个活口都不留。
“我顾不上别人了。”
冼子玉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也只能留给自己。”
“最多半月,战火燃得很快。要你跟族长他们对着干是肯定行不通的,但只单纯躲避却还有机会。只要躲过这半个月,你就能借着战乱离开潜国,去别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生活。”
他说得有些急,又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气力消耗得多了些,一停下来就喘带咳的。休息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里却带着淡淡的雀跃。
似乎是在替谁高兴。
“连棣。”他语气轻松,像在说“恭喜”,“你马上就自由了。”
室内寂静无声。
冼子玉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回复,视线又被遮挡着看不清状况,正要再说什么,突然被温热的茶杯抵在唇边。
连棣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喝水。”
“……哦。”
冼子玉双手捧着茶杯,乖乖地小口啜饮,润着嗓子。冷不防被人拿掉了眼前遮挡的白纱。
他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无妨,我把灯都熄灭了。”
连棣俯身,用指腹蹭掉他眼角残存的血迹,动作细致温柔。
冼子玉慢慢睁开眼睛适应光线,视线由模糊到清晰。借着清淡的月光看清了眼前这人的神色,他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妙,“依你看,这计划如何?”
连棣没回答,结束了动作就坐在床边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他被连棣沉默的目光盯得心里难受,却还嘴硬道,“若我是你,现在就离开了。”
连棣终于开口,却只有一句,“我不走。”
“蠢!”
冼子玉突然生气,“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能浪费?”
连棣没像平常一样劝他平心静气,反问了句,“我若离开,你该如何自处?”
“我有这样的天赋,纵然改朝换代,何愁不得珍视?”
冼子玉知道他向来吃软不吃硬,又放缓了语气好商好量地劝道,“你别耍小孩子脾气。我们各自行事,就算天各一方也至少还能活下去。往后最不济,最不济也就是再也见不着面了。那也没什么。到了外面,你替我去好好看看……”
“我不走。”
连棣沉声道,“旁的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一样不行。”
“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话?”
怎么都说不通,冼子玉又着急了起来,“你放心。我看见的事,从未有不应验的。只要我束手就擒,他们舍不得杀我。可却不会放过你。”
“你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俘虏的?”
连棣道,“你孤身一人,要如何取得他们的信任?又去哪找可靠的人来伴你左右?”
“……这些都是后话,我自会想法子的。你先离开再说。”
冼子玉眼见劝不动他,心一横,撂下句狠话,“若你现在走了,我还可能活下来。你执意留下才会害了我!”
连棣听到最后一句,明显愣了愣,却仍旧咬牙又重复道,“我不走。”
“如你所说,我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
“……”
冼子玉听出他心意已定,气得后半夜都没再理他。
次日去祠堂,他向冼子玦隐瞒了实情。只说一切如常。
相隔不到一天的两次预测让冼子玉几乎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