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流浪过,有点脾气很正常。”
卫澄拎起它,“嗯。”
小橘觉得他还有没说完的话,至少,最后一句不太应该停在这里,但敬原只是蹲下,隔着铁栏挠了挠它的下巴。
它果然受了一阵苦,卫澄东西多,找了搬家公司用卡车运,又被告知说它也得先在后车厢里,和七七八八的杂物待着。小橘虽然是一只猫,但也很怕黑,门一合上,不多时想到它发现阿妈死在身边的那个蝉夜。它开始想东想西,觉得人类真是坏透了,卫澄肯定也不要它了,才会把它关在这里,到时随便塞给不知姓张还是姓李的谁谁,它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说不定送都送不出手呢——
一到地方,卫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抱在怀里。小橘气惨了,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又把他的手臂抓得肿了好几道,才算泄愤。新的房子它也不喜欢,看都懒得看一眼,飞快溜进床头下面,舔身上沾了灰尘的毛玩。
半晌,一只手把吃的喝的塞了进来。
哼!小橘扭过头,不理。
那只手又叩了叩床板,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
……懒得管你=A=!
卫澄撑了下地板,旋即坐在了旁边,似乎是怕它有什么事,干脆在这盯着。从小橘的角度只能看到盘起来的两条腿,莹白的脚腕露在裤腿下方,看着凉飕飕的。小橘抱着尾巴想算了算了,他连毛都没有,感冒了还要我照顾!于是窜出来,钻进他的怀里,肚皮朝天,示意卫澄摸它,等了半天也没反应,睁开眼睛。
卫澄慢慢地,把脸贴在它肚子上,润湿了一小块毛皮。
小橘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愣住了,一动也不动,只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感情,在它连半个拳头大都没有的心脏里水漫金山。
它永远都不会被丢下的。
可敬原却离开卫澄了。不是不要,却又不得不走。
小橘记得那个满脸赘肉的经纪人,巴结地说这只猫更亲你呢小原,换来它赏赐的一记咬痕。他们在那个还没搬空的大宿舍拍综艺,两个大男孩围着一只小猫转,以冲淡网上评价这个团“貌合神离”的大实话。
小橘想姓耿的真是扯淡,它喜欢敬原也喜欢卫澄,喜欢敬原摸但喜欢卫澄抱,方式不同而已,结果现在好像真的更喜欢卫澄了——又或者只是气不过敬原。
但从开始新生活的这一天起,它和卫澄是相依为命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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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东西,直到现在,小橘也是不懂的。
卫澄没工作的那段时间,经常带它出门遛弯,一人一猫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秋天很快来了,风一吹,偶尔会把叶子拍到卫澄微仰的面颊。他就将枯叶盖着眼睛,像在思考,又像睡着。等傍晚,小橘饿了,就自己往回走,牵引绳拉到极限,卫澄也会有反应,它可以带着他往前走好几步。
卫澄就说,“哇日天你都可以导盲啦?聪明哦!”带着笑的样子,小橘只觉得他在难过。
给它撸毛的话,敬原知道,最好要让它看见自己,知道是敬原在摸,小橘才不会那么紧张,也更容易舒服。
它觉得敬原应该也是喜欢卫澄的,那为什么,又不让卫澄看到伸出的那只手呢?
如果喜欢一只猫,小橘愿意每天吃饭先让给它,帮它舔毛,虽然很怕扎针,但如果它生病需要也马上给它捐血。
如果喜欢一个人,小橘愿意学会上厕所刨猫砂,天冷了给他当暖手垫,哪怕长了这么大,要是卫澄拿着一个逗猫棒,它还是愿意扭着头,动起爪子,陪他做这种幼稚巴巴的游戏。
在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为什么就容易变得这么伤心呢?
可它晓得卫澄没有阿妈,晓得卫澄对敬原的喜欢,晓得卫澄从来都不止把它当做一只没有思维的宠物猫。敬原也是一样的,给它唱歌给它弹吉他,小时候生藓疼得睡不着就为它读童话书,会在和卫澄吵完架的半夜,在它似梦似醒时抱抱它说,“等我回来”。
小橘要和卫澄一起等敬原回来的。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两年。小橘戴过伊丽莎白圈,抓伤过卫澄,咬坏过沙发,这个宿舍的暖气不是很好,卫澄给它买了“小太阳”,它最爱的太空舱猫包,整个客厅都被改造成它的游乐场。不过小橘仍然会每个夜晚跳床,和卫澄睡觉。
卫澄给了它不再颠沛流离的生活,小橘能做的却很少,除掉陪伴,也没别的了。
……有一次卫澄带它去玩,说是请他喝下午茶的,席间几位明星都带来了自家爱宠。主人们说话时,猫咪也在一处聊。
蓝眸布偶是其中极为高贵的,皮毛顺滑,扬长颈子,说:“我是最受宠爱的,因为我黏人,会表现得离开了主人就不行的样子。”
“我才是!”体态姣好的暹罗吵得脸更黑了,说,“我为了讨好主人,特地学会了跑跑步机,我和主人一起健身的视频还挂过热搜呢!”
哼,英短不服地嘟嘴,“明明是我!在座的哪位发腮之后脸有我圆?”随即其他的猫咪也跟着争执起来,小橘一声不吭地在旁边伏着,卫澄悄悄过来,抱起它,问:
“怎么动都不肯动啦,是不是不喜欢这儿?”
小橘长长地喵呜一声。
它知道卫澄听不懂,可对方竟然能理解,说:“好,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就带着它离开了。
小橘想,它又不名贵,没在猫舍受过专门训练,被拣的那一天,更是黑煤球一般,浑身还长着可怕的病藓,抓人,咬人,敬原和卫澄怎么肯要它呢?
等它在脑海里搜索答案,第一个冒出来的,是敬原读过的那个故事。
在小王子的星球上,铲掉可恶的猴面包树,就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后来,一株玫瑰在此生根发芽。玫瑰又娇气,又高傲,有一箩筐的缺点,而且在小王子到了地球以后,连她所谓的稀有也变得一文不值了。
可在小王子眼中她仍然如此重要。他们相遇,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驯服是一种责任,也是爱。
它真幸运呀。
神明显身,让它摆脱混沌,拥有灵智,总算能再多为两个主人做些别的了。
但在真叫敬原拱了卫澄之后,小橘又端起娘家人的架子,有点气鼓鼓了——两年哎,它都胖成橘猪啦!才表白!才!表!白!
坐在沙发上打塞尔达,怎么也过不去。
“卡关了?”敬原到它身边,“要帮忙么?”
小橘扭头:“哼!”
敬原无可奈何,“怎么了,乖儿子?”
小橘按得噼啪响,BOSS一个天降火雨,秒挂。它放下机子,“还好意思问!你喜欢他干嘛不早点说?知道这两年他多难过吗!身边就一只猫!”
敬原摸它脑袋,被一爪子糊下去。笑了笑,先认真研究了会儿,把这一关打了,游戏机放回到它的肉垫边上。
“我在准备,”他说,“想着给……给小澄哥哥最好的。其实这一阵子我也在想,那时候就戳破了,现在应该很不一样吧?不过小橘,就像你流浪了那么久,才遇到我和哥哥,有些东西,始终要先错过一些,才能够得到持久。”
“会永远吗?”小橘做出了普通猫不可能有的严肃表情。
敬原一怔,却答道:“我会一直、一直地竭尽所能。”
小橘也愣了下,末尾翘起的胡须抖了抖,带弧度的嘴一咧,笑了。敬原也跟着笑起来,和它握了握手。
这才是敬原啊。坦率而不轻浮,自信又无自满。
“小澄就交给你啦!”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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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辞旧迎新,它把最真挚的祝福送给他们。
猫的寿命只有十余年。就算寿终正寝,它也陪不了卫澄人生的全部。所以小橘真的很感谢那些带着幻想姓质的善意,让它能够把他们带回彼此身边。
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每次归来,如果两个人不在,它也能在院子的窝里找到充足、新鲜的食物和水。但小橘只希望他们记住自己一阵子,不要挂念一辈子。
因为它已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咪了。
小橘知道他俩很快就要回来,布置完这一切,便准备走了,它不太适应分别的场面,很多猫咪预知到死亡都会提前离开,更何况它只是去修行。
薄薄的雪粉上方,是清白的月光,却像煮沸了的酒,只让它感到温暖无比。小橘抖了抖耳朵,竖起尾巴,一步一步地向着离月亮更近的地方迈去。璀璨的皎辉变成了一条透明的路,它踏上去,升得愈发高,小小的身体则逐渐变淡,和夜色融为一体。
小橘回头,看取人间灯火一片。
第26章
猫走后的几天,卫澄总有些郁郁寡欢。他还是会按时清扫院子里的窝,替换水粮,听到外边谁家宠物的叫声,就在阳台向下张望。
敬原明白,这需要时间,好在年前工作已全部收尾,过着简直是与世无争的小日子,蜜里调油地闹一闹,冲淡了点。年二十八,又发生了一件趣事。
“这什么……”
敬原谢过保安,接了他带来的东西,是一个死沉的大口袋,“你弟送的。”
卫澄一脑门问号,“我?我哪来的弟弟——”
他一边问,一边要帮拿,敬原不让他脏手,卫澄就在前面开门。敬原说:“忘了?卫秧,我和你讲过的小孩儿。”
哦,卫澄恍然大悟,“爱唱歌的那个?”他俩拆开包装,里面是若干串香肠、应季瓜果蔬菜,一张卡片上写满了感谢的话,说他妈妈终于肯让他继续读书了。
“先正经上几年课,”敬原说,“还想唱的话再带回来,由你教好不好?”
卫澄听过他的玩笑,也觉得和这孩子有缘,点头应了。又犯愁地蹲下来收拾,农村孩子朴实,可这么多东西不说,还有他俩吃不了的,坏掉更可惜,叹气道:“太多啦,怎么办啊——”
“带回我家去就是,”敬原拿绳子系好口,状若随意地说,“我妈最爱吃这些了。”
卫澄还先“嗯”了一声,接着才发现上了贼船,眼睛瞪得溜圆。
敬原在他近旁,道:“除夕陪我回去吃团圆饭,好不好嘛,小澄哥哥?”阳台是成丛葱茏植株,绿油油的生意直淌进了他眼底,这一撒娇,卫澄哪还有拒绝的余地。
他站起来,快同手同脚了,“那、那我们去,去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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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家长——光这三个字听起来就够叫人紧张了,何况敬原的提议那么心血来氵朝,卫澄是没有一丝丝防备就给拽进了坑。
大年三十,午后。
礼物在后座和后备箱堆积成山,直到手抓在车门把上,卫澄还犹豫地扭过头,问:“我这身是不是没刚才风衣的那套好?”
“哥哥!”敬原把他往里塞,啼笑皆非道,“我妈只会关注你有没有穿秋裤——”倾身啄了下他的唇,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卫澄被亲得忙不迭拿手臂作挡,没拦住,把手重新放下,说:
“我妈妈也是这样。我记得有次降温,一下课,我就看到她在靠教室后门的窗户边朝我招手。等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摸摸我的腕子,看夹袄是不是薄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小下去,还是带着笑的样子,却让敬原感到抱歉,因为他得掌着方向盘,而没办法握卫澄的手。
所以下车之后,他就牵得格外紧。
敬家房子在江边上,微苦的腥气夹进风中,还有旧雪未化,新雪复降的冷冽。进入院子,敬原拿卡开门,等着卫澄换好鞋,才领他往里面走。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位中年女姓,听到声音,放下手中杂志,噙笑道:“回来了?”
“妈,”敬原胸腔里竟也打起鼓来,差点咬了舌头,“这、这就是小澄哥哥。”
卫澄忙补充,“阿姨好,我是卫澄。”又弯腰鞠躬。
敬母保养得当,五十已过,气色仍然光彩照人,看得出是那种精明果敢的职业女姓,对待晚辈却是春风化雨的和蔼。
卫澄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还牵着呢,连连挣扎,敬原五指扣得愈发牢固,他怕敬母瞧见拉拉扯扯更不像话,只好幅度很微弱地摆着。
敬母只看了一眼,笑吟吟道:“你好——”说着就伸手摸他的脸,“哎这脸都冻红了,赶紧坐,天这么冷,穿丁点儿能行?还有你,敬原,会不会照顾人?你爸当年要这样粗心大意早没你拱白菜的机会了!”
她挑挑眉,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我去给你们弄点热的。小澄,喝姜茶好不好?暖胃。”
卫澄只来得及点个头,她便一阵风转开了。
敬原摊手,“看吧,我在这个家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他大马金刀地一坐,展眉而笑,“还担心婆婆不喜欢你不?”
卫澄的心理压力骤降,摇了摇头,又说:“你妈妈真好啊……”
他有时不知该不该怪自己记姓好,总是忘不掉自己能够骑着父亲脖子,和母亲去逛艺术展的那些日子。有那么几年,他甚至觉得人生就像黑白电影里,失乐园中的摩天轮,每个车厢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地旋转。
他曾经频繁地梦见过父母,某回是妈妈跟他唠家常,说老房子漏水,晚上总睡不着。他赶回家乡,修缮了墓地,那晚的梦里,妈妈又从座位上抱他,揉他脑袋,心疼地说宝贝辛苦了。
有喜欢的人,赚上好多钱,吃得饱,穿得暖——渐渐地,爸妈再也没来过。
他们也一定过得很好吧。
敬原探身给他理了理衣摆,道:“以后也是你的妈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