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安全带解开的,他下了车,关上车门后抬眼时和莫子易对上了视线,出乎意料也让人难过的是,莫子易在看见他时,表情和眼神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骆非别过眼,和陆予走在一起上了台阶,其他几个人跟在后面,陆湛搂着莫子易的肩,笑嘻嘻的:“唉,前段时间喊你你都不乐意出来,怎么了啊?”
陆湛的声音清亮,骆非和他们也只不过差了前后一步的距离,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冷,太冷了,不想出门。”莫子易说,声音依旧轻轻软软的,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行吧,周越怎么还没到啊,慢死了。”陆湛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哥,萧一白说他有手术,晚上不来了。”
“嗯。”陆予回头朝他点点头。
“哟,萧医生不来啊?”黎井这会儿也是阴阳怪气的,“可惜可惜。”
陆湛“嘶”了一声,骆非听到身后一阵窸窣,他俩大概是又打起来了。
骆非不敢回头,莫子易就走在他和陆予的身后,骆非觉得背上似乎麻麻的,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落座以后,骆非和陆予坐在一起,莫子易坐在他的斜对面,头也不抬,两个人毫无眼神交流。
“欸?我记得子易你和骆非挺熟的吧?”张燃吃着菜突然问。
骆非拿酒杯的手滞了一滞,却没勇气去看莫子易的表情,只听到他不咸不淡地说:“没有。”
“没有吗?”张燃皱着眉看向骆非,“我记得你好几次因为子易打电话给我。”
骆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贯的灵活言辞似乎都失了效,没办法应对这个问题。
倒是陆湛接了话:“我记得骆非几年前还堵过子易呢,是吧?”
骆非点点头:“嗯。”
正说着,门被推开,周越进来了,一屁股坐在莫子易身边:“今天也太冷了,天哪。”
莫子易被他身上的寒气冲得缩了一下,黎井骂周越:“把你那羽绒服脱了,别拿它蹭子易,不知道他体质差容易感冒啊?”
周越把外套脱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莫子易:“小莫,要不给你叫点补的增强增强体格?”
莫子易看也没看他一眼:“不用了,你自己多吃点补脑的吧。”
陆湛他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骆非看着莫子易,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莫子易这样不客气地回嘴,似乎跟这群朋友在一起时,他才是率姓的,放松的。
那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莫子易是怎样的心情呢?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莫子易姓格的一部分,还是他隐忍相装的迁就?
现在再想这些似乎也没有用,因为不论真相是什么,莫子易以后再也不用那样了。
“哎,骆非,听说你要订婚了?”黎井突然问。
莫子易依旧垂着眼吃菜,骆非把目光从他那把边移回来,看着黎井,点点头:“下月中旬。”
“玩儿够啦?”黎井笑着问他,“我记得以前追你的男的女的数都数不过来,A市大点的酒吧夜店里,只要你一去,一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凑上来。”
“家里安排的。”骆非吃着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GAY。”
其他人对骆非的坦荡态度多少都有点惊讶,黎井却不以为然:“不能够,你当初不是男女朋友轮着换的么。”
“那是小时候,这两年想清楚了。”骆非淡淡地说。
“那你未婚妻知道么?”陆湛问。
“我什么都跟她说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骆非微微垂着眼,“两家人一直有这个想法,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就这样了。”
莫子易不知道他说的“其他原因”是指丁妍自杀还是丁妍怀了孕。
“我去趟洗手间。”莫子易放下筷子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陆湛也放下筷子。
“你俩是小姐妹啊,还要一起上厕所。”周越问。
莫子易看了他一眼:“你高中的时候上个厕所不也吆五喝六的么?”
陆湛补刀:“是啊,天天一下课就拉着我去洗手间,嗯?周姐姐?”
周越安详地喝着饮料:“你们赶紧走吧,去晚了没位置了。”
他们俩出去后,张燃说:“我总觉得子易这段时间怪怪的。”
“怎么了?”陆予问。
“说不上来,就是不太说话,每天只顾着工作,晚上经常一个人在公司待着,平常放假的时候也不爱出来,这你们也知道。”
骆非一字一句地听在耳里,一口一口地抿着酒。
“他去年分手以后谈恋爱了吗?”黎井问。
“没有吧,反正现在肯定没有,哪有人谈恋爱了还天天主动在公司加班的啊。”张燃说。
骆非猜想莫子易大概是没有跟朋友们出柜,所以他们不知道莫子易有男朋友的事。
“除夕的时候,我跟小莫约着去了趟酒吧。”周越说,“后来大家喝高了,倒数的时候所有人都挤到一起,然后他好像哭了。”
骆非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莫子易很爱哭吗?”
陆湛正好进门,听见骆非的这个问题,顺嘴就回答:“得了吧,我跟子易从小一块儿长大,就没见他哭过几次。”
“是啊,他看起来弱小无辜的,实际上还挺能抗的,不爱跟人谈心,有什么事都自己憋着。”张燃说。
陆湛进来以后就关门了,黎井问他:“子易呢?”
“在接电话。”陆湛重新坐下,“我们小莫哪里不爱谈心了,那是跟你们,他跟我还是聊得挺多的。”
“是啊,毕竟你俩是小姐妹。”周越说。
陆湛把一坨餐巾纸扔他头上:“闭嘴吧你,烦死人了。”
骆非静静地看着酒杯,他想起莫子易在自己面前哭过的许多次,这才发觉自己那些时候做了一件怎样的错事。
一开始就是错的啊,他们根本不应该开始的。
可是骆非却时常沉迷在过往的回忆里,挣扎着不愿自救,却没想到,那段他不肯忘怀的过去于莫子易而言,是多么难堪难捱的一段时间。
他擦了擦手,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道完别出了包厢,骆非关好门以后抬头看见不远处莫子易正挂了电话往这边走,他下意识地想转身,虽然不知道转身以后该往哪儿去,可是他此刻真的没办法去直面。
来不及转身,他们对上了视线,那双看过无数次的乌黑眼睛里是让人难平的静漠,然后骆非慢慢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喉结上下动了动,对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人说:“我先走了。”
“嗯。”莫子易淡淡地应了一声,再没看骆非一眼,开门进了包厢。
骆非没喝几口酒,所以他是自己开车回的家。
路旁飞快闪过的路灯影影绰绰地投射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骆非在这明灭的光影之中,只觉得自己实在卑劣。
之前梁暖骂过他那么多次,他却沉浸在不能和莫子易在一起的既定事实里不肯去认真思量,今天这顿晚饭过后,他总算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自私。
对啊,凭什么,凭什么让这么好的一个男生跟自己浪费时间,消耗感情,泯灭自尊。
那些偷偷在一起的时光里,莫子易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他什么都没有跟自己说过,是不是一直独自一个人怀着那些难言的情绪茫茫度日,在自责和自卑中辗转纠结。
他想放手的时候,也是自己一次次地生拉硬扯把他带回,骆非自己堕落,深陷泥潭时却还要拉着莫子易陪他共沉沦,凭什么。
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发脾气,有什么资格埋怨莫子易的态度?
骆非静静地把车停在公寓楼下,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
“丁叔叔,明天我想跟你们见一面。”
“什么事啊?”
“关于取消订婚的事。”
第59章
骆非醒来的时候,心情意外的轻松,他昨天打完那个电话以后就关机了,把所有可能铺天盖地而来的质问和指责都隔绝掉,安安静静地睡了个觉。
他起来以后刚洗漱完,大门被敲响了,敲门声沉重而急促,让人笃定门外的人是带着怎样的心情。
骆非开了门,看见骆铭站在门口,脸色很冷,带着怒气:“丁妍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骆非平静地看着他。
“今天早上,她爸让她回家一趟,过了很久也没到,再打她手机就没人接了。”
骆非抱着手靠在门框边:“我昨天打电话给丁叔叔,他肯定还没有告诉丁妍我说的话,所以丁妍不可能是因为我要取消订婚才消失的,对吧?”
“那你也有责任去找她。”骆铭沉声怒骂,“骆非,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自己说会和丁妍结婚的,现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忍不了了,我他妈受够了,行不行?”骆非站直身子,“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吗?骆铭,我知道,你跟我妈当初结婚也是结得不情不愿的,所以你俩一直各玩各的。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想让我走你的老路,以后也生个从小就没人管没人教的混蛋儿子?”
“你……”
“你们他妈自己算算,从我出生起,我身边不是保姆就是家教,你们管过我吗?反倒是我那个舅舅,哪怕我手里天天拿着枪,他也不让我犯一个错,我摸一下摇头丸他都能把我吊仨小时。”骆非冷冷地看着骆铭,“我当初会回来,是我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所以愿意来公司。我他妈收起脾气陪着你到处应酬帮你打理生意,除了工资我问你要过一分钱么?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去联姻?”
骆铭喘着气看着他,良久,他别开眼,低声说:“你去把丁妍找回来,其他的之后再说。”
“你没资格跟我提条件。”骆非捋了捋头发,“我会让人找她的,但是取消订婚这件事,没有什么再说不再说的,你们爱怎么样是你们的事,谁要是再玩自杀,我他妈亲手去递枪。”
骆非不耐烦地看着他:“还有事没有?没有的话你可以走了。”
骆铭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电梯口。
骆非关上门,拿起床边的手机开了机,除了有备注名字的一堆来电,其中有个陌生的号码。
骆非皱了皱眉,没有在意,打开微信却看到丁妍发来的消息:骆公子,七年不见了,怎么难得给你打个电话你还关机?
“CAO!”骆非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抓起外套出了门,站在电梯里给舅舅打电话,“丁妍被罗昆绑了。”
“找不到。”舅舅站在落地窗前,“我让人查过丁妍出门以后的路线,她去了趟美容院,出来以后她应该是顺便就往美容院后面的那条路开了,但是那条路上没有监控,她应该是在那里被罗昆带走的,手机最后的定位是在那里,她的车也在那里。”
“那附近也派人找过了,没有找到什么踪迹,罗昆应该是把周围的监控范围都摸过一遍了,所以找的路线都是监控死角或者没有覆盖的地方,他开的是什么车我们也不知道,没办法查。”
骆非站在舅舅身后,拧着眉:“我给丁妍的微信回了消息,问他想干嘛,他还没有回复我。”
“他应该是用自己的手机登了丁妍的微信,你肯定也打过丁妍的电话,是关机的。我已经让人根据微信登录情况在查了,不过要想知道精准定位的话,真的不太可能。”舅舅说,“报警是不能报的,你也知道,否则丁妍肯定活不成,罗昆已经不在乎自己的那条命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骆非看着手机,“我现在给罗昆打电话。”
他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却迟迟没有人接。
但是几分钟过后,微信里丁妍发来了消息:别急,我再找个筹码,你等等。
骆非想不出来他这是什么意思,而等他知道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晚了。
整个下午,骆非都在安抚丁妍的父母,他什么都不能保证,唯一能保证的,是会抓住任何一个救丁妍的机会,不惜代价地把她带回来。
罗昆一直不接电话,也没有再回微信,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里,也不知道丁妍现在的情况怎样。
直到凌晨一点左右,罗昆依旧用丁妍的微信给骆非发了消息,是一条语音。
“骆非,救我……”
丁妍的话音未落语音就结束了,骆非正要回消息,罗昆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语音。
“骆非……”
骆非整个人愣在原地,他自从知道丁妍被绑架,一直冷静而理智地在思考和行动,可是此刻听到这声怯怯的喊声,他没办法再克制了。
那是莫子易的声音。
语音有三秒,莫子易喊完骆非的名字之后,是两秒的空音,一点声音也没有,他没有继续说“救我”,什么也没说,可是骆非却觉得整个人都浮在空气里,不知道要怎么寻求平静,连一根能当做救命稻草的头发丝都无法抓住,每走一步都好像在踏空,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东西也思考不了,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他打字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等罗昆回复,骆非按下了语音通话的请求,立刻被拒绝。
他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是机械地一次又一次地发送请求,然后一次次被拒绝。
骆非:你到底要怎样?
罗昆:终于急了?看来我找对人了。
骆非冲到客厅的时候,舅舅看着他,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骆非为什么才过了一会儿就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