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陆予是在天台找到的黎井。
他坐在一个高台上，嘴里叼着个什么。
陆予站在台下仰头看他，黎井双腿垂着，两手搭在身旁，抬头看着天，下巴尖瘦，天台的风吹乱他的头发和宽松的T恤。
他嘴里的是棒棒糖，露出一根白色的柄，像极了一根烟。
陆予觉得黎井此刻要是真抽着一根烟，那这个场景还挺有艺术感的。
但是陆予不允许黎井碰烟，他之前说过的。
284.
“你看见了吧。”黎井突然开口，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天空，嘴里含着糖，说话有点含糊，“我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在外面打架比这个还惨烈，所以我让你离我远一点。”
陆予笑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为我着想？”
“我那天不是故意的。”黎井打完架以后开启贤者时间，很乖巧地开始道歉，“我其实没有打架，可是你不由分说就怀疑我，我还挺生气的。”
“嗯。”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可能也不是看不起吧，估计就是接受不了我的生活方式。你肯定觉得我很浑很无药可救吧，你说了那么多次让我不要打架，我一次也没听，今天都直接在校内动手了。”
陆予静静地看着他：“不是你的错。”
“有什么错不错的呢。”黎井把棒棒糖从嘴巴里拿出来，“谁在意对错呢，大家都只求一个结果。”
“我不在意对错，我也不在意结果，我在意的是你。”陆予淡淡道。
黎井一愣，终于低头看向他：“你疯了。”
285.
他跳下高台，往楼梯口走去。
陆予拦在他身前：“你去哪。”
黎井耸耸肩：“打了人，当然要去处理后事，不知道学校要怎么处罚我。”
“不用你去，学校会打电话给你父母的，他们会处理。”
“那也得回去上课了。”
“你上课不也是在睡觉。”
黎井不说话了，视线漠然地穿过陆予的肩膀看向空旷的前方。
286.
他意识到什么了，这种意识让他很害怕。
只要陆予跟着自己一起，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第一种可能，陆予被他带坏，这是黎井最不愿意看到也绝对不能容忍的。
第二种可能，如果陆予真的跟他一起考警校，那陆予要怎么面对他的家里人。
第三种可能，就算陆予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变，但只要跟自己站在一起，就足够给他这个优等生蒙上一层阴影。
287.
“说话。”陆予开口催他。
“要我说什么？”黎井仍然看着前方，“如果非要我说，那我想请你离我远一点，别沾了我的灰，糟蹋了你的好名声。”
陆予笑了一下：“如果我在你心里这么光辉，那我为什么不能帮你拍掉你身上的灰？”
“况且。”陆予抬手理了理黎井的衣领，“你身上也并没有灰。”
天台的风在耳边呼啸，楼下传来上课铃。
黎井伸手握住陆予的手腕，终于看向他：“脱身是需要时间的。”
“我等你。”陆予伸出另一只手拿过黎井吃了一半的棒棒糖放进自己嘴里，琥珀色的瞳孔里盛着笑意。
288.
原来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变得跟你一样，然后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旁。
289.
打架的事并没有想象中的棘手，黎井父母听说完缘由以后，同意赔偿一切医药费，但是拒绝向钱翰道歉，因为是钱翰挑衅黎井和侮辱黎井爷爷在先，而黎井的爷爷生前是上将，黎家完全有理由把钱翰告上法庭，或者直接动用关系撤了他爸的官。
黎井听完这个结果以后笑了一声，他头回觉得他爹妈还挺像样的。
290.
黎井和陆予依旧没有什么交集，在走廊上遇见了也仅限于视线交错片刻。
不同的是，黎井每次打球都会有意无意地往音乐楼看去，有时候陆予会站在三楼的走廊上看向球场，有时候黎井会隐约地听到那首《Colors Dance》。
他们之间的秘密就像一颗包装完好的棒棒糖，等到黎井能伸手抓住的时候，才可以剥下外壳，尝一口里面的甜意。
291.
黎井没有在骗人，脱身是需要时间的，也是需要代价的。
黑道有资格看不起校霸，是因为黑道讲规矩，也更残酷。
而黎井这种在黑道边缘半踏不踏的，说要脱身，可能也容易，可是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减少联系是首先的，但是有必要时黎井还是会去，其次是透露自己想脱离的想法，毕竟他一个高中生，一直以来也都是在核心外踏足，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但是更准确地说，其实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陆予之后，黎井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减少和他们的来往了，也就是陆湛口中黎井整个人很“和谐”的那段时间。
黎井起初只是想顺陆予的意少打架，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变成一个新的人。
他就是这样谨慎而坦然地走着，反正如果要考警校，之后肯定也是要远离这些的，现在不过是为自己的以后做好打算而已。
黎井终于意识到陆予有多对，趁早把自己从这个圈子里完全剥离出来，至少能保证他干干净净地上警校，对谁都好。
第71章
292.
又是寒假。
黎井在他生日这天，破天荒的没有睡懒觉。
陆湛又给他打电话：“黎井黎井！生日快乐！今天一起吃晚饭吗？”
黎井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那头就传来陆予的声音：“你爸说今天得把这套卷子做完，就别想着玩了。”
黎井笑起来：“听见了吧陆湛，好好做题，都初三的人了，能不能上点儿心？”
陆湛：流泪.gif
293.
黎井起床收拾了一下，吃了个早饭准备去看爷爷。
临近期末爷爷忌日的时候，黎井得了重感冒，整个人头昏脑涨的，就没有去墓地。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想去和爷爷说几句话。
294.
黎井愣是呆了半晌。
他爷爷的墓前，站着一个人。
陆予转过头来笑：“好巧。”
黎井抱着花慢慢走过去：“你……你怎么来了？”
陆予眨了一下眼睛：“因为我猜你会来。”
那你还说好巧？
295.
黎井弯腰把花放下，他看到陆予和他买了一样的花。
黎井摸了摸鼻子起身，开始跟爷爷说话。
296.
“上次我生病了爷爷，所以没来看您。”
“我没有打架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打架了。”
“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我很快就可以上警校了。”
“上次又和爸爸妈妈吵架了，他们非要我出国。”
“我……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爷爷，我挺开心的。”
……
297.
黎井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来看爷爷，其实心里都带着压抑，有很多不快乐的情绪想要倾吐，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汇成一句“我觉得一切都很无聊”。
但是此时此刻，黎井好像再也没有那些阴郁的情绪了，就像是在阳光下走了很久，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唯一想告诉爷爷的只有一句“我挺开心的”。
陆予等黎井说完，突然牵住了他的手。
298.
温热的暖意从手心传来，黎井诧异地转头。
陆予穿着黑色的棉衣，侧脸埋在衣领里，他好像刚理过头发，后颈上的头发极短，越往上头发才越长，整个人清爽干净，站在昨夜刚下过雨的草地里，清冽好看。
黎井看着他线条漂亮的侧脸，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299.
“爷爷。”陆予看着墓碑，睫毛轻轻阖动了一下，“我说过会陪着黎井的，您看到了。”
“我从前老是问他是不是又打架了，黎井就误会我是看不起他。”
“我要是真看不起他，怎么还会CAO心他打没打架呢。”
“打架总会受伤，受伤了就会疼。”
“黎井从不跟人喊疼，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疼不疼。”
“可是我疼。”
300.
可是我疼。
黎井再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的话了。
301.
有人骂你浑，有人说你不要命，有人感叹你真狠。有人看你满身是伤，说那是勋章。有人见你浑身是血，笑你自作自受。
黎井听过很多种评价，那些评价差不多就构成了他在别人眼中的基本模样。
别人也并不会真的去探究他是怎样的人，只靠不同人嘴里的只言片语把黎井拼凑成一个想象中的样子。
有好的也有坏的，有人欣赏他也有人讨厌他。
而身边的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评价过他，并且至始至终，原来只在意他受了伤疼不疼。
陆予知道，当然疼。
所以他说，他也疼。
302.
偌大的墓园里，两个少年站在墓碑前牵着手。
“生日快乐。”
“嗯。”
303.
都初三下学期了，陆湛依然乐此不疲地往高中部跑。
“你干脆直接把课桌椅搬过来得了，就坐这走廊上，每天收收零食就能过活了。”黎井看着正在嚼薯片的陆湛说。
“唉，你也知道，周越啊莫子易啊张燃啊他们，从初二开始就基本隔三差五地被他们爸妈接回去上私人辅导课了，那我就很无聊啊，就只能来找你了。”
“你也会无聊？成天一大堆女孩子找你吧？”
陆湛瞪大眼：“那我也不能跟着女孩子们混啊！我们初中部那些男生也很奇怪，把我当小姑娘似的，一个个见了我就要捏我脸，太轻浮了，我待不下去。”
黎井伸手捏了一下陆湛的脸。
陆湛笑嘻嘻的：“没事没事，你尽管捏，咱们关系好，你爱捏就捏，给你捏个够。”
“……”
304.
薯片堵不上陆湛的嘴，他眼珠子转了一下，试探地问道：“那个……你跟你女朋友怎么样了？”
黎井皱眉：“我哪儿有女朋友？”
“唉！别骗我了，之前我让你公开女朋友，说那样就能少收点情书，你不是还同意了？这都一个多学期过去了，你咋没动静啊？”
“什么玩意儿啊，我以为你让我瞎掰的呢，我哪有女朋友啊。”黎井一把夺过陆湛的薯片，“你他妈心思能不能用到学习上？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八婆啊？”
陆湛张着嘴愣了半天：“那……那我之前看你老往音乐楼跑，难道你不是去找哪个女生吗？”
“我找你大爷！”黎井没好气地吃着薯片含糊道，“我是去练琴的。”
这他妈比你去找女朋友还惊人！
305.
陆湛戏瘾犯了，夸张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黎井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痞子说他去音乐楼练琴！
虽然陆湛知道黎井会弹钢琴，但是他好端端地居然去练琴？
这是什么修身养姓路线高雅的小混混啊？
306.
路过的学姐把陆湛拉起来，埋怨黎井：“黎井你是不是推陆湛了啊？太坏了吧你。”
“黎井你下手轻点行不行？给陆湛摔坏了怎么办？”
“你看你成天欺负陆湛，陆湛还天天跑来跟你聊天，黎井你怎么这么心狠啊？”
……
307.
又来了又来了。
黎井无力地看着陆湛：“你快给你学姐们解释……”
“没事的学姐，黎井没有用力推我，他就是轻轻推了一下，我没事的！”
妈的这小孩心眼好坏！
陆湛收获了一堆零食，黎井被女同学们唠叨了半天。
308.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摸上陆湛的脑袋：“自己爱往地上坐，还让别人背黑锅？”
“哥……”陆湛哆哆嗦嗦地把一包薯片塞到陆予手上，“饿吗？”
陆予不说话。
陆湛又塞过去一瓶牛奶：“渴吗？”
陆予依旧不说话。
陆湛在零食堆里摸索了半天，塞过去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学姐刚刚不小心跟零食一起给了他的蝴蝶结：“想变美吗？”
陆予眯了眯眼睛。
陆湛可怜巴巴地看着黎井：“救我……”
309.
黎井笑眯眯地看着他：“刚刚害我被你学姐们轮骂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救救我呢？”
310.
此刻的学姐们：
卧槽，黎井+陆予+陆湛！这是从未见过的组合！
好想站CP！
到底是站学长X学弟还是堂兄X堂弟啊？
陆予X黎井好像也很好磕？优等生和小混混？！
锁了！锁死！陆湛当花童！
311.
其实黎井和陆予平时很少交流，微信上也完全不聊天，两个人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反正黎井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毕竟他还没有完全和校外的人断了联系，再等一段时间再说。
你问黎井要“再说”什么？
黎井也不知道。
312.
“你们班下节课是体育课？”陆予问黎井。
黎井点点头：“你们班好像也是体育课吧？”
“对。”
“哥你体育课不都是去练琴的么？”陆湛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指着黎井，“对了，黎井说他也……”
陆湛还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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