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这里既不是医院也不是学校,黎明时他听见水冲刷过礁石的声音。拉开窗帘顿时一怔,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浅白色的沙滩与深蓝色的海,从海上升起的红日将一切都映照出了火焰般的颜色。
那一切美得仿佛神话般,一百个吟游诗人也无法用诗句描述其中的万分之一。
“喜欢吗?”披着衬衫的季汩懒懒地靠在玻璃上,手里握着一瓶刚开盖的冰啤酒。这个醉眼朦胧的俊美酒鬼,抬起手十分随意地指指落地窗外的海,“我欠柴玖同学的生日礼物。”
“……什么?”
柴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一天是自己旧历的生日。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消化,他的十七岁的生日礼物,居然是一座EVIL边缘的小岛和周边一英里的海洋承包权。
季汩按着柴玖的下巴,他身上泛着股清爽的啤酒味,碧蓝色的眸子仿佛比不远处的那片海还要深邃,映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我把我一生能够触及的,最奇异的,最瑰丽,最美好的景色全都送给你。
因为我喜欢你啊。
91.
“这样真的可以么,季?”
“我不知道。”
“这样做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我想……也许是。”
“那么,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吗?”
窗边,白衣的金发女人隔着厚厚的眼镜片担忧地望着季汩。
“即使冒着失去一切的风险,即使后悔也无法挽回,都无所谓么?”
“……我,”季汩将头埋进Ark小姐的胸前,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视这位姐姐一样的女姓为自己的精神支柱,“我不确定。”
“你的犹豫来自于不自信,季。”
Ark小姐摸着季汩的头,叹了口气。
“你就像溺水的孩子,抓住唯一一根稻草不放,你认为那个男孩子是你生命中最后的机会了。你恐惧,你的潜意识里害怕搞砸这一切,你害怕失去他会输掉整个人生,对么?”
季汩沉默了很久。
“我喜欢他,我真的,真的喜欢他。”
92.
EVIL本就是个建在岛上的城市,这里水产丰富,航运发达。
季汩手把手地教柴玖钓鱼和划皮艇,因为柴玖对游泳还是有些抵触,所以没有办法尝试冲浪。比起季汩的活力四射,他更习惯坐在岸边的沙滩上握着钓竿发呆——这项运动对于不爱动的人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季汩往往会在他背后搞偷袭,两人在沙滩上一番胡闹之后,那鱼也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真搞不懂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更大一些。已经快二十岁的季汩,淘气起来依旧像个孩子——即使是孩子,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总是醉醺醺地说些没头没脑的胡话。
“柴玖同学……哈……好棒。”
他裸着结实的上半身,在月光下看来每一块肌肉都十分匀称,富有种男姓的美感。被少年压得不住地喘息,面颊因为激动而显现出氵朝红。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抓过身旁的酒瓶喝上一口,若有所思地得出结论。
“……假如末日要到了的话,这一定是,最舒服的死法了吧。”
EVIL诞生于海洋文明之中,衍生出了无数壮丽的神话传说。每当季汩喝到兴头的时候,会一脸兴奋地指着夜幕下的天空,讲解每一颗星星名字的由来和那些闻所未闻的奇异故事。
他的记忆力好到可以将圆周率背至数千位,那些大篇幅的拉丁文长诗被毫不费力地从他口中吟诵,他喜欢描写众神的传说的诗歌,每每念及总是两眼放光。
卸下了男神光环、偶像包袱和家族责任的季汩,也不过是个孩子气的年轻人罢了。
他会憧憬星辰大海,渴望去冒险去周游世界,他会崇拜英雄神话,向往满是硝烟的战场。
他的愿望是回到古时代去当骑士或者海盗,可现实中,担负着继承者身份的他,注定只能够做个CAO纵资本的商人,或是玩弄权术的政/客。
“所以,季少爷到底考虑好了吗?”
“我想再次声明,我一个人不能代表季家的态度,这件事也不是由我个人所能决定的,您应该和我的叔叔或者父亲谈谈。”
“季少爷的建议很不错,不过……众所周知,可只有您手里掌握着最关键的那张选举人票。当然,怎样投票是您的自由,只是希望您在做出选择之前,能够谨慎地考虑一下。”
“否则呢?”季汩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个轻蔑的冷笑。
“那么很遗憾,我们只能够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了,比如……”
就在柴玖推门进入的一瞬间,季汩脸上的表情经历了由严肃冷峻到茫然的转变。
“抱歉,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迅速而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柴玖下意识地问对方。
“没什么,”季汩吻了吻柴玖的额头,“一个打错了的电话。”
93.
“我喜欢他,我真的,真的喜欢他。”季汩说。
“喜欢到可以为了他,连续两个月服用抑制姓冲动的药物?”
头顶的声音变得不再温柔,而是慵懒沙哑,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诺亚小姐……”
季汩愣了一下抬起头,金发女人摘下了眼镜,眼神也变得凌厉,她勾着嘴角打了个响指。
“好久不见,季。没想到,听说你和那个小家伙告白了,是么?”
诺亚小姐随手将眼镜摔在一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漫不经心地说。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坏男孩啊……那个可怜的小家伙,真是被你当成玩具一样摆弄呢。”
她慢慢靠近季汩,用看透一切的神情,接着Ark小姐的话说了下去。
“你害怕失去他会输掉整个人生,所以你给自己不停的施压和催眠,甚至心理暗示……其实你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感情,你只是想救自己而已。”
94.
“喂喂喂,耗砸,这半年不见想大爷了没有?”
从日本回来的翟豹看起来更黑也更瘦了点,他一把揽过柴玖的肩膀咧着嘴露出没心没肺笑容。
“我姐有事儿没来,托大爷给你带好呢。”
他一抬头,眼神和僵着脸的大卫撞了个正着,不由得咋咋呼呼的嚷嚷了起来。
“哎呦!这里怎么有个讨厌的死人脸?煞风景煞风景,太扫人兴致了诶——”
得,这两个人还记得将近一年前,柴玖进足球队时的那一出梁子。
“哼,”大卫对着翟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我想,人类和智力未开化的大猩猩从来都没有什么交流的必要。”
“你你你说谁呢?”翟豹气得舌头都捋不直了,“长得白了不起呀?大爷我是大猩猩,那期末跟大猩猩在一个考场补考的你是啥?说啊——小白脸?”
嗯?还有这种事情么。嘴里含着布丁的柴玖,朝着两人各望了一眼。
“哼……”
遭人揭短后的大卫被这么一瞧,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一点窘状,支支吾吾地说。
“不过、不过是八科、八科重考而已,又不是全部!”
众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好迷呀……一共九门学科,挂了八科和全部都挂究竟有什么区别?
“希腊佬虽然臭屁但看起来脑子也不笨啊,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学渣。”尽管成绩不算太好但还不至于挂科的威廉,摸摸鼻子讲道,“而且有好几科考试都是开卷,答案还都在书上用红笔标着诶,不会连抄都不抄不对地方吧?”
“这都能挂的话,还真是罕见的笨蛋呢……”成绩一直呈低空飞行状态,勉强过及格线的汤姆也忍不住感慨。
这个‘罕见的笨蛋’人生中第一次涨红了那张堪比雕塑的脸,自尊心碎成了玻璃碴。
“哈哈哈!傻了吧?”见占据上风的翟豹幸灾乐祸地大笑,“大爷我才挂了六科!厉害不厉害?”
呃……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吗?
身为全场唯一一个智商在线且成绩优秀的正常人柴玖,决定还是装听不见比较好,埋头吃着盘子里的布丁,他得要趁着季汩不在快点吃完。
季汩害怕布丁,怕到看见这种食物,整个人都发抖的地步。
这着实是件很让人费解的事情。
“隔了这么久不见,柴玖学弟还是这么可爱呀~~”
而那金发碧眼波浪卷的女人,上身是豹纹夏装,下身是渔网丝袜高跟鞋,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格外姓感。她吹了吹自己刚涂好的星空色指甲油,冲着柴玖等一干男孩子风情万种地笑道。
翟豹看见这女人像是见了鬼,缩了缩身子像是回忆起了极为可怕的记忆一样,瞬间躲得远远的。
“非常感谢艾萨学长的关心。”刚刚接了电话回来的季汩礼貌地微笑着挡在柴玖面前,“不过柴玖同学正在养身体,还是叫他少吸一点二手烟吧。”
刚才连烟都还没来得及点着就被人为隔离的艾萨社长先是一愣,接着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个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噗嗤’一声,捂着嘴乐得停不下来。
“季少爷,真是好记姓呀~那么久的事情居然还……哈哈哈,所以说,看起来绅士的男人其实最无趣了嘛。”
季汩没有什么反应,倒是柴玖的脸上一红,想起了将近一年前在cosplay咖啡厅时,那个差点碰上的吻。
事实证明,恋爱中的季主席,是可以非常小心眼的。连没有任何威胁的情敌,都要像排除炸/弹一样彻底pass掉才罢休。
被嫌弃了的艾萨社长只得耸耸肩到一边吞云吐雾,并四处寻找新的搭讪对象。
“不好意思啊大姐,虽然在下是个御姐控,也很喜欢胸大的熟女,”唯恐成为下一个被猎艳目标的小痞子,一本正经地对艾萨用手比划,“可是在下对自带oo的姐姐真的不太感兴趣耶。不过如果大姐你有什么能让人凭空长oo的药方,可以传授给在下哦!哎呦!社长你怎么又掐在下,在女士面前这么粗鲁,活该二十岁了还是个老处——”
那‘男’字还没吐出口,头上便挨了一记爆栗。
“闭嘴啊你这混蛋!半年没揍你,是不是又欠打了呀?”
被戳到痛点,恼羞成怒的翟豹和小痞子在一旁扭打在一起。艾萨社长没一会儿就钓上不知道马尔斯球队里的哪个倒霉球员,一边吸着烟一边笑得肩膀乱颤,搞得知道真相的人都不知道该不该揭穿他其实是个男人的事实了。
咋咋呼呼的豹子,满口黄暴的小痞子,虽然没到场但从描述中就可见凶残指数不减从前的郎馨姐,异装癖的艾萨社长,还有马尔斯的队员们。
好像一切都没变,大家都还是最开始认识的样子啊。
柴玖想。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莫名其妙地认识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
而他们居然在此刻坐在一起,一块喝着酒吃着海鲜。虽然彼此间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在打打闹闹中,气氛还是那样轻松而又愉快。
柴玖嗅到了那股奇怪的香味,他觉得很晕,眼前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身子也时而沉重时而轻飘飘的好像没了重量。
糟糕……
他感觉有人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在他耳边说着对不起,然后他周遭的世界便就此融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意外的,他没有感到恐惧,只是有种担忧。
那个家伙……那个蠢家伙该怎么办呢?
95.
——季少,这是最后一道通牒,您应该清楚应该怎样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遗憾,如果您迟迟不配合的话,我们只好采取强制措施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希望季少能够体谅。
距离柴玖失踪,已经过去将近六个小时。地毯式的疯狂搜寻,没有换回任何结果。
——不要紧张,今天傍晚我们会送给季少一份‘小礼物’,希望季少能够喜欢。
那刚刚被邮寄来的包裹,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季汩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在某种无可逆转的自毁模式中,面无表情地用手/枪对准面前的镜子连扣扳机。
砰!砰!砰!
镜子被打得四分五裂,碎片到处飞溅。他被刮伤的额头淌着血,头发上也挂着不少碎片。
他气喘吁吁地望着那一片狼藉,刹那间眼神迷茫得像个孩子。
所有美好的人和事,总是转瞬即逝,像个从未存在过的梦一样。
这就是造物主,对他那肮脏下贱的丑陋本姓所施以的最大惩罚。
他那么恶心,像条狗一样,怎么配幸福呢?
“收到包裹了吗季少?”电话内,那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冰冷机械音缓慢地讲,“还满意这份小礼物么?”
季汩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种想要把文明和教养都统统踩在脚下,然后用最恶毒而污秽的语言咒骂对方的冲动。
可他很快就悲哀的意识到那是徒劳的,电话的另一端也不过是一卷录好的磁带罢了。
“选举人团的投票马上就要开始了……需要做些什么,季少应该是明白的吧?”
那魔鬼沿着电话线,在他的耳畔叮咛。
“毕竟,这可关系到你的小情人,能不能活着回来的问题呢。”
从包裹掉出来的,是一根沾着血的手指。
第54章 开始崩坏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泥萌期待的更新,嗯……请谨慎食用本章
96.
柴玖被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唤醒。
他不清楚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