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平日里面对一切困难的事务都能够游刃有余的聪明人,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一团浆糊,动作笨拙得像个傻瓜。
“抱歉,来的太晚了。柴玖同学……不会怪我吧?”
他听见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
柴玖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冬日,他靠着厕所冰冷的瓷砖,面前是泛着银光的壁纸刀。
那一天……如果没有那个由季汩所引起的‘意外’的话,他大概早已经自杀成功了吧?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就再也没有机会,迎接新世界了吧?
少年哭得面颊通红,仿佛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这一件事上,那些混杂着愧疚,自责,难过,庆幸等等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情绪一起,随着眼泪一同被完全释放。
过去的日子里,他从未流过一次泪。
被歧视、嘲笑,遭受暴力甚至死亡的威胁的时候,他没有哭;被向往的女孩排斥、冷遇,一片真心被丢进垃圾箱的时候,他没有哭;被李主任讥讽、侮辱,以不公正的态度对待的时候,他没有哭。
可当世界开始对他温柔以待时,他却哭得不能自已,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柴玖同学?”
季汩环抱住柴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听见少年说。
“我……我。”
他哽咽着开口,还未吐出几个字,便又控制不住地大哭。
那么可爱的妹妹,那么可靠的季汩,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重叠在一起。
可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柴玖一闭上眼,就能够那把悬在他眼前的裁纸刀。他抽噎了起来,后怕地把头埋在季汩的怀里,像个玩火之后醒悟了错误的孩子。
太蠢了!太过分了!
这世界这么好,可他却……可他却差一点,放弃生命。
“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一切都错了。
“对不起……”
他对身后的这个人说了那么多恶劣的话,做了那么多恶劣的事情。
——好好舔啊,贱/货。
——季主席,要一滴不漏地喝完呀。
可一切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次,他们明明会有更好的方式去相处的。
“没有关系啊。”
季汩像柴玫一样,用手掌遮住了柴玖的眼睛。
“我一直都知道柴玖同学,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那大概是少年一生中所听到过的,最不可思议的评价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柴玖同学会勒索我的。”
季汩说。
“我甚至怀疑过柴玖同学,是别得什么家族派来的卧底。后来事实证明,抱着这样想法的我,真的是太卑鄙了。”
他摊了摊手,神情有些无奈。
“柴玖同学明明很缺钱的样子,却从来没有索取过任何东西。财富、权势、地位,荣誉……一切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季家都可以办得到的。”
季汩耸耸肩,摸着柴玖的头发。
“于是我好奇,柴玖同学到底想要什么呢?到后来,这种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困扰我;柴玖同学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柴玖同学总是不笑?为什么柴玖同学会这么绝望?为什么柴玖同学总是孤零零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脑子里,全都是这些没完没了的问题。研究柴玖同学,成为了我学生生涯中遇到的最棘手的课题。”
季汩笑了。
“我想,柴玖同学不是那种会做出很过分的事情的人,一定是有什么原因让柴玖同学变成那个样子的。因为柴玖同学虽然做了许多看起来很过分的事情,但我感觉根本不快乐啊,而且……虽然柴玖同学总是好像很恶劣的样子,可有时候又傻傻的,一边欺负着别人,一边又担心着被欺负的人的安危。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可稍微一动真格的时候,又根本下不去手。这么心软的家伙,怎么会是坏孩子呢?”
会担心图书馆有监控,用衬衫蒙住他的头;会担心他的婚姻,在他自暴自弃的时候用被子裹住他;会在他伤害自己的身体的时候生气,把他玩穿环的工具砸得稀碎。
他居然被这个看起来很凶很别扭的男孩,用最笨拙的方式保护着。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让柴玖同学一个人了。”
他吻了吻柴玖泛着红的耳垂。
“我喜欢柴玖同学啊。我不知道这份喜欢什么什么变成了爱,我也不要求柴玖同学能够回应我,因为喜欢和爱,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柴玖同学只需要知道我爱你这件事,然后……被我爱着就好了。”
没有戴隐形镜片的季汩,用那双深邃又纯粹的海蓝色眼睛,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那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少年的缄默漫长得仿佛已经一个世纪的时光,从两人的身旁溜走了似的。
“再说一遍。”
终于,少年哑着嗓子开口。
“嗯?”猫先生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他便回味了过来。
“我爱你。”
他说着,吻上了少年的额头,随后是眉梢。
“我爱你。”
他从少年的鼻梁吻到鼻尖,然后是被烧疤占领的大半个面颊。
“我爱你。”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直到第十七遍的时候,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嗯’
柴玖的脸颊一片滚烫,从耳尖到耳垂都是红的,抬眼间只见猫先生快乐地看着他问。
“所以,现在可以和柴玖同学接吻了吗?”
柴玖‘哼’了一声,不理他。
“可以吗?”
猫先生笑嘻嘻地凑近了问,故意将脸贴在对方的下巴上。
“可以吗?”
他呼出来的气息明明是清凉的薄荷味,却无端地叫人有种意乱情迷的感觉。
“好不好?好不好?”
片刻之后,小鼹鼠像个乖宝宝一样闭上了眼睛。
猫先生望着他蹙紧的眉毛,笑得肩膀直发抖。他促狭地眨眨眼,快速地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爬了进去,轻车熟路地去叼小鱼干了。
被耍弄过了的小鼹鼠气得脸颊涨红,被子底下叼着小鱼干的猫先生‘吃吃’地笑着,对着那鱼干‘啪叽’亲了一大口。
“还是小柴玖同学比较坦诚一点啊。”
小鼹鼠羞耻的浑身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一个等待我的小天使,下一章我们来吃小鱼干~开心吗
第52章 另一种选择(大修,增加番外)
或许这世上的事情就是那么奇妙, 许多时候, 我们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 随随意意地迈出一只脚,便会不自觉地走向不同的结局。
“季少季少。”十六岁的翟豹还是个两百斤的胖子, 他一手拍着同样十六岁的季汩的肩膀,一手举着张入场票兴奋地嚷嚷道, “瞧瞧瞧!我今天手气旺到爆诶!买可乐抽奖,居然抽到了两张球赛门票耶!”
“你不是不喜欢足球么。”季汩被他那胖手拍得肩膀生疼, 有点无奈地说,“还有,不是叫你不要再喝碳酸饮料了,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嘿嘿嘿……忘了。”翟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可是话说, 抽到了球票不去看好浪费的诶,而且听说这场挺好看的, 是那个啥啥队对那个啥……哎呀反正就是超厉害的, 好像里面还有个叫‘硕鼠’小子, 挺牛掰的啊。哎呀,季少你就赏个光呗, 你也知道我姐最近心情抑郁,我也不好招惹她……”
季汩本想说‘不行’, 因为那天晚上有叔叔的酒会,有让人头痛的应酬,叫人一刻也脱不开身。
可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 让他鬼斧神差地说了一句。
“好吧。”
他在电话里撒了谎,让管家替自己在叔叔那边作掩护,又随便寻了个借口从父亲的秘书要来了一辆车,最后他开着车带着翟豹在公路上飞驰。
这一切都很顺利,因为十六岁的翟豹是个自卑而又没有朋友没存在感的小胖子,即使失踪一个晚上也并无所谓。而十六岁的季汩则是个从不犯错好孩子,没有人会去怀疑他说得每一句话。
“那比赛在哪儿?”
“在、在在五区。”抱着桶爆米花翟豹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要知道,季大少虽然手里有驾照,但可从来没正儿八经地开过车上过路——他们这群公子哥身边都配着私人司机,几乎不存在要自己亲自上手的情况。
“好。”季汩说,“那我们就去五区。”
至少有那么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愉快的,他发现自己的心情是轻松的,这叫他甚至滋生出了一点罪恶感。
十六岁的季汩头脑发热,带着那份还未泯灭的少年心姓,翘了酒会,翘了应酬,开着那辆最华丽的敞篷跑车横冲直撞。
那样不理智的决定,是十八岁、十九岁乃至二十岁的季汩绝不会做的。
他想,多么有趣的一天。
然后他就邂逅了那个同样有趣的坏孩子。
那孩子坐在阴影里吸着烟,头发乱糟糟的。上身是条背心外面披着件打了补丁的薄衬衫,下身是布满窟窿的旧裤子,贴着创可贴的膝盖从破洞里露出来,显得有点乍眼。
那侧脸没在暗处叫人看不清楚是何表情,但能依稀从轮廓中看得出是个很秀气模样。高颧骨高鼻梁,细长的眉毛好像要一直入到鬓角似的,眼帘垂下来显得眼形越发细长,是个颇为标致的丹凤眼,组合在一起,让人不禁觉得这是个姑娘。
季汩不喜欢烟味,奈何亲友中总不乏吞云吐雾的老烟枪。从医学的角度来看,女姓抽烟比男姓害处更大,故而那时的季汩总是会下意识地说。
“女孩子少抽一点烟比较好。”
他完全是出于习惯脱口而出,话音还未落便觉察出唐突。只是十六岁的季汩还练就的没那样圆滑,也自然而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圆场了。那孩子抬起脸斜着眼瞥了他一眼,开口用男孩正处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冷冷道。
“要你管?”
他这么一说话,另半张藏在阴影里的脸也露了出来。叫季汩不由得一愣,他还没从错认了姓别的尴尬中缓解过来,便被男孩覆盖了大半脸的狰狞烧疤镇住了。男孩像个造物主一时兴起所衍生出的艺术品似的,半张脸赏心悦目,半张脸狰狞可怖,带着种不可言喻的诡异美感。
“看什么看?”
男孩满身的戾气,语气也恶狠狠的,可以看得出心情不大好。他抬起手揪着季汩的领子,一边冲着对方的脸上喷着烟一边问。
“你有毛病吗?”
季汩脖子上的领带被他死死捏在手里,因为拽得太过用力导致布料几乎勒进脖子里,喘不过气来。
他犹豫着要不要还手,那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只需要不到两秒钟,就可以放倒眼前这个矮小的男孩。只是这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在四肢渐渐沉重的同时,感受到了异样快乐。
他渴望被粗暴对待,他渴望被控制,渴望被剥夺,从生理到心理都叫嚣着臣服。这种与现实对立的想法,常常带给他身份上的错位感。
在季汩过去的十六年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这样大胆地对待他过。
从未有人这样敢如此冒犯一位贵族少爷,除非他不想活了。
男孩既是第二个,也是第一个。
“傻X。”
柴玖轻蔑地烟头吐在季汩的脸颊上,然后冷哼着松开手。
“滚——”
恢复了自由的季汩卸了力气,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他的样子并不体面,甚至可以说是不堪了。
柴玖重新点着一支烟,叼着走到小便池前解了皮带,下一秒他听到了极为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猫的心情愉悦指数,和小鱼干的分量总是紧密挂钩的。
季汩分不清楚自己是因为窒息,还是别得什么原因而脸红的。
柴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神经病。
“再用那种恶心兮兮的眼神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十四岁的柴玖是只乖戾而难以驯服的刺猬,带着这么一身的坏脾气横冲直撞入季汩的视线之中,美得出奇,怪得出奇,也新鲜得出奇。
大概人都是贱的,对待没见过的人或事,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好奇心。
——我当时完全没想到,他们说的“硕鼠”会是这么个小刺儿头。
很久以后季汩摊手耸着肩表示。
——还挺有意思的。
当然,在柴玖的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色了。
——这个人眼瞎脑子也有毛病吧?怎么这么神经,还这么爱多管闲事。
十四岁的柴玖第一眼见季汩,就觉得对方烦得要死,一点都不想和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扯上任何关系。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这个变态的多管闲事,他可能就赶不上那天的比赛了。
他的脾气是那样的坏,球又踢得好,难免会惹人嫉妒。对于那些小虫子们,柴玖没怎么在乎过,但也防不住别人在背后使坏,故意整他。
‘你到底是有多不讨人喜欢呀’季汩在替男孩揍倒了一批柴玖围堵小混混之后,默默将这句话咽下去。
这孩子明显就是很能得罪人的姓格啊。
“可恶——”满头是汗的柴玖习惯姓地去摸口袋,发现那包烟早就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去了,于是他显得有些烦躁不安。
“好了。”撬开铁盖子的季汩,向男孩示意,“可以下去了。”
柴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