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为了我们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季汩的怀中抱着束鲜花,语气温和而谦恭地说着。
“我仅代表学生会所有干部,以及全体学生,在这里对您说一句……辛苦了。”
那淡淡的语气里,包含着满满的尊敬,尊敬得叫人心里发毛。
季汩身旁左右两侧的几名优等生,也随即一边说着‘辛苦了’一边送上鲜花。
令人奇怪的是,李主任的脸上却没有往昔的随和从容的笑容,她好像十分不安似的抿紧了嘴角,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两滴汗珠。
“一想到您就要离开我们了,真是叫人不舍啊……我们绝不会忘记您的,李主任。”季汩说。
“是啊是啊,我们会常去看您的。”另一位女生附和道。
“没……没有关系,”李主任挤出一丝微笑,努力维持着语气,“大家不要难过,老师也不会忘记同学们的。”
这是李主任欢送会,很快她便要离开这所高校,到另一所学校任教。
“听说四十三中在郊区,离市中心好远的……”
“而且那里交通还不方便,去年才刚刚通车,山路也特别难走。”
李主任听着那些低声的议论,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四十三中是该市的一所体校,校址偏远校舍简陋年久失修,各种硬件设备更是十分落后。且校内学生个个以彪悍著称,师生关系及其紧张,因一点口角而产生肢体冲突的情况屡见不鲜,过去的十几年曾发生多次学生跳上讲台将教师殴打至重伤甚至残废的事件。
就在上半年,该校刚刚发生了一起骇人的命案,一位主任和学生产生矛盾,那名学生拔刀朝主任的腹部连同六七刀,主任被送至医院当天便因抢救无效丢了姓命。
而那行凶的学生尚未满十四周岁,没过不久便被释放回校上课了。又因为初次犯罪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更加助长了气焰,在校内大放厥词,扬言再来一个主任照杀不误。
这件事在本市轰动不小,教育局决心整顿四十三中的纪律,有意从市内几所重点学校调出一位经验丰富的教师到那里接替空缺的主任位置。可谁都不情愿放下手头的好饭碗去那种地方,于是人选也便迟迟未定。
那时的李主任还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这种事情扯上任何关系,她万幸于自己在这所私立高中任教,那烫手山芋怎么也没可能落到自己手上。
然而现在,她却真真切切地尝到了苦。
“没想到李主任居然主动辞职申请要到四十三中去。”
“是啊好奇怪,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李主任面带微笑,私底下却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好一个‘主动辞职申请’!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可恨的东西,匿名举报她受贿,之后的调查取证都顺利的好像有只大手在推着叫她栽跟头一样。她在机关工作的姑父拼尽全力上下运作去保她,才为她争取到了去四十三中这条最糟糕却也是唯一的出路。
“你这回惹上的人后台很硬,你姑父也罩不住你了。”父亲无可奈何地对她讲。
然而最可怕的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
握着手机正在通话的季汩,随手将那束康乃馨被垃圾桶。
“这真是麻烦叔叔您了。”
“没关系没关系,以后学校里还有哪个老师你觉得不满意了,别不好意思,一定要及时说,叔叔立刻叫人给你换掉。”
作者有话要说:有删减。
第7章 捕捉
19.
李主任离职不久,新的主任便交接了她的工作。十二月底的月考如期而至,随后便是一张张铅印的成绩单,以及贴在公告栏的年级排名,在那密密麻麻的一长串排名的旁边的,是按照成绩调整后的新班级花名册。
“49号同学,收拾一下书包,去A班报道。”
柴玖从角落的垃圾桶和废品箱旁缓慢地抬起头,他无精打采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拖着僵硬的身子地起立,从易拉罐堆里吃力地寻找着自己的书包。
他的脸颊苍白到毫无血色,好像许多天没有吃过饱饭了一样,布满鞋印和泥点的校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就这么迈着步子摇摇晃晃地抱着一叠散架的课本来到另一间教室。
“我叫……柴玖。”
少年低着头怯懦地站在讲台前,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喃喃道。他两只手拽着被揉得皱巴巴的衣角,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使得他如芒在背。
只此一句,便没了下文。
周遭一片安静,好像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自我介绍这种东西……很久很久以前,也还是……会说的吧?
——我叫柴玖,今年八岁,我会弹钢琴,不过爱好是踢足球!能转到这里来上学好开心!希望和大家都能够做好朋友!
那是谁啊?
柴玖望着记忆中活蹦乱跳的小男孩,好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看起来,柴玖同学有点内向呀。”季汩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冲着台下微笑着说,“那么大家更要好好相处,平时多照顾他一点。”
那只手,温暖的掌心将热量源源不断地传向少年的身上。
“那这样,我既然作为班长,当然要起带头作用。晚上由我组织大家一起到外边聚个餐吧。”季汩说,“大家刚考完试很疲劳,不如出去透透气放松一下,还能帮助柴玖同学尽快融入A班。你们觉得怎么样呢?”
此言一出,台下自是一片附和声。
“好久没出去聚餐了耶!早该出去嗨一把了好么!”
“学校好讨厌嘛!居然圣诞节月考,平安夜光复习了都没出去浪——”
“浪浪浪也加我一个!”
柴玖僵硬地靠在季汩的怀里,对眼前事态的发展没有任何预料。
“至于地点……嗯,柴玖同学喜欢那里呢?”
他礼貌地笑着转过头问道,好像在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讲话一样。
柴玖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没有意见么?”季汩挠了挠头,“那么不知道大家有什么好建议呢?”
于是台下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被忽略的柴玖成功拜托了自我介绍的尴尬。
“柴玖同学,”季汩保持着那个姿势,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贴着柴玖耳朵轻轻地问,“喜欢吃什么啊?”
那呼气息带点薄荷糖的味道,甜甜的,凉凉的。
“别担心,”季汩眨眨眼,流露出一丝少见的狡黠,“你想吃什么、去哪儿吃就跟我说,要是不喜欢他们选出来的地方,我一票把他们统统否决掉。”
20.
“同学们下午好,欢迎收听今天的广播,”季汩温和并带一点的磁姓的中音响起,“本周为大家介绍的乐曲,是‘Some where in time’,选自《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中非常著名的十八变奏……”
钢琴的旋律通过喇叭传遍校园的每一处角落。
柴玖一怔。
“妈妈。”
少年呢喃着,抱着膝盖,不知不觉地睡着。
……
“si——mi——la——do——”
穿着浅灰色丝纱长裙的女人长发过腰,肤色白皙优雅端庄,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淡绿色的玉镯。她的双手在黑白的琴键上跳跃着,用温柔的声音教着怀中的男孩唱谱。
“sol——si——”
女人甜美中带点慵懒的嗓音,与男孩稚嫩的童声渐渐合,好像午后焦考融化的枫糖与热牛奶搅拌融和。
“‘some in where’”
女人告诉男孩曲子的名字。
这是八十年代一部同名老电影的主题曲,温柔多情、缠绵悱恻的曲调将带有魔幻色彩的爱情片渲染上更加绮丽的色彩。
女人喜欢一切浪漫的东西。
许多年后,当男孩长成少年时;某个午后他怀着充满整个身体愤怒、委屈、羞耻等等糅合在一起的坏情绪,跌跌撞撞地闯入房间,听到了最熟悉的钢琴声。
弹琴的少年背对着他,双肩结实宽厚。
他几乎要落荒而逃。
最终只得像只纸老虎一般,用粗暴的动作和恶劣的语言,抑制住扑进那个人的怀里寻求安慰的冲动。
……
“我叫柴玖,今年八岁,我会弹钢琴,不过爱好是踢足球!啊对啦!我的名字是王字旁右边一个永久的久,不是六七八/九十的十,哦不不,是九!九啦……呀,总之,能转到这里来上学好开心!希望和大家都能够做好朋友!”
那个八岁的男孩笑容灿烂,站在讲台前手舞足蹈,他展示出自己最大的热情,迎接来的却是短暂的冷场,以及随后台下天真稚嫩的私语。
“他的脸长得好吓人啊。”
“笑起来更恐怖了诶,丑到死。”
“嘘……小点声,让老师听见要扣分了。”
“好可怕,我才不要和怪物当同学呢……”
小孩子对于周遭世界黑与白,有着清晰到可怕的划分。谁是大家都喜欢的‘好人’,谁是老师和同学都讨厌的‘坏蛋’,坏蛋要远离、要划清界限,还要和大家一起正义地‘攻击’,不然就会变成‘坏蛋’一样不受人欢迎的人了。
“哈哈哈你们瞧!他不但左脸长得吓人还没眼睛,干脆就叫独眼龙好了!”
“独眼龙!独眼龙!”
八岁的柴玖觉得纸团砸在身上一点也不疼,那被扣在头上的绰号也可以当做没听见,从小都是被小伙伴围绕的核心的他,还未曾意识到身边的环境在发生看不见的变化。他怀着对世界的善意,以及对新朋友的憧憬,很傻很天真地询问道。
“那么我们放学可以一块去踢球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讥笑。
很多很多年,一直都……只有讥笑。
……
柴玖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广播里还不断循环着钢琴的乐声。
他做了很多糟糕的梦。
季汩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柴玖的。
那少年蜷缩在图书馆的角落里,身子四周堆满了各种草纸和硬皮书,那书码得很高几乎要将他埋在里面。少年置身其中酣睡,像一只冬眠的鼹鼠。
季汩轻轻地凑过去,蹲下身如同一只守在洞/口观察猎物的猫。
“柴玖同学——”
猫儿在洞/穴深处,发现了躲藏着的鼹鼠。
“快五点钟了,柴玖同学。”季汩说,“你还记得晚上要和大家聚餐的吗?”
柴玖龟缩在书组成的‘洞/穴’里,无动于衷。
——那是陷阱吗?他想。
“快点来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季汩伸出手说。
于是柴玖低下头。
“不要。”
糖果和奶酪,都是骗人的东西,鼹鼠窝在洞里默念。
“这是为柴玖同学办的欢迎会啊,柴玖同学不来,就没有意义了呀。”
季汩的笑容非常好看,没有一点死角,是女孩们最喜欢的样子。
“季主席不用摆出这幅假惺惺的样子。”
柴玖垂下眼帘说。
“我不会把季主席的癖好说出去的,没有必要为这个讨好我。”
第8章 安抚
“季主席不用摆出这幅假惺惺的样子。”
柴玖垂下眼帘说。
“我不会把季主席的癖好说出去的,没有必要为这个讨好我。”
季汩的表情一滞。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啊……”柴玖抱着膝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人会信的吧?一定会……被人当成疯子的吧?”
少年的脸埋在阴影里,让身体显得更加单薄。
“说到底……季主席为什么要忌惮我呢?那根本就……没有必要。”
黑色的校裤被蹭破了很多道口子,将他瘦长的小腿暴露在外面。
“没有任何证据……照片、录音什么的,所有对季主席不利的东西,从一开始就,通通都不存在。根本就……没有必要担心什么。”
柴玖说。
“反倒是我……才要担心,被抹杀掉……不过这种事情,好像也无所谓了。我啊……”
少年没有再说下去,他低着头,脸色灰暗。厚重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那完好无损的一只眼睛正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让他看起来像个秀气的小姑娘。
“你啊……”季汩接下他那未说完的两个字,用温热的手心摩挲着柴玖冰凉的膝盖,“穿的太少了,十二月怎么不穿秋裤?”
柴玖愣了一下。紧接着,季汩用宽大的手掌覆盖上他的双膝,将热量传给那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的小腿。
那双腿虽然很细,但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羸弱无力,甚至均匀分布着一层很浅的肌肉。
腿的主人并不缺乏锻炼,季汩精确地判断出,甚至常年都在经受着超负荷运动。可眼前的少年却依旧如此瘦弱不堪。
“你的腿型很好看,可以去跳舞。”季汩说,“我记得话剧社还缺一个伴舞的角色,你如果愿意的话——”
“……”柴玖将脸埋进膝盖里闷声说,“我本来就是话剧社的。”
这真是尴尬。
哈,看吧,明明在同一个社团呆了半个学期……对方却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小鼹鼠缩着身子,悲哀而无望地想。
根本没有人会记住你的,你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家伙。不管在哪里、遇见什么人都是一样的。
没有区别,没有区别。
“呀,是这样么?”季汩摸了摸鼻子,笑容里带着一点愧疚,“身为社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