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艺很好。”
“噢,那也是传承,很不错的,”傅妈妈笑说,“哪能事事如意,现在好就好。”
舒羽尴尬一笑:“可惜的是别的事情。”
傅妈妈看着他,舒羽喝了口茶,目光从茶杯边沿环视一圈,犹豫很久才说:“他喜欢男孩儿。”
傅妈妈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良好的教养让她保持着询问时微微倾身的仪态,嘴唇却抿住,不置一词。
“谁也不想这样。”舒羽说。
傅妈妈直起身子,声音也僵硬严肃起来,说了声:“是。”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家和发生在自己家是完全不一样的,”舒羽摩挲着杯沿,“我们那儿还有另一户这样的人家,就叫儿子娶了媳妇。不太能接受,他妈妈用菜刀架着逼的。”
傅妈妈明显不太愿意聊这个,她也不是会拿菜刀架脖去逼儿子的人,只随口问:“然后呢?”
“他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现在他家媳妇怀了小孩,哪有个什么然后,”舒羽说,“现在听说是准备出去打工了吧,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回来。”
“肯定会的,”傅妈妈说,“老人孩子都在家,还能不回去吗?”
里间房门响了声,傅瑶跟着她妈妈走出来,眼睛通红通红的,想来已经是哭过了。
舒羽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有时候大人的看法未必就正确,那是权衡利弊,不是对错善恶。”
傅妈妈脸色微沉:“你没有成家,不懂得这些。一旦有了孩子,孩子就会成为你今后生活的寄托。这不一样。”
“您说得有理。”舒羽也不反驳,朝她微一点头,语气并不敷衍,但显然也不认同,起身拍拍傅瑶的小脑袋,和傅知礼夫妻两个打了招呼,进书房教她功课去了。
舒羽前脚刚出房门,后脚傅妈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起身对儿子低声怒道:“你们现在倒是好,连手合伙来欺负我了是吧?出息了都,一个个的都有想法!你们可真是好!”
傅知礼抿嘴没说话,傅妈妈起身就要出门,被儿媳妇拦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推脱说要回去弄饭,气鼓鼓地走了。
傅知礼和妻子轮番说了好话,见还是留她不住,也没了办法。
等傅妈妈这边走了,关上了房门,妻子看着略有疲惫的丈夫也是心疼,他们之间明面上的话少,她伸手拍了拍丈夫的手:“你们在外面似乎是说了不少事情?”
傅知礼微一点头,捏了捏眉心:“小非和我说了,他朋友那边估计也和舒羽说了,之前妈说的那个本来就不对,可我们当晚辈的,怎么能直接说‘你是错的’?这样说妈更不会听。瑶瑶也是……什么都讲。”
他妻子安抚地拍了拍他:“从前不直接说妈是错的,也不见妈会听。”
“你这话说得像是对妈妈有意见?”傅知礼瞥了妻子一眼。
傅瑶妈妈淡笑了一下:“也说不上来有意见吧,将心比心,如果是瑶瑶说她喜欢的是女孩儿,我也会接受不了,但结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不仅仅我们家的事,还有别人家的事。”
“有些东西只是我们替孩子权衡之后的结果,能省去许多的艰难,好像是走了一条捷径。可实际上成长的路左右都是那么长,艰难不在表面上,就会在心里。”
“小非和妈妈僵持了这么多年,妈妈又不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恨,不想让他好过,这又算什么呢?”
傅知礼闻言一叹:“当年姥姥是很喜欢政委家那姑娘的,可小非也没做错,唯一做错了的,就是没敢和姥姥说他的真实想法。妈妈这么多年气的就是他没有完成姥姥最后的心愿,觉得他不孝顺,觉得姥姥走了之后有怨念,不安稳。”
“可谁又不难过呢?他憋着,也没个人敢讲,直到姥姥走了才敢说出口,时机选得又不对,气得妈妈住院的事情你也不是不晓得。可就是因为他没错,咱妈当时也没错,谁也不给谁低头,一时心病养成了沉珂旧疾,现在剜都剜不掉了。”
人死为大,长者为尊,遗愿高如圣旨。傅妈妈心里绑了个结,母亲离世,她无法理解小儿子的行为,在傅知非姥姥过世的那天哭恨,明明都谈好了的婚姻大事,明明都要成家了,能了却老人家最后的心愿,放下所有执念往极乐而去。
傅妈妈大概也知道小儿子不愿这么早结婚,但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也根本想不到。
她只说等儿子结婚了,有了家庭、妻子孩子,一个男人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成家立业,成家还在立业的前头。
她只当以前儿子还小,年轻人不喜欢拘束。
他姥姥心脏不太好,在医院里日渐消瘦,哪个家人又不心疼难过呢?没什么比眼睁睁看见生命流逝更让人难过和害怕的了。
他姥姥就这么一个心愿,看过了大外孙早早结婚生女,也想看看她执拗又倔强的小外孙能过得好。
明明、明明当时提出来的时候,傅知非只是皱着眉头说他要想一想,后来又答应了“好”,她才和傅爸爸一起去商量这事,给他找了相亲对象的。
只差买房结婚,九十九步只差了这一步。
傅知非崩溃了。
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告诉有心脏病的外婆这个事实,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去做骗婚的事。
他试过,他做不到。
最后这一步踏出去就是回不去的深渊,要成全这场孝道,他就要活着死。
他不敢说,只能违抗。
可谁都是娘胎里生出来的凡心骨。
傅妈妈也不是仙家、菩萨,傅知非只一味地说“不”,却给不了一个理由。
老人家撒手去了,她心里就生了恨。
傅知非的孝道也是他妈妈的孝道。
傅妈妈哭得崩溃,捶着小儿子哭得一点优雅也不见,撕着声音问他“为什么”。
傅知非说出了真相。
却是往雨天里放了卷飓风。
他们之间沟通得太少了。
家里没一个人能猜到这结果。
傅妈妈当时就晕了过去,傅知非被心疼妻子的傅爸爸一巴掌打出了家门。
放在当时来看,傅妈妈错了吗?没有。她也只是个想全了母亲心愿的普通人。
傅知非错了吗?也没有。他只是做了正确的一件事。
然而就像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正确的事并不一定就是能平衡矛盾各方的方法。
正确的事往往因为正确,反而直观地展现出现实与梦想之间令人窒息的差距;正确的事往往因为正确,反而让人在人姓里挣扎。
傅妈妈在医院躺了大半月,傅知非在她身边的时候会被她赶走,后来想着不在妈妈面前惹她生气,傅妈妈又觉得她儿子根本就不爱她。
原本因着没能达成母亲的心愿,傅妈妈想着要吃斋念佛,可执念生在了心里,想违背她坚守的道德和优雅去做错误的事。
她知道自己是错的,心里有愧,吃不下斋,念不出佛,执念从五六年前长到现在,成了块病,入了心魔。
第81章 邶风,柏舟,忧
“我觉得我奶奶就是不对, 明明爸爸也是认为奶奶的想法不对, 可是他们都不说!”傅瑶抹了把眼泪,接过从舒羽那边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 “难道我说了还说错了吗?”
舒羽抿了下嘴唇, 不置可否。
傅瑶自己嘀嘀咕咕继续说:“我觉得对的事情不说,那叫愚孝!万一以后奶奶真要给叔叔结婚, 他们过得都不幸福,就因为她是奶奶,我什么都不说, 难道我就没有罪了吗?犯罪的人当街行凶, 我不去帮忙也不打电话不报警,我没有违法犯罪, 可纵容犯罪和犯罪有什么两样?”
舒羽叹了口气,他面对小孩总是比面对他哥更有耐心:“你这个类比不恰当的。”
傅瑶觉得生气:“怎么就不恰当了!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觉得我是错的!”
“我不觉得你的想法是错的,”这个问题舒羽回答得很严肃, “类比不当是因为, 你奶奶并不是罪犯,整个类比的前提就不恰当。”
“怎么不恰当了?”傅瑶嘴皮子也利索, “道德本来就是约束人的行为的,超出了道德准则的部分就算没有违反法律,却也是犯罪。”
“法理和人情是很难划分的, 如果能够用条文描述出社会的道德意志, 就不会有法律和道德的区分了, ”舒羽伸手又抽了几张纸递给她,“就算你把你奶奶放在加害者的位置上,也要判断她的动机。”
“一个人偷面包是违法,如果他是为了自己快饿死的孩子偷一块面包,法律之外人心会软。”
傅瑶说:“可他还是错了,要是照你这么说,所有的罪犯都是可怜虫,难道我们就要因为他的可怜,忘掉他们杀人盗窃的事实吗?”
“错的确是错了,”舒羽说,“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犯罪的动机和情有可原的人的动机不一样,如果他们都是一样的罪大恶极不可原谅,就不会有‘法外开恩’这四个字存在了。”
“法律大公无情,人的道德观念却是由情感和社会形态造就的,这二者之间本身就有矛盾。所以法律和道德之间是从属关系,法律只是道德规范化的一个体现。清官难断家务事,因为我们的传统文化和社会环境就约束了我们是以家庭为单位生活。”
“在外,你的自由意志高于一切,在内,却要因为维系家庭环境有所退让。因为现代社会在外是人人平等的,在内却是有上有下,有辈分高低的。”
舒羽瞧着傅瑶通红的和兔子一样的眼睛说:“所以对于我这个外人来说,我不觉得你是错的,但对于你们的家庭来说,你的方法的确是‘以下犯上’,不是你的思想错了,而是你的行为错了。”
傅瑶觉得疑惑:“在家庭里面我们就不能自由了吗?如果因为辈分关系就不能说出对方的对错,那这样的传统不是文化,是封建。”
舒羽说:“不,我的意思并不是不能指出家人的错误,而是面对执拗的长辈的时候,不要直说,实话都是不好听的。”
他指着傅瑶试卷上的一道错题:“这个题型我给你讲过四遍,你错了五次。第一次错在抛物线和坐标轴交点找错,没有熟练运用韦达定理,导致计算量增加。第二次和第一次错的点一模一样,第三次仍旧一动不动地把错误照搬,当时我心里是很失望的,因为我觉得你很聪明,不是会再三再四做错同类题型的人。”
“你会做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根本没有理解我的讲解,二是没有总结你的错误并加以改正。不管是哪种结果,都证明了你对我劳动成果的不重视,”舒羽脸色冷静,傅瑶的小脸越来越黑,他指着试卷上说,“这一次你居然犯了计算失误这样本不该犯的错误,你失分是咎由自取。”
舒羽偏了偏头:“这是说实话。”
傅瑶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舒羽拍了拍她的脑袋:“原本我想说的是,这一次你的解题思路是完全正确的,步骤写得也很严谨,看来你已经完全理解了同类题型的解题思路,如果下次你能够再仔细一点,我们离满分就更进了一步。”
傅瑶吐了吐舌头,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嘟囔:“可我又不想拿满分。”
“不是你不想,是你觉得自己做不到。”舒羽戳穿了她的谎话。
傅瑶轻轻哼了声:“就你能,你做得到。”
“没有。”舒羽提起这个话题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点懊恼,这引起了傅瑶极大的兴趣:“说说看啊!”
“高考的时候148,”舒羽皱了下眉头,“最后道大题答题位置没计算好,有些写不下,跳了个步骤。”
舒羽给自己总结:“轻敌了。”
傅瑶:“……”
傅瑶问他:“所以你们家里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情况不一样,没法比较,”舒羽淡淡的一笔带过,“聊太久,该讲题了。”
傅瑶的课程上完,傅知礼把傅瑶从书房里赶出去,在里面和舒羽聊了很久,大概是在商量这方面的事情。
他们一家原本还想留舒羽吃饭,他晚上教研室还有课题要做,敬谢了。
晚饭时候傅知礼突然问家人:“你们说,妈固执了这么多年,她到底想要什么?”
气氛沉默,猜不透老人家的心思。
临河小区里傅知非刚从跑步机上下来,用毛巾随便擦擦脸往书房里去,泡好了的平水珠茶汤香味浓,他喝了口润嗓,低头在舒望脸上亲了下。
舒望在临帖练字,被他亲了下差点手抖把笔画抖出去,提起笔来抬头白了傅知非一眼。
傅知非觉得他的模样生动极了,捏着他下巴又亲了口。
“别闹了傅老师。”舒望笑起来,把他的手掰开。
傅知非低头看桌上他写的字,随口问:“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舒望偏开身子给他看,有些沮丧。
傅知非瞧了眼:“撇捺写得不太像。”
舒望临的是文征明的离骚经,是文征明晚年时候的小楷作品,字形独具一格,很是清秀漂亮。
傅知非接过舒望手里的笔,舒望自觉地让出位置来给他,傅知非往砚台上稍微地一沾,润尖提笔:“他的字写得略带扁平,斜捺的起笔很轻,捺的上方线条是平直而下的,没有弧度,捺脚处驻笔出锋,也是微微向内驻笔,下方的弧度才会饱满有线条感。你这里的笔法还是带着瘦金的特色,不改过来自然不像。”
“你的撇捺有些没收住,他的字比徽宗的字要含蓄,一定要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