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叹说。
桑野轻哼着白了他一眼,说不出话来。
傅知非打开饭盒看了眼舒望,舒望心领神会,退出门外。
病房那边林烝靠着墙壁,手里搭一根绅士杖,显见的也瘦了,脸上却还是冷漠的,在抽烟。
恍然就让舒望想起那时候傅知非手受伤,那天晚上这两人在医院里肆无忌惮地抱着,还有亲吻。
不由得唏嘘。
“他吃东西了没有?”
舒望听到林烝的话的时候惊了一跳,因为他声音嘶哑,有些磨耳朵。
舒望:“应该会吃了。”
林烝仰头吐出个标准的烟圈,松了口气。
林烝站着的地方正对着病房门口,没有窗,门上也不透明,他还是往那边看着。
舒望觉得他们两个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两人都太自我,太极端,并不是会为了对方而去改变的人。
“恭喜,”林烝忽然没头没脑地淡淡对舒望说了句,“你看上去和傅知非的感情不错。此前我和桑野都以为他要孤单单一辈子。”
舒望抿了下嘴唇,也说不出一句谢谢,反而说:“你和桑野……”他又闭上了嘴。
林烝指间夹着烟,又淡淡看过那扇门上去,轻声一笑说:“就这样了。”
舒望觉得可惜,也明白了上一回他来给桑野送骨汤的时候,为什么桑野会叫他没有林烝的电话就不要来,他们到了这地步,还是在倔着,等谁先妥协。
胜负明显,结局堪定。
林烝捻灭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忽然问他:“相爱的人还会再见面,你信吗?”
舒望心里一个咯噔,看着林烝。
“我不信,”林烝说,“那只是巧合。五年六年,那也是巧合。”
舒望有些心惊肉跳,敏锐地察觉到林烝他知道什么。
林烝也并没有隐瞒:“和你和傅知非之间不一样,如果我放桑野走了,他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偏过头看着舒望笑笑:“惊讶吗?有些事情总能在细枝末节里发现一点,发现了就顺手查一查。”
“毕竟你和他走得也挺近。”
林烝说的是他和桑野,舒望心里一寒,觉得这人可怕。
舒望下意识地觉得厌恶,声音也冷下去:“你这样查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林烝笑了,摇摇头说“不是”,他的绅士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碰触地板:“我对旁人没有多大的兴趣。占有的欲望也并不是谁都能挑起。”
舒望叹了口气:“你把桑野逼得太紧了,就不能好好和他沟通,为什么非要用这么绝对的方式?”
“为什么要用普通的方式?”林烝笑说,“如果不是为了保证他能跳能笑,我觉得最好的方式是把他浸在福尔马林里做成珍贵的标本,只属于我的。”
舒望打了个寒颤,林烝看着他脸上的厌恶笑出了声:“你竟然真的信?”
林烝别过头看着病房的房门:“如果是桑野听见我说这样的话,他只会问‘福尔马林里泡起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红酒汤浴来得舒服’。”
“庸人无趣,只有他是快活的。”
林烝脸上的笑意淡下去:“当我想要抓住他的快活的时候,就已经抓不住了。”
舒望只能说:“你也不能那样关着他,他肯定不愿意。”
林烝摇头说:“你不明白。关住他,或者只是劝告他喝酒伤身,对于桑野来说是一样的。他没有给任何人选择他的权利,连开口都不被允许。”
“我很清楚,想要留下桑野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自主地来选择我。可是,”林烝拄着绅士杖直起身来,高傲又孤冷,着重强调了“可是”两个字,“我也不能任人挑选。”
舒望很不能理解:“难道你们就不能各退一步,相互体谅吗?”
林烝摇头嗤笑:“不能。如果桑野心甘情愿抛弃自由,如果我心甘情愿任他挑选,就不爱了。”
“这是一个死局,”林烝说,“正因为这个死局,我们倾慕于彼此,也因为这个死局,解不开结果。”
“所以和你们不一样,它终究会有胜负输赢。”林烝说。
舒望问他:“那你是输了还是赢了?”
医院的医生来找林烝办转院手续,林烝在文件上签字,搁下笔,没有给舒望回复,绅士杖轻轻晃在手里,背身挥挥手,走了。
舒望拿着那份转院手续走进病房里去,桑野吃了东西脸色要好看很多,看见他笑说:“你手艺不错啊。”
又明知故问:“你手里的是什么?”
舒望把转院的签字单递给桑野看,上边林烝的字迹张狂,桑野看了好久,忽然嗤笑说:“自由本来就是我的,要你签什么字?”
第65章 回家,蜻蜓,画
舒望不知道桑野这算不算是达成所愿, 或许是因为他太虚弱, 脸上并没有自得,好像只不过是做成一件想要做成的事情, 却因为时间上耽误得太久, 身体上消耗得太多,情感上失去得太多, 最后竟没有成就感的模样,反而理所当然和兴趣缺缺。
“终于熬完了。”桑野自己也这么说。
傅知非坐在床边喂他喝粥之后就冷漠地一收碗勺:“愚蠢。”
桑野笑出声来,偏头看着舒望:“哎, 你不觉得他很烦吗?不解风情。”
舒望自然是站在傅知非这边的, 但这时候又没心情去怼桑野的话,只摇了头:“不觉得。”
桑野笑得更愉悦, 舒望问他:“你转院去哪?”
傅知非接口说:“应该早点转去三医院的,他是当年墙塌了才跑出来,也该回家了。”
桑野听到“回家”两个字笑得嘎嘎,他又虚弱, 笑一会儿就累了。
傅知非到底还是更了解他一些, 叹了口气。
“是要回家,”桑野浅浅笑了下, “二月过年,四月清明,懒得在这里呆着了。”
舒望听到“清明”两个字就不再多言。
傅知非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走?”
桑野说:“越快越好。”
“你不是说要去上海一趟?来不及告别啦, ”桑野笑眯眯的, “‘离开佛罗伦萨并不是告别艺术’, 咱们也无须说再见。”
回到家,舒望给傅知非再次检查了一遍他的行李,衣服和充电器,傅知非给他老师买的礼品,还有路上他要看的书。
晚上的时候傅知非就在微信上收到了桑野发来的一个风骚的表情包,蜡笔小新扭着屁股,手里一条白手绢波浪状地晃着,算是那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舒望:“……”
“……”傅知非把手机扔去一边,捏了捏鼻梁。
傅知非书房里各类纸卷长短不一,品类不同,熟宣、生宣、半生熟,还有洒金的、印花的、本册的、扇面的,之前傅知非都是往墙边一放,乱也不乱,舒望想趁着他外出的时间给他收拾收拾,便从今晚上开始。
这几天傅知非都闭关似的在画画,或许是要见恩师的缘故,也或许是最近事情太多萌生了一些感慨。
这会儿舒望看他这模样,上前摘了他的金丝眼镜,帮他摁揉着耳后和前额。
他心里有些吃味,傅知非对于桑野不是不上心的,他俩在病房里说话,傅知非还喂他喝粥,虽然桑野是个病号,他还不至于和病号去计较这些,但就是……吃味。
“他要离开去哪?”舒望随口问道。
傅知非微眯着眼睛享受,捏过他的手揉了揉:“回国外。”
傅知非说得很轻,舒望心里轻轻一跳:“他说清明……”
“嗯,去看他妈妈。”傅知非把舒望拉到身前,环着他抱住,亲了亲他的耳垂。
舒望立时又觉得自己的吃味很不应该,抿住嘴唇,收敛起小心思来。
他紧张的时候要么脸红,要么会更显冷漠,现在无论是哪个,都逃不过傅知非的感知。
“怎么了?”傅知非问。
舒望摇了摇头。
桌上的长卷刚成,铜山子因盘玩而亮泽,羊毫和兼毫小笔搁在上面,瓷碟里颜料未干,南瓜状的砚滴憨态可爱。
画中水榭里坐卧一人,半睡半醒间慵懒伸手,似要迎接从上飞来的一只红蜻蜓。
荷塘枯败,瑟瑟卷帘,远山太远,绿水不绿,水面上有细微的雨丝涟漪,灰淡清雅,画里只有那一只红蜻蜓是活泼生动的。
舒望看着总觉得这幅画别有意境,却又说不出那种感觉。
舒望回身看着傅知非,有些心动,又更加不安,于是问他:“如果你把桑野画在画里,会把他画成什么?”
傅知非闻言一愣,随即看透了他的想法,笑说:“我画他干什么?那只蜻蜓也不是他啊……”
舒望知道自己的心思躲不过他,靠在他肩上有些欢喜又觉得遗憾:“要是我早一点遇到你……”
傅知非觉得有些好笑,拍拍他的背:“瞎吃醋。”
舒望看着那幅画,指着画中的雅士说:“不是吃醋,是觉得他孤单。”
一个人听雨,一个人守着满池秋败的荷塘,一个人昏昏睡去,忽而凉风惊醒,飞来一只色彩活泼的蜻蜓,他不带期望地伸出手去,斜风细雨里收留一个躲雨的小小灵魂。
或许蜻蜓不会停留,还要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个。
也或许……
舒望很轻地贴上傅知非的嘴唇。
于是蜻蜓的须足落在画中人的指尖。
轻轻一触,细微的神经颤动,就鲜活了。
傅知非没有动作,嘴角带了一点温馨的笑。
知己难求,虽然面前这位知己年纪小了一点,但这种感觉还是非常的舒服。
第二天清早舒望刚醒眼,外边银装素裹,风雪都停了,身边没有人。
舒望一个激灵起身,又想起他的飞机没有这么早,于是跑去屋里找他。
傅知非靠在阳台边,拉开一点窗子正在抽烟,看见赤脚跑出来的舒望皱起眉头。
舒望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被傅知非一抱,踩在他脚背上,顺手抽走了傅知非的烟,掐在窗台的瓷砖:“在外少抽点。”
舒望语重心长地劝他,从窗台边摸到香烟盒子还想指上边的“吸烟有害健康”给傅知非看,奈何傅老师抽的是外国品牌,他一个字母也不认得,只好干巴巴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傅知非怕他冷着,关上窗往他屁股上打了一记:“鞋也不穿就跑出来,要我抽你么?”
舒望倚着他轻声地笑:“那行啊,别人吸猫吸狗,你吸我。”
傅知非还是拍他的屁股,开荤腔低低笑说:“谁吸着谁?”
舒望一下没了话,只抱着他不撒手。
傅知非习惯了他这样闷头不言语的撒娇,一下一下抚他的背。
舒望小声问他:“是不是桑爷走了你不高兴?”
声音小得傅知非差点没听见,满满浸酸,孩子气的撇着嘴。
傅知非扳过舒望的脸来看着自己,诚实地告诉他:“他野惯了,也常年不在国内,不是因为他不高兴。”
傅知非的目光扫过他的眉眼,抚顺他睡觉翘起来的发梢:“不高兴是因为要走了,舍不得你。”
舒望的心砰砰跳起来,靠在傅知非怀里也能听见他的心跳,还能听见他轻嗡震动的说话声:“昨天我和桑野说到他们的事情的时候,桑野说,每个人都是情爱的囚徒。我觉得他说得对。”
舒望:“那您千万别打开我的镣铐,我想被判处无期徒刑。”
傅知非失笑,说了句“好”,想起舒望吃的无名醋,把人往手上一托,抱着他哄说:“叔叔喂你吃饭。”
第66章 早饭,疯魔,单
他两个谁起得早谁做早饭, 鉴于傅老师的手艺实在难以言说, 一般舒望都会头天晚上泡好五谷豆子,第二天傅老师起来摁下豆浆机开关就行。
傅老师煮个白粥也还是没有问题的, 以前弄不好饭菜主要是由于傅知非不会弄, 并且想法太多,觉得白粥颜色单调就往里放彩椒什么的……简直黑暗。
舒望面色难忍地尝过两三次, 之后傅知非终于歇了给稀饭调色的心思,早上就煮个白粥。
舒望原本吃味就在于傅知非喂了桑野吃饭这事上,今天早上被傅老师抱在腿上哭笑不得, 推脱都推脱不了他喂的早饭。
傅老师喂他的时候还哄孩子张嘴一样:“啊——张大嘴巴让叔叔看看你是不是小老虎。”
舒望差点翻脸把碗扣在他头上。
把傅知非笑得不行, 拧他的脸说:“小老虎还挺凶的。”
舒望冲他龇了龇牙。
重阳早就过了,他俩九月九时候在家自酿的米酒这会儿已经可以喝, 腊肉香肠调上日程,腌制的柚子皮和酸笋等傅知非回来味道应该会刚刚好。
早晨原本不该喝米酒这样带凉的东西,傅知非也就只是小尝了一口。
米酒剔透着带了一点白稠颜色,傅知非临出门的时候拉着舒望哺给他一口, 缠缠不舍地和他接吻, 看着舒望水亮依依的眼睛,抹掉他嘴角的涎渍, 幽声说:“等回来叔叔喂你吃别的。”
舒望听懂他的不正经,恼羞成怒把他推到门外,拉着门扶手气急败坏, 有心想叫他别乱说话赶紧滚, 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句红着脸的、变扭的“一路平安”。
傅知非看着他点了点头, 舒望冷犟着脸色,快速又说了声“早点回来”,而后在傅知非愉悦的笑声里关上房门。
羞臊。
小棉花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伸了个懒腰像在给舒望拜礼,好像在说:这几天就拜托你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