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放炮仗。
突然的这一年他爸死了,他妈也没了下落,其实舒望心里都是淡的。
突然的来了个弟弟,家里变得拮据,他一个小孩,也根本就没有办法。
莫名其妙的生活就灰暗了。
没有反抗能力,被动挨打。被那些混混打,也被生活狠狠抽了一耳光。
太疼了。
他家院子里乱七八糟,制笔的皮毛狼尾烧出一阵阵臭味。
太疼了。
没人来救他。
舒望冲了个澡,在热水朦胧里抹了把镜子上的雾气,镜子里的人光着身体,露出心口的位置。他瘦,肌肉并不发达,有着青年人初初成熟的一点线条感,不甚分明,却很姓感漂亮。
心口处白色的纹身上浅下深,勾着和春色希望一般的青绿,青绿的颜色比较明显,白色的部分则更像是一小块伤疤。
舒望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和别的小男孩有些不一样,他不关注女生,也不喜欢讨论女生。等到初中时候接触了网络,上网查了之后,才知道世界上还有同姓恋这样的东西。
97年“流氓罪”取消,01年的时候同姓恋才被划出了精神病名单,但在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在老百姓眼里,同姓恋就是有毛病。
连舒望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变态。
染发、旷课、逃学、去网吧,少年逃避现实的途径在那会儿无非就这么几种。
直到他差点被打死在路上,直到他被人用大衣裹着抱起来,傅老师的声音低沉稳重,傅老师的怀抱温暖妥帖,傅老师挡在他面前,傅老师低声对他说:“别怕。”
舒望死死攥着傅知非领口的衣服,要不是胸腔里实在疼得难受,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他怕了好多年。
舒望和家里人出柜也就在被傅老师救了的那年,太压抑了,连死都几乎是死了一回,傅老师对他说“别怕”,舒望也没了什么好怕的。
出柜的时候他心里来来回回都是记忆中那一句沉稳的“别怕”。
爷爷奶奶当然是理解不了,连带着舒羽看他的眼神都是极度震惊的。
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普普通通的传统手艺人家庭来说,太离经叛道。
舒望被讨债的混混打断了肋骨,差点被舒阿公再打断一回。
舒阿婆死死拦着老伴儿,劝舒望改,舒望跪在他家祖宗牌位面前不做声。
舒羽推着眼镜框,认认真真地问了他一句:“你说的是认真的?”
舒望点头。
舒羽哽着声音帮他跟两个老人家说:“他这个改不了。”
舒羽跟着爸妈在外地生活了十来年,被送回镇里也的确是和舒望过不去,对两位老人家却是从来没有怨言的,无论他怎么和舒望犟,成绩也一直十分优秀,属于是“这个家里懂得最多的人”,他这话说出来,爷爷奶奶都沉默了。
舒阿婆捂着嘴闷声哭,舒望朝他俩磕了头,起身去路口理发店把他一头黄毛推成了圆寸,找镇上唯一的纹身店,给胸口上纹了那块玉的图案,原来不入流的打扮全都改,拿起课本跟着舒羽好好学习。
舒阿公舒阿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网络上也查了,再三再四找孙子聊天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
舒阿婆三番几次坐在地上哭着骂她已经死了的儿子,怪他给孙儿生得不好,怪了儿子又怪儿媳妇,一双眼成天里都肿,外人还以为是被债主逼的。
舒望高中毕业,冲刺一年,从原本的个位数成绩到压着一本线往上十八分,仍旧没有能够改变什么。报一本分数略微尴尬,二本学费太贵,加上再两年家里舒羽也要读大学,要钱。
什么都得花钱。
那段时间舒望第二回 觉得生活这东西,就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他甩了包裹提着个编织袋,决定和王富桂往城里去打工,他的主意家里人一直也劝不住,最后舒阿公拍板让他去了,对于他的取向问题,家里就再没提过。
这个家欠他的太多了。
他早该知道的。
是傅知非帮他定义了他自己。
是他在墨月堂的微信里和傅老师聊天,每一点小小的进步都会和傅老师分享,每一次遇到那些快要撑不下去的事情的时候,他在微信里默默发一个“大哭”的小表情,都能换来一句“加油”,然后就又有了动力。
可他敢和家里人坦白姓向,却一点都不敢告诉傅知非,那是提都不敢提及的喜欢。
他早该知道的,傅老师一直都是那个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傅老师,没有人能定义他。
这些隐晦的心思不能多想。
傅知非靠在门框边上淡淡地问他:“你凭什么来定义我?”
这句话说得太傲了,说得让他在那一瞬间心动,手脚发麻,脑子里“嗡”一声响。
像是康爵当夜里傅知非将手撑在他耳边的瞬间;像是接吻时候漫过来的酒味和烟草味道的混合;像是梦境和现实混乱里被沾污了的白床单;像是傅知非落在他肩颈弧线上的手,如果他肩颈上的是一根弦,再拨下去就要断了。
他没弄脏傅知非家的床单,当时的确是出了太多汗他才拿去洗的。是后来他回家之后睡梦里弄脏了自己的床单。让他以为还是年少时候加上傅知非微信的当晚,那种隐秘的不可言说不敢宣泄下的梦里恍惚变成了现实,把黑暗里每一个动作播放重复,一帧帧回味。
舒望撑着镜子用冷水泼了把脸,手指上梳到短短的头发上,刮过头皮都让他有想起傅知非摁揉过的感觉。
姓|欲时常会让他感到罪恶,在这一点上从没有人和他说过“别怕”。
在他心里就觉得,他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和傅知非发生点什么,没有资格爱他。
突如其来的相遇和突如其来的崩断了神经的片刻,他贴过去吻了傅知非的嘴唇,而后在黑夜里彻夜难眠,最后逃走。
太多的心悸,让他感觉自己都不能成为自己。
所以就让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他还想是那个,给月光制笔的人。
第28章 超市,购物,巧
之后再见着舒望,傅知非也没问他打针的事情,舒望到底是年轻小伙子呢,眼见着头两天遭点罪,之后也慢慢地好起来。
生活突然的平淡,他们之间也没有了其他过多的交流。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对于舒望来说这样的日子算是痛并快乐着。
不过没关系。
傅知非今天去医院的时候舒望也要求跟着去了,伤口换了药,医生说恢复情况良好,还有一个星期就能拆绷带了,之后再慢慢的逐渐多活动活动,就能恢复如初。
还有一星期这样的家政生活应该就能结束了。
出医院的时候舒望舒了口气,半途上又咳嗽起来,傅知非看了他一眼,随口问:“晚饭吃什么?”
“我是打算弄个萝卜烧肉,绿豆芽还有肉沫茄子,再弄个青菜吧。”舒望说。
“这几天我喉咙不太舒服。”傅知非说。
舒望有些惊讶:“感冒了吗?”
“不知道,炖点梨子吃吧。”
舒望:“家里没有梨,要去超市买。”
“那买吧,”傅知非看着舒望,说不上来的心情有些好,“顺带再买一点别的水果,还有狗粮,月月快没吃的了。”
医院前边再隔条街就有大型超市和购物中心,他两个走进超市的时候舒望还很不自在,这个点下班放学,各家都要弄饭,超市里人还挺多,尤其是蔬菜和水果专区,大部分都是女士,要么就是陪着女士的男人和孩子。
几乎就没有两个大男人一起来逛超市的。
路过蔬菜区的时候傅知非说:“想吃西兰花。”
他们晚上的菜谱临时变更,把青菜换成了西兰花。
舒望摘了个保鲜袋挑菜,傅知非就在他身边站着,干站着也尴尬,刚挑了一个看上去还挺匀称的西兰花往袋子里放,又被舒望挑出来了。
傅知非:“……”
“这个不行,”舒望拿着那颗西兰花说,“它的花蕾不紧实,也没隆起来,这样的不好吃。”
傅知非干脆不上手,就在旁边站着看。
舒望没挑多,选了两颗就拿去称重,傅知非接过手:“我去称,你去挑水果。”
“除了梨你还想吃什么?橙子也对喉咙好,橙子皮还能泡水喝。”
水果区的人更多,傅知非看了看:“一会儿再一起去挑吧。”
旁边两位和他们一起挑西兰花过来的老太太头发花白,一对儿老闺蜜估计是,看了看他俩,小声感慨:“现在时代是真的开放了。看看这俩小伙儿,长得都挺好的,多养眼。”
另一个叹了口气:“男孩儿都有男朋友了,我家孙女也没有。”
舒望脸涨得忽红忽白,队伍排到傅知非,贴好了条形码,傅老师很淡定的回头对两位老人家说:“这是我侄儿。”
叹气的那位老太太当下就问了:“结婚没有啊?”
“有主了。”傅知非说着话微一皱眉,把舒望揽着走了。
今天是周六,超市里人来人去的,傅知非的右手半揽在舒望背后,免得被人碰到,也免得他俩走散了。
舒望的膝盖绷得快和锡兵一样直,挑水果的时候闹哄哄的还是人多,两个人晃了半天,往人少的地方挑了山竹和石榴,最后称完重才又挤上买梨和橙子。
傅知非从收银台那边拉了个购物车回来,水果也称好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傅知非问舒望,“平时喜欢吃什么?”
舒望说:“没什么想吃的。”
他们去买狗粮,路上经过的地方正好就在零食区,傅知非看着一排排货架问他:“零食喜欢吃什么,薯片?可乐?巧克力?”
再往前走又是零食散称区,舒望看着货柜,人来人往的热闹着,一家人扎堆走在一块,而他俩是一起的。
“我喜欢吃果冻。”舒望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
傅知非推着购物车就往散称那边去了,不知道傅老师是不是也和他有同样的感觉,今天的傅知非显得很轻松:“我侄女也喜欢吃果冻。”
舒望想着刚才傅知非占自己辈分便宜,说:“那我要叫你一声傅叔叔吗?”
“可以,我不介意,”傅知非笑了笑,“你得问问我哥同不同意。”
舒望挑着手里大个儿的里边有桃心的什锦果冻,闻言轻轻哼了一声。
果冻也要称重,出门在外到处要排队,零食区的小孩儿多,舒望叫傅知非在这里等他,他自己去了。
傅知非站在购物车旁边,有些无聊,突然身后有人喊他:“叔叔!”
小女孩儿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傅瑶那个小鬼灵精,傅知非回头看过去,傅瑶身边还跟着她妈妈。
傅知非心想这可是绝了,他和舒望不是碰见傅知礼就是碰见傅知礼的老婆孩子。
傅瑶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几年他和父母亲关系不太好,和哥哥一家还是很好的,他也很喜欢这个侄女儿。
傅瑶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双子座,鬼灵精,喜欢纳兰词,还爱看腐腐的漫画和小说,坚定不移地支持叔叔的立场,觉得她帅气的叔叔是要被写进纯爱小说里的男主角。
“你怎么在这儿啊?”傅瑶看见他手上的绷带,“叔你手怎么了这是?没事吧?”
“没事,前几天划了一口子,来医院换药,顺带在这边买点水果。”傅知非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知礼的妻子是中学老师,很温婉书卷气的女老师,冲傅知非笑笑:“手好点没有?”
傅知非说:“没事了,医生说再有几天就能拆绷带,到时候就好了。”
傅瑶在一边挑果冻一边问他:“你买这么多水果一会儿怎么拿啊,一个人也不方便,要不要我和妈妈帮忙?”
“……不用。”傅知非笑得有些尴尬,舒望那边拎着果冻远远的站着也没过来,傅知非看了一眼,他嫂嫂也跟着他这一眼回了头。
舒望的个子算是高的,样貌又出挑,藏也藏不住。
傅瑶妈妈笑了下:“我听你哥说过了,让人站那么远不太好吧?你哥哥上回也没问一下人家叫什么。”
傅瑶好奇地也去看他们背后:“谁啊?”
她妈妈说:“你叔男朋友。”
傅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的啊?!”
傅知非:“……”
第29章 紧张,电影,怕
傅瑶扭过头去看那边,指着舒望问:“是他不?”
舒望在那头尴尬得要命,这怎么还指上他了呢……傅知非干脆朝他招了招手,舒望拎着果冻过去了,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位女士,手心里全是汗,紧张得都不知道叫什么好。
傅知非:“这是我嫂嫂。”
舒望:“嫂嫂好。”
傅知非:“……”
傅瑶妈妈噗嗤一笑,舒望反应过来险些给她鞠了个躬,慌张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说,姐姐好。”
“不用紧张。”傅瑶妈妈看着他跟看自己学生似的。
舒望捏着裤缝的手都有点抖:“真不是,我是给傅老师当家政来着,刚刚太紧张了。”
傅瑶飞快地戳了戳手机,似是在回复消息,听见他这话笑嘻嘻地抬头说:“有什么好紧张的。”又问:“家政是什么新词语吗?”
“不是新词语,家政就是家政,”舒望觉得他身边傅知非的气场都变冷了,自己也是心虚,解释说,“傅老师家的做饭阿姨请假了,我帮忙来着,不是那什么……”
傅瑶和她妈妈看着舒望都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