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开始变得很慢。
他能感觉到顾卓立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伸了伸屈起太久的腿,而后柔声道:“心情不好,想要和会让你安心的人在一起吗?”
乌锐清依旧把脸埋在手心里,就着自己的掌心点了下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男人掏出手机,“那我叫廖山来,让他唱歌给你听。”
“我不要。”乌锐清忽然一把按住了男人的手。
喝过酒的小乌总,手心的温度终于不像往常那样沁凉,而是有了一丝烫感。他紧紧箍着顾卓立的手腕,力道透露出坚定。
片刻后乌锐清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半醉半醒之态,有些慵懒地侧过身靠在身后的墙上,半含笑看着顾卓立,“弟弟是用来我照顾的,这种时候,找他来干什么?”
顾卓立愣了一瞬,“那你是指谁?”
乌锐清半天没说话,就那样看着他,看到男人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停跳了,他忽然说,“不然你来吧,你会唱歌吗?不想唱歌就跟我说说话,随便说什么都行。”
乌锐清酒力上头,感觉自己的头很沉很重,四肢却仿佛被抽空了力。华贵高雅的礼服变得十分禁锢,他抬手解开礼服的一粒扣,又随手解开衬衫领口的几颗,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听男人说话。
那道声音时远时近,低声絮语一些他未曾听过的过往。
“有一个悲催的小男孩,从小就被亲生母亲嫌弃。”
“他爸爸穷,赚不来钱。他也跟着土,喜欢吃大酱拌米饭,酱汤滴到桌子上还用手指头往嘴里舔。他又胖又挫,说话粗里粗气的,穿开线的毛衣,和邻居小孩一起滚泥巴,像个野孩儿。他妈妈就一直指着他的鼻子嫌弃他,说能把他从小看到大,以后就是一个只会抠脚的大老粗,没文化,没有钱,也不会有人喜欢。”
“他妈妈喜欢所有昂贵的手包和珠宝,喜欢有气质又优雅的人。后来她实在受不了让她恶心的父子,离开了那个家。可就在那之后不久,小男孩莫名其妙帮家里赚了一大笔钱,他努力减肥,读书,考最好的大学,又去麻省理工读硕士,去各种国家旅游,回来后努力经营公司,变成他妈妈从前最喜欢的那种人。”
“他妈妈回来找他了,可是后来他发现,妈妈是为了钱回来的,不是因为他变成了妈妈喜欢的那种孩子。在妈妈的心里,无论他怎么变,他都是当年那个命根子里就带出土气的人。别人哈哈大笑是爽朗,他哈哈大笑,在妈妈眼里就是土匪气质。”
顾卓立说着说着,忽然不想再说下去了。
他心里有些怪自己,何必要让乌锐清知道这些——哪怕知道这些会让乌锐清觉得自己的那份凄苦不再孤独,可却也暴露了他内心深处最羞于对人启齿的伤疤。
为什么要让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的不堪呢。
他沉默地偏头去看,却发现乌锐清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
几天的功夫,乌锐清眼下的青色比之前更重了,脸庞瘦削,再得体华贵的衣着妆发也依旧难掩憔悴。
静夜流深。
男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辛苦你了。”
“我记住那些老王八的脸了,乌庆泰,还有那个女人……等你离开乌家。”
乌锐清仿佛睡得很熟,呼吸绵长而规律,侧伏在膝头一动不动。
片刻后,男人脱下自己的礼服披在他身上,帮他把衬衫领口的扣子往上扣回一颗,然后站起身。
那道高大的身影将乌锐清蜷起来的身子完全笼罩住,显得乌锐清只有小小的一团。
男人弯下腰,左手从乌锐清膝窝下穿过,右手撑着他的背,将他抱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各楼层的媒体宾客都在陆陆续续离开,电梯显然不能用。顾卓立抬头看了眼防火楼梯道间亮起的“48”。
他把小乌总抱稳了一点,小心翼翼地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睡颜,又仿佛被烫到似的,立刻收回了目光,缓步小心翼翼地下楼。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小乌总明明那么轻,抱在怀里却仍然是软的。
也依旧感受不到他是个多么能打的人,抱在怀里,很温顺,像个孩子。
男人清空思绪,无声地踏下一节节台阶。
每层两撇台阶,每撇十四阶,从四十八楼到负一,一共是一千三百七十二个台阶。
男人在心里倒数,下一阶就少一阶。
半小时后,他终于轻轻用脚推开了负一层防火通道的门,小心翼翼地把乌锐清抱了出来。
男人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他对远处小跑过来要询问的马可摇了下头,用下巴指引他留下车钥匙,然后把乌锐清小心翼翼地放进副驾驶。
卸下那份重量后,身上陡然轻了不少,却也好像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顾卓立愣了半天,而后低头看着倒在座椅里熟睡的人,嘟囔道:“酒量太差了,三四杯红酒,醉成这样。”
开车回去的一路上,男人专心致志看着路,不知为何,没敢再往副驾驶位看一眼。
最后把乌锐清抱回他的公寓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顾卓立帮他脱了鞋在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准备了床头的水和应急胃药,什么都搞好了,才放心地要离开。
他刚刚转身迈开一步,一声突兀的微博提示音忽然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
男人吓了一跳,连忙拿起刚才从乌锐清外套口袋里滑落的手机,掰下静音按键。
屏幕上亮着一条微博消息。
【@全世界最好的廖山弟弟转发了您的微博,并说:华夏盛典的摇滚舞台真的绝.......】
顾卓立匆匆一瞥,确认手机已经静音,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好,然后转身出了门。
卧室门关闭。
几秒钟后,防盗门关闭。
静谧漆黑的房间里,一直酒醉熟睡的乌锐清平静地睁开了眼。
黑眸中没有醉态,反而十分清醒。
他坐起来,看了一眼床头柜上放好的水和药,又下意识揉了揉腰。
其实,被那家伙抱着下四十九层楼,他也很辛苦啊。
而且那家伙好爱出汗啊,在他衣服背面留下一条水痕,是那家伙的胳膊。
乌锐清把男人莫名其妙给他扣上的衬衫扣子又解开,活动了一下筋骨,坐在床上却忽然低笑出声。
原本只是轻轻一笑,笑着笑着却好似忍不住了,捂着脸笑了好一会。
他拿起手机看时间,等了差不多十分钟,男人该是到家了,才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乌锐清:晚安。】
刚刚到家才脱了一只鞋的顾卓立对着手机震撼片刻……
“啊啊啊——”
他为什么醒了?!
这么突然就醒了吗?这么快的吗?!
男人正靠咕咚咕咚咽吐沫来制止自己的猜想,手机又亮了起来。
【乌锐清:胳膊酸不酸?辛苦了。】
顾卓立满脸惊恐,大脑空白。
他机械地打字回复:【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
回完这条,他绝望地把鞋甩飞,大骂了一句,“你这个臭傻逼。”
男人在寒冬的深夜,洗了个冷水澡来保持人姓。
他打着哆嗦裹在浴巾里,思绪空白地点开微博,想刷刷灌崽今天的动态以此重回人间。
然而首页一刷新,最顶端的动态却是关于廖山的。
男人嘟囔道:“我真他妈的服了,做卧底做到这个苦逼份上……”
他说话到一半,却忽然看出一丝不对,猛然从歪在沙发里的姿势挣脱出来,一下子坐直了。
【@全世界最好的廖山弟弟:华夏盛典的摇滚舞台真的绝,哥哥粉整理辛苦啦~@廖旷群山:……】
“…………”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别人艾特廖旷的微博,为什么乌锐清的手机会收到提醒?
男人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脚趾头咣地一声踢在茶几上,他痛叫一声,拔腿就往卧室跑。
顾卓立费了好大的劲,把枕头被子床单全都掀了起来,一脚踹在床垫子上,把床垫平移开半边,露出下面的储物格。
床底下睡到一半的小伦敦慌张地挣扎出来,探出一个懵逼的头。
小伦敦:地、地震了吗?
顾卓立从储物格里拿出了那个硕大的巧克力盒子。
——里面的巧克力早已被转移到了冰箱里,这个盒子原本他是暗戳戳想收藏起来的,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容易被偷,最后就放在了床底下,还能让小伦敦每晚睡觉时帮他看着。
男人打开盒子,从里面抠出那张小小的卡片,盯着“友谊长存”看了足足十秒。
而后他又把卡片翻过去,从左上角开始一毫米一毫米地仔细看,终于——
反面,PHLK
正面,友谊长存
狍糊廖旷,友谊长存。
“…………”
“嗷————!!”
作者有话要说:
顾卓立:完了完了完了,凉了,凉透了,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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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明天见明天见~
第42章 「A」
“啊啊啊啊啊!!!”
小伦敦不耐烦地用爪子划拉着床板, 在昂贵的红木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印子,豆豆眼里写满了不满。
顾卓立低头和它对视半秒, 飞起自己裹头发的毛巾就把它的头给蒙上了。
“别看我!别用这双和小乌总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完了,我完了啊。”
“他怎么会和我那装逼撕友是一个人, 他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狍糊的!”
顾卓立冲到床边把快要被闷死的貂解救出来, 晃着它疯狂问, “我什么时候掉马的?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啊?啊?”
“你说话啊!”
小伦敦:“……”
貂要哭了。
顾卓立讪讪地放下小家伙,看着它惊恐地跑回床底下,整个人站在原地如遭雷轰。
片刻后,他僵硬地到书房, 打开电脑,开始追溯自己和廖旷群山的小窗记录。
一小时后, 男人双眼空洞, 扣上了电脑。
好吧,一切的不对劲,大概要从微博账号解锁那天开始。乌锐清似乎也是在那天戴了满手的铆钉戒指跟他说要套麻袋把廖山家的卧底殴打致死的。
而在那之后,他还厚颜无耻地跟自己的网友倾诉种种, 就差直接告诉他“老子喜欢老子那个对家粉朋友”了。
顾卓立颤抖着重新翻起电脑的盖子,点开那个小窗, 复习上一次的聊天内容。
【廖旷群山:你就不觉得我像谁吗?】
【狍子今天糊了吗:我很想说你像莎士比亚,但对不起, 老铁,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这样的。】
——亮闪闪的杀马特要闪瞎了顾卓立的眼。
男人在空荡黑暗的房间里默然无语, 内心哭得好大声。
顾卓立一个人在房间里从凌晨一点绝望到早上六点,当他想明白一切后,才知道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有多高能,自己基本已经是个死人了。
苍老的目光锁定屏幕上简陋的聊天界面,他心中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半小时后。
憔悴崩溃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呵欠连天,“客户爸爸,你可能不知道,对于我们这种伟大的创世级程序员而言,早上六点是刚刚陷入睡眠的时间,所以您现在已经从想要暴躁痛骂我升级到想要恶意摧毁我了吗?”
顾卓立的声音比他还要憔悴,“可儿,价格你开,我的命你要救。”
Blacker简直无语,一边揉乱自己的鸟窝头一边从床上绝望地爬起来,按亮电脑,“说吧,又要做什么不人道的CAO作。”
顾卓立:“我希望你能帮我清除掉一些我和那人聊天历史中的不良记录。”
“什么叫不良记录?”Blacker惊讶了一瞬,“不是,你俩有什么良的记录吗?不是每天都在互喷和口嗨吗?”
顾卓立艰难地叹了口气,“其实不是,你看一下,口嗨的主要是我,他其实……一直都挺有素质的。”
Blacker闻言有些惊讶地把手机拿开,看了眼上面的电话号码。
这个客户的变态程度又升级,进入到自我反省的究极模式了。一般那种丧病程序开始自查,十有八九下一秒就要开始自毁,估计这个客户也离那天不远。
Blacker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眯起眼睛飞速拖动聊天记录,“说吧,销毁哪些记录?”
“就……”顾卓立犹豫了一下,“粗鲁的,不要。涉及到脏字的更不能留。还有那些对他人身攻击的、冷嘲热讽的、骂他爱豆的,都……”
“那还剩什么?”Blacker简单粗暴,“我直接勾选所有你的发言记录,一键给你清零得了呗?”
“……”顾卓立棘手地嘶了几口气,不确定地问,“能把这个软件直接从他电脑里挖走吗?”
Blacker声音冷漠,“哦,利用完了就要毁灭程序,是这个意思?”
“嗯……”男人正想说我多付你一些精神损失费,然而他开口的一瞬,脑海忽然有一空,看着屏幕上那个陪了他几个月的简单的页面,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以前不知道是小乌总,现在知道了,舍不得了。
Blacker机械地呼唤,“客户爸爸,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在、在……”顾卓立长叹一声,“算了,那就算了吧,没事了,打扰你睡觉,挂电话吧。”
Blacker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