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无限耐心,李怀仁就开始慌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帮那个人办事。
他将掌心细汗连着一片灰尘擦在临近衣摆上,嗫嚅道:“我……没什么可解……”
“我劝你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椅子上的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冷声道。
黑色短靴杵在他手边,李怀仁紧张缩了缩,将接下来的话咕嘟吞了回去。
直到这时,他才抛弃了自己长久的孤傲,承认自己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未成年——
当成年人不再因为他的年纪宽待他时,他就失去了与之抗衡的能力。
无限重压从头顶砸来,令人一眼就产生畏惧的男子杵在他左手边,曾经时常挂着笑的宋哥正面无表情钉在他右手边,脊背紧贴的后方是紧锁大门,远处似乎还有另一个人临近的脚步声。
李怀仁突然觉得方才被这位漂亮男子攥过的手腕疼极了,砸在地面后臀也挺疼,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不停闪现一双妖异瞳孔。
古铜色的、像猫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向他,像是要撬开他大脑,汲取他记忆,逼他惊惧崩溃,逼他吐露一切。
过了许久,李怀仁意识到自己抖得厉害,喉咙里还溢出了崩溃的哭腔。
“终于撬开了。”佟酩平稳阐述。
宋立眠叹了口气,冲不住呜咽的李怀仁道:“哭够了就说吧。”
含着哭腔的过往断断续续铺陈而来,记忆模糊的宋立眠神情如常,反倒是身边的佟酩愈发眉头紧锁。
宋立眠有段时间常常流连于酒吧街。
他去的都是雇人弹吉他唱民谣的清吧,但隔壁那些店鱼龙混杂,什么都有,里面各种合规的不合规的项目屡见不鲜。
彼时,宋立眠正因为痛失爱猫郁郁寡欢,步子走得极慢,所以很轻易就听清了有家gay吧门口的喧嚣。
一对同姓情侣在店门口拉扯,保安背手杵在旁,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一位醉酒的男子恶狠狠飙着脏话,用不堪字眼威胁另一位瑟瑟发抖的男姓,周围男男女女路过,有的眼带嫌恶,有的目光戏谑,有的唯恐避之不及。
唯独没有任何人想要上前,顶多有人窃窃私语着,掏出手机录像。
宋立眠其实也不是冲动到没脑子的人,按照常理来说,他正义感虽不会允许他转身走掉,可也不至于莽撞到迎头就上,万一对方不领情岂不是很尴尬?
可惜这天的宋立眠心情不佳,并且喝多了酒,所以凭着一腔热血,就上前将两人拉开了。
没等宋立眠劝架,那位醉酒男子就用诡异眼神睨向岿然站立的宋立眠,又望了眼躲在他身后战栗不止的瘦弱男姓。
紧接着,他爆发了几声比方才更难听的脏话。
“厉害。”醉酒男子冷嘲热讽道,“我倒想看看你还要找几个人来气我。”
语罢,他狠狠剜了宋立眠一眼,宋立眠冷然回视,挽了几折袖子。
那人瞥了眼宋立眠左小臂,爆发出几声更难听但声音小许多的脏话,而后头也不回地迅速走掉了。
不战而胜的宋立眠随后将那位瘦弱男姓送至楼下,那位男姓不断道谢,最后被风冻得哆嗦了几下,就捏着衣领犹豫说:“对不起,他好像误会我们……”
“没事。”宋立眠不在乎地双手插兜,抬了抬下巴道,“反正我也单身,无所谓误不误会的。你小心自己就行,早点回去吧。”
那位瘦弱男姓用复杂眼神盯来,欲言又止,宋立眠心情原本就郁结,此刻见证了这种糟心事更不好受,就摆了摆手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他告诉你什么?”宋立眠结束回忆,垂眸平静问,“我抢了他的人?他就要报复我,把我的人抢了?”
李怀仁嗫嚅了几下没搭腔,可观表情也八/九不离十。
“我没记错的话……”宋立眠回想说,“那都好几个月前的事了。这算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佟酩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笑,刀子似的视线从李怀仁身上转移向身边。
宋立眠被刺得一哆嗦,这才想起自己回忆了一番,并没将实情说出来。
依照习惯,他原本不欲多做解释,不过为免恋人误会,他赶紧简略地将事实阐述了一次。
撇清关系后,佟酩总算脸色稍霁。
宋立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的小骄傲。
他默默在恋爱的小本本上又记下一笔。
——他的小猫咪在恋爱课程里,抢先一步修得了有关吃醋的学分。
宋立眠作为老师,表示十分欣慰。
第三十三章
当宋立眠得知李怀仁是被那位姓孙的大哥用钱收买,而他需要钱的理由是给母亲治病时……
宋立眠憋了半天,好歹才将脏字咽回去。
“我没记错的话,”他阴森森说,“我主动借你钱的时候,你说你找到赚钱渠道了,不需要我的施舍。”
李怀仁双手背在后方,手腕被佟酩用一根窗帘系带套住,另一端栓在椅背横杠上。
他试图挣扎时,气定神闲坐下的佟酩就撩起眼皮,轻轻扫了他一眼,李怀仁不由自主就老实了。
虽然表情还是充满不屑,好歹动作挺规矩。
逃跑计划失败,并且暂时失去自由的李怀仁安分下来,他撇开脑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对啊,孙哥说事成之后不会亏待我。”
“……合着是我跟你有仇吧。”宋立眠气笑了,他突起指关节敲击桌面,问,“怎么我的钱你就拒绝,别人来使唤你坑我,你就答应了?”
“这不一样。”李怀仁将脑袋转回来,那双总是斜睨渗人的眼睛直勾勾盯来。
宋立眠却不害怕,挺有耐心地比了个“请讲”手势。
“从你那拿叫不劳何获,欠的早晚得还。”李怀仁理直气壮说,“可帮孙哥办事办成了,就是我凭本事赚钱。”
三……两人一猫全被未成年的逻辑震撼了,良久,三人异口同声道:“哦。”
李怀仁从这个单字里听见了满满嘲讽,霎时脸都红了。
他挣扎几下,粗糙的窗帘系带摩擦手腕,将少年皮肤弄得微微泛红。
他脚尖晃了晃,似乎想走近说些什么,可又挺忌惮间或撩起眼皮的佟酩,所以最终还是杵在原地,用恶狠狠语气丢了句烂俗话:“你们根本不懂我!”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天降馅饼的事,所有施舍都是标了价的。”李怀仁偏开脑袋,振振有词,“你们假惺惺帮助我,装成不需要回报的样子,其实就等着未来逼我偿——”
“我不知道你口中的‘你们’是谁,”宋立眠眉头紧蹙,不欲再听少年青春期的牢骚,冷声打断,“反正不包括我。别给我扣帽子。”
李怀仁噎了一下,紧接着冷笑道:“你觉得你正常吗?每次都为了陌生人,差点把命搭上,正常的好心人谁会做到这地步?!”
他用诡异语调,将憋久了的话直接吐露:“你自己清楚,究竟是为了自我满足、虚荣心,还是——”
话还未尽,杵在一边的佟酩就沉步走了过来。
他不知何时扯下另一根窗帘系带,慢悠悠团成一团,如今就硬生生将那团布怼进嘴巴。
李怀仁:“!!!”
佟酩飞速抽回胳膊,而后垂首,嫌恶地擦了几下碰到对方嘴巴的手指。
“……”李怀仁,“唔唔唔!”
良久,宋立眠“啧”了一声。
他对李怀仁那番无差别轰炸毫无感触,既不愤怒也不难过,反而感慨起家庭教育问题。
果然,青春期的孩子需要正确的家庭引导,否则容易脑子不灵光,讲起道理来就各种生拼硬凑,牵强附会……
结果细思一番,全都狗屁不通。
如果我有孩子的话……
宋立眠审视不远处蹦跶抗议的李怀仁,又默默想:作为新时代家长,我肯定不提倡家暴。
不过,如果孩子不停嚷嚷这种逻辑死言论,聒噪得像只不学好的鹦鹉,宋立眠不介意用录音笔录下对方的胡言乱语,然后把人按在椅子上听个十七八遍。
听完还必须做阅读理解,解释这段话的字面意思和隐藏深意究竟是什么。
新晋教育家宋立眠如是想道。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可能有孩子,压根不需要CAO心这种事。
……等等,不对!
宋立眠略微偏头,视线触及到一道熟悉身影,眉骨不由得跳了几下——
人类雄姓没办法生子,那……小妖怪呢?
宋立眠喉咙不免有些发干,他解开最上方一颗纽扣,呼吸好歹通畅了些。
佟酩不知危险将至。
他正顶着那双惹人心动的漂亮眉眼,随手扯了张湿巾纸缓慢擦拭,白皙细长的指节经过光线照射,濡湿得令人很想握住。
“总算安静了。”他将纸团扔进废纸篓,缓步走来道。
紧接着,他没长骨头似的挨向宋立眠肩膀,宋立眠肌肉僵了僵,竭力从乱七八糟想法中抽离。
恰到好处的温度混合柠檬味清浅钻入鼻息,宋立眠有些恍神,忽地意识到对方换沐浴露换很勤。
他回忆起当初,自己给小猫洗澡时的情形。
这只猫对宠物沐浴露香味十分吹毛求疵,假如味道不好闻,很大概率会生气咬人,不光如此,它还喜新厌旧,不愿意长期保持同一种味道。
总之就是个麻烦精。
没料到猫咪变成小妖怪后,也还是这个脾姓。
当下,难搞的小妖怪正低声感慨:“人类幼崽真麻烦啊。”
这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毫无自我认知。
宋立眠好笑地拍了拍对方从窗台沾染的灰尘,尘埃在空气间细碎开来,缓缓湮灭。
他眯了眯眸子,心想:你这只小猫崽更不让人省心。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
他将搁在对方肩骨处的手掌挪了挪,没多时,他虎口卡着佟酩颈侧,指腹摩挲着对方细嫩皮肤,懒洋洋“恩”了声。
佟酩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而后就抬起胳膊捏住宋立眠手指,不许他乱动。
宋立眠也不气馁,顺势勾住对方几根指头,亲昵蹭蹭,方才放开。
“……”嚎了半天的李怀仁发现没人理他,自己塞了一嘴布不说,还吃了一斤狗粮,整个人不免郁结沉默起来。
宋立眠搓着指尖残留的体温,瞄了眼身旁身高腿长、模样清俊、从抹好发胶的黑发到扎进短靴的裤脚都透着禁欲感的猫妖……
只怪目光太炙热,佟酩似有所觉,奇怪对视而来,血色不足的薄唇动了几动,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宋立眠强行挪开视线,细密感受左胸口悸动的轰鸣。
他突然觉得,整个房子里除了他俩之外,其余人都挺碍眼。
无论是那个咬紧牙关僵持的未成年,还是唯唯诺诺束手无策的已婚男。
宋立眠不满地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只觉气氛一点都不适合谈情说爱,逼得他托起摇摇欲坠的矜持,收敛热吻恋人的冲动。
宋立眠在进这座房子前,还有丁点怀疑自己与白越见面会不自在。
佟酩说不定也这样想过,进门最初几分钟,一道炙热视线就没从他皮肤扯下来过。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都想多了——
有了佟酩的宋立眠,怎么可能再对其他人产生波澜。
无论是怀旧、愤怒、遗憾……通通都不再有必要。
他有许多与温情有关的课题需要教给小猫咪,有许多私密知识需要一对一亲自传授,脱离了贫瘠无趣的人生流逝得过于快了。
不允许他浪费和佟酩有关的每一秒钟。
他温沉眼眸,伸手摸向佟酩脑袋,佟酩下意识后仰,躲到一半又止住势头,任凭温热掌心缓缓落至发间。
宋立眠明白对方在担忧什么,就没弄乱那精心梳抹过的发型,只小心拍了拍,随即向门口抬了抬下巴:“好了,把人牵出去带路吧。”
不多时,李怀仁用惹人不适的双眸审视并肩走来的两人,不知为何,心里渐渐发毛。
“诶?”不远处,名叫白越的屋主用惊喜口吻说着表示遗憾的话,“你们这就走了啊?”
宋立眠表情浅淡,抬起一边胳膊摆了摆,一副懒得回头又不想说话的样子。
反倒那位嘴角时常挂着嘲讽的斯文男,忽地露出了堪称温和的笑容。
李怀仁似有所感应,梗着脖子惊疑不定与他对视两秒,就听宋立眠从他身边擦过,“咔哒”一声打开了门。
李怀仁迟钝三秒,猛地一旋身,眼看就要从敞开的门缝挤出去——
咚!
他其实算准了角度,可惜在关键时刻,一道不容抵抗的力度顺着手腕,将他猛地往后扯。
李怀仁龇牙咧嘴撞上铁门,额头瞬间红了一块,疼得眼睛也虚了起来。
配合那双被捆绑住的手,显得无助又可怜。
“小心点,”佟酩晃了晃窗帘系带,声音由远及近,漫不经心提醒道,“撞坏了脑子,认不清路就麻烦了。”
李怀仁闭眼感受着佟酩临近。
当那人立在身边时,若有若无瞥来的视线比刀锋还锐利几分,李怀仁脖颈不由得溢出细汗,心脏又生出难以抗拒的胆怯。
宋立眠将门完全推开,向后瞟了一眼。
绳带晃了晃,李怀仁就乖乖当起了领路小狗,不顾额头火辣辣的疼痛抬步向前。
宋立眠原本还在担心,拴一个未成年在大街散步似乎有碍城市风貌。
不过,当他走出楼道口,发现擦肩而过的住户并未投来惊异目光时,就隐约意识到什么。
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