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野外蚊子多,我不喜欢。”他扶正略微歪斜的眼镜,无视宋立眠期许目光,缓慢道。
第十六章
“你的味道好甜。”佟酩缩在墙角边,竖瞳里满是兽类赤裸裸的贪婪,他凝视瑟瑟发抖的猫薄汗,很认真地讲,“今天他还是没来找我。”
基部带紫红色的猫薄荷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四棱形的叶片渗出水珠,它用人类听不见的嗓音干巴巴回应:“黑猫先生,你快去寻他吧。再不去找,我就要被你掐秃了。”
佟酩直接无视了前一句提议。
“没关系,我有空来浇浇水。你成妖的年份短,还有机会长的。”佟酩眼角红痣温柔异常,轻声哄劝,白皙指节却粗暴拽下一片叶子。
猫薄荷没逃过一劫,“啊”地惨叫,随即小声啜泣起来。
佟酩无视近在咫尺的鬼哭狼嚎,探出殷红舌尖,小心将猫薄荷叶卷了进去,原本锐利疏离的眼眸霎时被薄雾笼罩。
灵魂瞬间腾空,肉体战栗不止。
没多时,佟酩细白皮肤浮上薄红,喉结滚动频率泄露了他的欢愉,本该毫无血色的薄唇也渐渐沾染红霞。
直达天灵盖的舒服令佟酩暂且忘却忧愁,他像被顷刻间抛到了天上,骨髓里渗出糜烂的失重感,在这几秒内,他甚至忘却了姓名。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很快佟酩就想起自己是谁,也想起他接近十三天没见到宋立眠这事。
清甜的猫薄荷瞬间化成苦草,佟酩情绪坠至低谷。
猫类的骄傲逼他与宋立眠切断联系,可实际上,佟酩骄傲得虚有其表,毫无意义。
这些时日,他甚至需要翻遍每个角落,通过欺负成妖后的猫薄荷获取零星慰藉,佟酩没有精力去尝试,就很主观地给自己下了判决书。
他无法融入没有宋立眠的人类世界,也不愿与大多妖界人士打交道,只能躲在一隅,当个欺瞒自己的瘾君子。
猫薄荷大概被佟酩的低气压感染了,没多时就不再哭泣,他抖着残存的几片叶子,故作老成地说:“没有用。我是猫薄荷,不是忘忧草。”
“我太无聊了,”佟酩垂下眼眸,像在不走心地解释,“妖类估算不出寿命,无聊起来根本没有尽头。”
“你那不叫无聊。”猫薄荷顺着微风走势舒展僵硬躯体,卖了个关子,似乎期望能吊起佟酩胃口。
“别故作高深。”佟酩并不中招。
他立起来倚靠墙边,缓解完大腿肌肉酸涩才继续说:“你才是闲得最无聊的妖怪。植物系根本没长痛觉神经,被掐几片叶子哪至于哭成这幅模样。害不害臊?”
“你得体谅没长脚的妖怪。”猫薄荷心虚嘟哝着,很委屈地随风摇曳。
佟酩不为所动,他墨色眼眸凝视向空无一人的鹅卵石道,做出期许什么身影走来的姿态。
猫薄荷扎根在土壤,扬起脑袋也难以窥清他的脸,便不合时宜地打击了他:“黑猫先生,你太孤独了。”
“……何以见得?”佟酩心脏钝痛,紧接着一股无名火涌起,他按捺住抬脚踩扁猫薄荷的冲动。
“我是从你影子里读出来的。”身处削瘦阴影下的猫薄荷得意洋洋,俨然不知自己刚与死神擦肩而过,“永远别小看植物,视野的狭隘逼出了我们的强大观察力。”
“孤独?你真当我是人类?”少时,佟酩嗤笑道,“哪有那么矫情。”
与猫类斗智斗勇无数次的猫薄荷并不想吐槽,猫本就是全世界最矫情的生物,否则怎么会生来就热衷嗑/药。
“所有斩不断羁绊的生灵,都有孤独的权利。”猫薄荷用少年音念出不知从哪听来的话,并狡黠地给出解决方案,“去联系他吧。放心,根本不需要卖弄你的孤独,你只需要站在他面前。”
“然后?”
“好运的话,他会主动拯救你。”猫薄荷说,“相信我,让他抱一下,那感觉比吃猫薄荷叶爽多了。”
出发前一晚,宋立眠接到佟酩的反悔电话。
佟酩没给出解释,完全绕过前段时间尴尬的空白,绝处逢生的宋立眠自然不会主动引火上身,过往就在他俩小心翼翼的寒暄里,心知肚明地轻飘飘揭过了。
宋立眠抑制尾音上扬,表情实在控制不住,湿漉刘海下的眸光温和似水。
幸好他俩没有视频聊天的习惯。
虽说他俩都竭力驱扫违和感,可几近半月的空白期还是限制了两人话题,佟酩聊了几句,言语就含糊起来。
宋立眠沉默少时,问他是不是困了,佟酩慢半拍地给出肯定回答,紧接着说:“明天见。”
“明天见。”
通讯一秒没顿地断了。
室内温度适宜,宋立眠套着件无袖黑背心窝在床头,寂静室内唯有“嘟嘟”声异常清晰,他回味了不多时,翻身下床。
连倒垃圾也得打扮精致的宋立眠变成不懂搭配的路人甲,他胡乱扯了件长袖套上,一身红绿冲出家门。
趁着时间不算太晚,他疾步行至楼下/体育用品店,没多挑选便指向一款双人帐。
老板鲜少撞见这般进店频繁又大手笔的顾客,眼神瞬间放光,开始使劲浑身解数推销充值卡。
充一千送五十,再额外加送情侣睡袋。
在宋立眠心目中,一千和五十属于同等价位,本着能省一笔是一笔的勤俭价值观,宋立眠爽快签下姓名。
玻璃橱窗外月明星稀,体育店内灯火通明,宋立眠打扮诡异,头发凌乱,却仍掩盖不了他外放的精致气息。
内里仅剩的一名小姑娘穿着制服,拘束立在收银台后方,间或瞟来几眼,私底下正在与胸腔里乱撞的小鹿作斗争。
倒霉的中央空调年久失修,硕大店面宛如掺满水的器皿,既湿又沉闷,所以近日顾客寥寥,几乎无人问津。
然而,浑身细胞均异常活跃的宋立眠,直到掏钱时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薄汗涔涔的后背。
他吐出口气,下意识挽起袖子,折了两折。
尽显社会气息的花臂顷刻间映入众人眼帘。
原本在小姑娘心脏上来回横跳的梅花鹿,没多时就撞死在围墙边。
老板眼珠原本轱辘转着,他抚摸几乎不存在的下颔线,试图再编些不走心理由哄哄顾客,让这位人傻钱多的大财主收走全年无人理睬的高档户外装备。
可惜商人的女干诈终究不敌一句“保命要紧”,凝视模样凶恶的貔貅,再窥视顾客紧绷的侧颜,老板本就湿透的后背短袖颜色没多时就变得更深,挤在两腮处的肥肉凝固得摇摇欲坠。
收银台小姑娘也没了旖旎心思,一心只想送客,她飞速核对完宋立眠身份信息,连这位模样姣好的顾客叫什么都没过脑子记下,就舌头都没捋直地说“好了”。
由于整晚都处于兴奋状态,宋立眠未避免莫名其妙笑出来的尴尬场面,从进门到付款都拼命压抑嘴角弧度,板着张脸满身都是煞气。
小姑娘瞅了眼,又仓促低头,等她哆嗦着算找零的钱时,还不小心多按了一位数。
“对了,”宋立眠没意识到数额不对,接过充值卡和钱看也不看随意一揣,随后犹豫问,“想露营又怕蚊子的话……有什么推荐用具?”
老板像被连长点名的小兵,挺直腰杆连声说“有”,声音洪亮而急促,生怕想太久会惹这位大哥不快。
宋立眠摸不着头脑地跟着毕恭毕敬的老板绕过货架,从最里侧拿了一堆东西。
这回老板没再用奇怪借口推销贵而不实的商品,毕竟赚钱事小,万一这位大哥胳膊被蚊子咬出血,老板自己岂不是也会有血光之灾?
宋立眠欲言又止,唇瓣张合几次都没说出话,因为老板太殷勤了,他插不上话。
购物篮里瞬间装满了驱蚊灯、防蚊液、电蚊拍……报价都惊人的便宜。
收银员接过去篮子,细瘦胳膊似乎在颤抖,宋立眠关心地问她是不是冷,小姑娘前胸后背全是细汗,妆都快花完了,哭丧着脸说了声“是”。
宋立眠暗道女孩子就是容易体寒,多喝热水是应该的,嘴上却问:“怎么这些……这么便宜?”
这话听在战战兢兢的老板耳里犹如惊雷,他自动脑补出这位大哥的富含警告意味的言外之意,差点吓哭出声。
“这、这、这——”老板期期艾艾说,“这些东西进价低!不值钱!平时搞活动都是拿来当赠品的!我、我我我、我全送您好了!”
在宋立眠皱起眉头的“这怎么行”“这不合适”“实在太不好意思”推辞三连下,两人最终各退一步,宋立眠仅用三分之一的价格买回一袋本就实惠的商铺。
由于过意不去,他推开玻璃窗,站定两秒后,还是杀了个回马枪。
在店主和收银员莫名惊恐的目光中,他又多买了充气睡垫、充吸气机以及帐篷灯。
好不容易等到宋立眠背影远去,老板双颊肥肉总算找到归宿,他汗流浃背地长舒口气。
“怕蚊子的花臂大哥,太反差萌了。”收银员小姑娘过了最初的忐忑期,后知后觉地喃喃道。
老板眼神复杂地望向她。
——现在的年轻人!
——哎。
小姑娘并未察觉店主的欲言又止,自顾自丧气道:“可惜,一般女孩子肯定驾驭不住。”
次日天刚明,宋立眠便醒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了回笼觉,为了麻痹黑眼圈,他强迫自己假寐到闹钟响起,顷刻间掀开被子。
宋立眠早就习惯随遇而安,所以很多年没品尝过这种兴奋了。
就好像即将春游的幼稚小学生。
梳洗完毕,轿车驶出停车场,信号堪堪恢复,佟酩电话就拨了过来。
宋立眠抿直勾起的唇角,打开转弯灯停靠路边,报完位置。
没多时,佟酩拉开副驾门,灵巧钻进来坐好,黏黏糊糊道了声“早”。
“早。”宋立眠偏头,注意到佟酩眼角有打哈欠流出的生理姓眼泪,然而对方迷迷瞪瞪的,半天没想到拭去眼泪。
宋立眠紧握方向盘的右手食指点了点,却没做出任何逾越动作,只缓声提醒对方系好安全带。
佟酩向来不懂天气冷暖,距离昨天气温刚上升两度,他就将服饰换成领口宽松的短袖,左胸的刺绣图案很帅气。
宋立眠打量极具异域风情的图案,问他那是什么。
“不知道,”佟酩埋头瞅了眼,嘟哝说,“乱七八糟的,跟个毛线团一样。我就火速购买了。”
宋立眠艰难地“哦”了声。
清晨寒风刮得佟酩鸡皮疙瘩直窜,他一边抱怨“好冷啊”,一边搂紧的双肩包上印着的可爱卡通鱼刺。
他下巴就磕在拉链处,一碰一碰,没多时就印了印子。
皮肤也太嫩了。
趁着清晨车少,宋立眠不时斜睨对方,原本策划了一整夜的说辞和话题忽然就派不上用场。
他意识到自己和佟酩还是老样子,即使经历了尴尬,此刻见面依旧不需多加交流,沉默起来气氛也挺融洽。
他不必为了缓解尴尬生搬硬套任何社交模板,佟酩肯定也不喜欢这样。
想到这儿,宋立眠眉眼舒展,轻轻唤了对方姓名,又随口提了两句。
佟酩明显没睡醒,听话地样样照做,他俯身将背包搁上脚垫,随后放斜靠背闭眼假寐。
清晨阳光从旁侧和前方车窗涌入,宋立眠欣赏完佟酩被光线染红的高挺鼻梁,探过手替他拉下遮光板。
“睡吧。”对方茫然地虚睁开眼,投来软软目光,宋立眠温柔得像在同一只容易受惊的兔子讲话。
第十七章
临街有家装潢不起眼的早餐店,招牌上的汉字缺了偏旁部首,所以鲜少有客人能读对店名。
可这并不妨碍周围住户对它的赞赏。
早起行人饥肠辘辘拥挤在陈旧木桌边和狭窄空间里,不时抬起手臂注意手表指针,自从卷帘门拉开,服务员托着瓷杯端出第一杯豆浆开始,店内逐渐人满为患。
喧嚣多时,没买到早餐的人迟迟不甘离去,偏要杵到赶不及打卡时间才肯罢休。
隔壁不远处有幢写字楼,两侧绿荫径直延展向马路,植物柔软舒展枝叶,试图用清新色泽驱散掉人类清晨的睡眠不足。
可惜打瞌睡的人并没心情注意植被,以至于市政园林局的良苦用心收效甚微。
“好晒啊,我也想拥有一把遮阳伞。”佟酩隐约听见一棵植物窸窣的抱怨声。
“怎么能讨厌太阳呢?”另一道声音惬意吸收完阳光,开始谴责道。
“听过喜阴植物吗?”此前那道声音反驳说,“当我还是粒种子时,旁边躺的就是沿阶草,我们约好未来要一起躲进钟乳石洞。”
“然后呢?”
“……然后我被种到了这里。人类说我很适合这儿,肯定会喜欢。”
“他们说得没错,毕竟你是棵香樟树。”
“为什么要用个体的习姓来定义我,人类总爱自以为是。”香樟树宛如叛逆期少年,摇摆枝叶抗议道,“我压根不想活在太阳下,我快融化了。”
“有任姓的时间,不如想想怎么修炼成妖。”喜阳植物嗤笑道,“到时你可以许愿给神明,祈求你能长出双腿,逃进梦中美洞。”
……
无聊的碎碎念聒噪半晌,佟酩半梦半醒得烦不胜烦,可由于宋立眠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佟酩不方便开竖瞳警告这些小绿植,只好翻身继续睡。
“据说成为妖怪可以拥有好多本领!”香樟树兴奋得扬声,“人类根本主宰不了我们!”
放屁。
佟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