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洗脸,就无法冷静,而洗脸,就可能会被偷袭。
——洗还是不洗,这是个问题。
方知墨纠结着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机警地望了望四周,没人。
好机会。
趁此机会把水泼在脸上。
好的,成功!
方知墨满足地叹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变干净了,连带着整个身心也舒畅了起来。
他四下望了望,又接起一捧水。
接连这样又洗了好几次,方知墨总算是感觉自己安全了。
呼——
方知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脸埋进水龙头下面,借着微微温热的水冲刷被冷气和惊吓弄得发冷的小脸。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到了他身后,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啊啊啊啊!”
一阵凄厉的嚎叫和噗通噗通的声音之后,厕所里安静了下来。
程渡一脸诧异地坐在地上,校服的领子被人提着,眼镜也落在了一边,显得有些狼狈。
方知墨骑在他身上,一只手抓着他的衣领,另外一只手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凝结在了空中。
“……怎么是你?”方知墨讷讷地挪开了身体,向程渡伸出手道:“不好意思啊。那个,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一声不吭站在人后面……一般人都会被吓到的吧……”
程渡拍开他的手,捡起掉在旁边的眼镜看了看受损情况,重新戴回了鼻梁上:“看不出你力气还真大。”
方知墨笑了笑,笑容有点讪讪的。
是谁不好啊,偏偏是他!这要是明天传出去……还不得尴尬死了?
想到这里,他往程渡那边凑了凑,小声问道:“疼吗?”
程渡看着镜子,按了按脸颊的乌青,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你说呢?”
方知墨有点儿尴尬。
你说看电影就看电影吧,当着人老妈的面儿,把人从家里叫出来,结果送回去的时候脸上青了一块。
眼镜还碎了。
大写的尴尬。
程渡理了理衣领,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像是能看明白方知墨的想法似的,对他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今天的事儿,你知我知。”
说完径直向门外走去。
方知墨愣了一会儿,赶紧跟了出去。
一路上,程渡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正在生气。
方知墨想了想,快走两步,拉住程渡道:“哎,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跟我来呗。”
方知墨所说的“地方”,就是通向二楼的通道。
那边通常情况下并不会对外开放,但电影院的叔叔认识方知墨他爸,所以经常给他悄咪咪开个绿灯,而方知墨为了封程渡的口,决定带他去坐他自创的“宝座”,算是给他赔罪。
程渡跟着方知墨进了一个小门,呼哧呼哧爬了两层楼梯,出来一看已经到了二楼。
二楼的座位比楼下少,但视野很高,看东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连荧幕后面的舞台都能被他看见。
舞台上挂了很多聚光灯,此刻并没有打开,但程渡可以想象得到,那些灯开起来的时候,整个舞台一定很美。
程渡觉得新鲜,多看了两眼,转头却不见了方知墨。
“人呢?”程渡嘟哝一句,借着微光四下打量。
电影院里很安静,除了影片的对白,什么声音也没有。
“方知墨!”程渡喊道。
没人回答。
这小子别是把自己一个人扔这儿了吧,程渡思忖着。
不能吧。
要真是那样的话,楼下的小门一锁,自己可就下不去了。
不会吧。
无冤无仇的,这小子不能这么坑自己吧。
程渡一边想着,一边抬脚准备下楼。
“程渡!”方知墨探出头来,喊了一声。
程渡扭头一看,没人。
“你哪儿呢?”程渡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发现那边是有一个大大的门,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布门帘儿,估计是隔绝里面的冷气跑到外面去的,门外则是一条悬空的短廊,短廊安有铁质的扶手,在这儿可以看到电影院前厅里面的情景。
程渡站在门口,背后是透着冷气的放映厅,前面则是相对比较闷热的前厅。
他也没在这个角度看见过电影院,只觉得天花板离自己好近,好像伸手就能碰到似的。
售票时间已过,票务员正在嗑着瓜子,和旁边卖冰棍冷饮的大叔拉家常聊天儿。
程渡看得有趣,向门外走了两步,正准备抓住栏杆。
这时,从门边的棉布门帘里伸出来一只手,把他拽了进去。
“!”
程渡重心一歪,跌进棉布门帘儿里,和早就已经窝在里面的方知墨撞上,打了个照面。
下端被扎紧的棉布门帘儿像个拳击袋似的,载着两个小孩儿在空中荡来荡去。
“……”
北方常有这样的门帘儿,程渡也曾经兴起过这样的想法,想把门帘儿扎起来,坐在里面荡秋千,但都仅限于想想,从没这么干过。
方知墨竟然这样干了。
程渡蜷在棉布门帘里面,觉着新鲜有趣。
“怎么样?这可是我的宝座,一般人儿我不带他来。”
方知墨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斜睨着程渡,好像施舍了什么恩赐给他似的。
程渡从他身上爬起来,扶着他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了下来,脚尖踮在地上,然后一松。
门帘儿受力,载着两个小孩,再次在空中晃悠起来。
晃了好半天,方知墨都盯着荧幕开始进入下一段电影剧情了,程渡这才瞥了方知墨一眼,给出了他的最终评价。
“……幼稚。”
第6章 镜
这天的电影只有覃垣一个人看出了名堂,至于另外两个人嘛——
一个蜷在门帘儿里面不看不听不想,另一个戴着碎成万花筒的眼镜听了个盲人摸象。
回去的路上有一段儿特别黑,覃垣举着手电筒,程渡跟在后面,方知墨……
“方知墨,你干嘛呢?”覃垣晃了晃手电,看着双手紧紧揣在兜里,倒着走路的方知墨,莫名其妙道,“你后面长眼睛了吗?”
方知墨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出声,程渡忽然在一旁道:“根据华都医学专栏某篇学术报告表明,倒退着走路有助于预防含胸驼背,并且可以起到锻炼腰肌和增强腿力的效果。”
覃垣哦了一声,又举起手电晃了晃程渡乌青的脸颊:“话说您这又是怎么了?”
程渡咳嗽一声,推了推眼镜:“去洗手间的时候撞了一下。”
覃垣又长长地哦了一声,玩笑道:“一场惊悚电影,一个撞了脸,一个撞了脑子。”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的,明眼人都听出来覃垣看出来什么了。
不过这会儿没人有闲工夫理他,方知墨始终心不在焉,而程渡又没什么幽默感,于是这话一说出来就冷场了。
覃垣尴尬地笑了一声,老老实实继续走路。
初秋的夜晚,暑气已经渐渐消了,月亮也从云层中渐渐探出头来。
这条路的两旁都种了高高大大的法国梧桐,风一吹,就有宽大的金黄树叶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个人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在落满树叶的水泥路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干枯的树叶在脚下轻轻碎裂的声音。
月光洒在少年们的身上,给他们分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色,愈发衬得他们心思各异。
领头的少年擎着手电,一副闲散的模样,另外两个一个亦步亦退,神情紧张,另一个满脸肃杀,左边还戴着一只碎成蜘蛛网的眼镜。
好一幅诡异的图画。
这条路上人烟稀少,尤其是今天这样月朗星稀的晚上,就连微风经过梧桐时发出的簌簌声都显得特别突兀。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气氛使然,连覃垣都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远远看见前方走过来一个人影,覃垣神经过敏地顿住了脚步:“谁?”
方知墨听见这一声“谁”,脑子里立刻脑补了一个满脸血泡、神情哀怨的小孩儿。
他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转过身道:“谁?!”
覃垣被他的反应吓了好大一跳,手中的电筒一晃,光斑在地上没个准心地转悠了好几圈之后,终于对准了前方的人影。
程渡推了推眼镜,闭上一只眼睛,用完好的那只镜片看了一眼:“我妈。”
覃垣:“噗……”
方知墨:“……”
今天的方小墨,感觉自己的人生在十一岁这年已经到达了低谷。
*
这一整晚方小墨是辗转反侧,总觉得门外有声音窸窸窣窣地在响。
第二天起来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再看见顶着副碎眼镜来上课的程渡,就更加凌乱了。
他他他,他怎么还顶着这副破眼镜?难道是因为家里穷?
方知墨看程渡一眼,吃穿用度并没有露出半分寒酸的样子。
而且他们家也住在家属院……穷肯定是穷不到哪儿去的。
那为什么不换?!
方知墨坐在窗边,每次越过程渡看黑板的时候都能瞥见那副“罪证”,就这样心里跟猫抓似的过了两节课。
第三节课间CAO完事之后,他终于忍不住把程渡拉到了一边儿。
“哎,学霸,你的眼镜,我帮你重新配吧。”
程渡看他一眼,淡然道:“没事,我爸昨晚值班没回来,今天下班我找他带我去配就行。”
方知墨一听,立刻反对:“下班都挺晚的了,你戴着这么个万花筒怎么上课?……不如这样,中午咱们去市里一趟,下午上课前就能好。”
方知墨说得言之凿凿,恳切之情溢于言表,程渡推了推眼镜,十动然拒。
“我这边这只能看见……哎你干嘛?”
程渡话还没说完,眼镜已经被方知墨一把抢下来,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捡起来再看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地光荣壮烈了。
“现在看不见了。”
方知墨笑嘻嘻道。
*
“阿姨,配眼镜!”
方知墨走进眼镜店,对躲在柜台后面修指甲的老板娘喊道。
老板娘平时最反感别人喊她阿姨,抬起头正想发火,却看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儿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小孩儿笑嘻嘻的,皮肤白得和牛奶似的,让人看一眼就发不出火,而走在后面那个小孩儿眯缝着眼,满脸不情愿的样子也很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人类总是比较乐意包容长得好看的同类,老板娘瞬间没了怒意,笑眯眯对二人道:“是谁配眼镜啊?”
方知墨指了指程渡:“他。”
老板娘点点头,从里屋拿出一套看不太懂的设备来,让程渡坐下,戴上试镜框。
“怎么就你们两个小孩儿来配眼镜?大人呢?”
老板娘示意程渡把一只眼睛靠上一个和显微镜似的仪器,另一只眼睛用黑色遮光片遮住。
“小孩儿怎么了?大人忙着工作,不管我们。”
方知墨估摸着老板娘把他俩当成亲兄弟了,也不解释,半真半假地说着。
“哟,还挺能耐。一会儿你俩要是付不出钱来,姐姐……阿姨就把你们都押在这儿打工。”
老板娘也半真半假地吓唬他们。
“放心吧,带着呢。”方知墨拍了拍裤兜,撑着下巴看程渡验光。
老板娘笑了笑,心道现在的孩子懂事儿就是早,才这么大点儿就知道自己出门配眼镜,自己像他们这个岁数的时候在干嘛呢……?在老茶馆里坐着听评书?还是就着井水吃当天镇好的大西瓜?
老板娘寻思半天无果,拍了拍程渡,说道:“来,看检影镜。看着那个小点儿。对。盯着它。好。行了,换一只。”
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老板娘拿着结果进去给里面的师傅配镜,自己则抓了一把瓜子,坐下来和两个人唠嗑。
“看你们校服,是子弟校的吧?”
“啊,是。”
“那挺远的哈。你们自己坐车过来的?”
“嗯,不远,三站路。”
“啧,现在的孩子真早熟。”
“……”
“哎,小孩儿,你们那学校教学质量挺好的吧?”
“还成吧。”
“哎……我家那个侄子也该上小学了,考了几个都没上成,这不,都开学了,估计要等明年了。”
“是吗……哈哈哈。”
“你们学校考试难吗?有没有什么门路,哎,你俩的爸妈应该都是当大官的吧?”
老板娘始终认为子弟校的教学质量比一般学校好,坚决想从俩小孩儿嘴里问点儿什么干货出来。
方知墨无奈地一个一个答道:“不难,没有,不是大官。”
老板娘坚决不信,直到程渡指了指旁边的一副镜框,对她道:“就这个吧。”她才把精神从方知墨那儿转移过来:“哟,黑框啊,这个不适合你。你脸小,戴这个好看,你看看。”
程渡看一眼老板娘推荐的金边,摆手道:“不用了,就黑框。”
老板娘愣了愣:“不是,我这人做生意耿直得很,有一说一,这金边的和黑框一个价,我没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