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冷不丁收了个冷脸,尴尬地笑了两声,继续和覃垣谭小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方知墨看这情形,忍不住乐了。
这人,有意思哎。
“哎,程渡,你家里那事儿完了没?”覃垣和程渡同班四年,两家又住在同一个大院儿,程渡爸妈正在闹离婚的事情根本瞒不过去。
“谁知道呢。”程渡明显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推了推眼镜,喝了一口手里的玻璃瓶饮料。
方知墨随意挑了一串青椒脆骨,假装不在意地慢慢吃着,也不和周围人交谈。
他算是发现了,程渡这人压根不是冷漠,也不是高傲,而是心虚。
一心虚就脸红,然后借着推眼镜的动作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这是什么反应?
挺好笑的。
方知墨看一眼埋头喝饮料的程渡,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鱿鱼丝儿。
“那今天还去我家做作业么?”覃垣问道。
开学第一天本来是没作业的,但老班临时布置了几道开放姓的思考题,要求明天必须交。
“去,家里没法儿呆。”程渡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方知墨这时的天线已经不知不觉地竖起来了,他的眼睛盯着碗里的鱿鱼丝,耳朵在排除噪音专心听几个人交谈。
对于程渡答应覃垣去他家里写作业的事情,他有点儿意外,没想到以这人独来独往的姓格,竟然会答应去别人家写作业,真是稀奇。
谭小波听见,立马道:“那我也去。”
覃垣乐道:“呸呸呸,没你事儿啊谭小波,每次来我家都得糟蹋一顿才走,没你事儿没你事儿。”
谭小波笑嘻嘻地捣了覃垣一拳,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而听见一个人慢悠悠插嘴道:“我也去。”
三人惊讶地看了方知墨一眼:“你?”
方知墨既然决定要去,自然找得出一万个理由跟去。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微微一笑道:“怎么了班长?老师不是说过,咱们班是新集体,要团结有爱,互相督促么?再说了,大家既然相聚在一起,那就是缘分。我虽然成绩一般,但也想和你们共同进步,不可以么?”
方知墨这样一开口,周围的人都有些愣住了。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方知墨的外型。
他因为皮肤特别白,身材特别小的关系,看上去给人一种萌萌的,没什么攻击力的错觉。
几个人是真没想到,这小孩儿看上去软软的,说起话来竟然头头是道,让人找不到词语反驳。
覃垣到底当了几年的班长,官腔比一般人用得顺溜些,他首先反应过来,伸手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笑道:“太可以了方知墨,咱们四个正好凑一个学习小组,互帮互助,你们看怎么样?”
程渡和谭小波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第3章 洁
覃垣这小孩儿吧,他年年都能压过学霸程渡当选班长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孩子个头高,长相又端正刚直,说起话来给人一种自信满满的感觉,好像听他的准没错儿。
这样的孩子是天生的领导者,同龄的小孩儿都很服他。
既然覃垣都开了口,那么大家自然没什么反对意见,于是四个人前后脚走进了覃垣所住的大院儿。
方知墨惊讶地发现,原来覃垣他们家大院儿就在自己家大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
马路没名儿,通常被称为1号马路,2号马路、3号马路在它北面儿。
那时候车少,马路也没有现在这么宽,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过马路还是挺危险的。
四个小孩儿前后脚抱成团过了马路,穿过岗亭,来到覃垣家楼下。
这院子是覃垣他爸单位给分配的职工宿舍,一共四栋楼,五层,因为修得比较早,楼还是最早的老式筒子楼,厕所和水房公用的那种,覃垣家住在四楼最里边那间向阳的屋子。
这种筒子楼,一到吃饭时间往往是最热闹的,各家各户都在走廊上支个小煤炉炒着菜。
今天我借给您一个蜂窝煤,明天您还我一顿饺子,后天隔壁老王家媳妇儿预产期,到时候大家都帮个忙照料一下……什么的,和大杂院儿似的,亲近又自在。
覃垣和谭小波一路和叔叔阿姨们打着招呼向里走,一路上接了不少好吃的。
方知墨看得出来,在这层楼,连程渡也是个熟脸儿。
“哟,小圆儿又带同学来啦?”
“是啊,阿姨,今儿又做粉蒸排骨呢?”
“嗯呐,他爸爱吃。哎哎哎,这破孩子,你不怕烫啊?瞧把你馋的。还不赶紧回去,你妈炖了酱肘子,这整个楼里就属你们家最香了。”
谭小波一听,立马和覃垣争先恐后地向覃垣他妈跑过去:“阿姨,今儿吃什么好的?”
“小波来啦?”老妈笑眯眯道:“快去洗手,今儿吃酱肘子。”
得到肯定的回答,俩孩子欢呼一声,扔下肩上的书包,一溜烟跑去东头的水房洗手。
“噢!吃酱肘子喽!”小胖子一跑起来,整个楼板都跟着咚咚响,又惹来一阵好骂。
没心没肺的熊孩子们,快乐对他们来说总是那么简单。
同样是孩子,那俩已然忘乎所以,好在这儿还有俩正常的。
程渡规规矩矩走过去,跟覃垣他妈问了好,规规矩矩铺开本子,拿出铅笔盒,一秒进入学习状态。
而方知墨——今天第一天开学,他料定老师不会布置作业,连书包都没带。
要不说人算不如天算呢,老班的套路,你永远不懂。
方知墨也不急,慢悠悠坐下来,看着程渡一笔一划写作业。
当着西晒的房间里暑气未退,金红色的夕阳在窗台的文竹上拉出一缕一缕的微光,邻居们的笑闹声在门外,程渡和方知墨在门里,作业本和铅笔盒平铺在桌上,沙沙的落笔声湮没在那个年代特有的,飘荡着百家饭香味的空气之中,这一幕,在很多年后,方知墨回忆起来,依旧觉得,这天的色彩如同影印在记忆之中一般,如此明艳。
门外传来喊自己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覃垣他妈也端着好菜,跟在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身后,笑眯眯地进了门。
“叔叔好!”程渡看见来人立刻站了起来,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方知墨也随之站起来,张了张嘴,假装刚才那声叔叔好是自己喊出来的。
覃垣他爸扫视一眼屋里的两个孩子,笑着摸了摸程渡的脑袋,接着把手伸向方知墨的时候,被这个看上去挺可爱的小孩儿躲开了。
这是……被讨厌了?
覃垣他爸有些惊讶,但却什么也没说,收回手来帮程渡收拾了桌子,接着指挥起自家的猴孩子摆碗筷。
这一顿晚饭吃得热闹,颇有些年夜饭的感觉,几个猴孩子面前都摆好了酱肘子和葱花,老爸老妈坐在桌上,黑白电视里放着不知所谓的动画片,时不时还有邻居端着饭碗过来串门儿。
新鲜,热闹,如此盛況,方知墨感觉好像只有在爷爷还没搬去瑞颐园之前见到过。
那时候的方家门庭若市,但和现在这样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但究竟是哪里不同,方知墨又有些说不上来,只觉得突然有些想家。
告别了学习小组,方知墨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拿出老妈给自己编制的一个古香古色的钥匙扣,熟练地开锁,进屋。
虽然早已料想到这个情况,但看到家里冷锅冷灶的情景,方知墨还是有些不爽,气馁地关上门,对屋里喊了一声:“爸!”
屋里安安静静的。
别说老爸老妈,连4岁的方晓婳都不在,想来应该是被送到爷爷家去了。
“啧,把生病的可怜儿子单独扔在家里,心可真大。”
方知墨啧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关上门,看一眼沙发旁边的座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了起来。
“喂?我找方启明。”
“值班?哦,不用了不用了,没什么事儿。那个……张叔,你就给方启明提一句,他儿子打电话来过就行。”
“啊?对,今天开学,我已经报过到了。”
“寒假作业?早就交了,不交老师能放过我吗。”
“好的,好的,我会努力学习,好的,再见。”
搁下电话,方知墨叹了口气,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踱到镜子面前。
镜子里的小孩儿五官生得极好,看上去和白玉雕出来的娃娃似的,眼睛又黑又亮,鼻子和嘴巴看上去小小的,一股子聪明劲儿,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头有点儿嫌矮,看上去比同龄人小个两三岁。
方知墨对着镜子里的小孩儿笑了笑,摸了摸小孩儿粉白的嘴唇,转过身开始脱衣服。
九月的天气很热,吃烧烤的时候早就把背给汗湿了,再不洗个澡又得感冒。
方知墨把已然汗湿的校服和带条纹的运动裤一脱,随手一甩,两件衣物便飞了出去,一个落在茶几上,一个落在地板上。
方知墨啧了一声,把落在地板上的运动裤捡起来,扔到电视机上,退开两步,又像不满意似的把裤子扔在地上,踩了几脚,这才重新扔回电视机上,搭了根毛巾晃晃悠悠进了浴室。
放好洗澡水,把小裤衩往浴缸里一扔,他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回忆起白天在马路对面的大院儿里蹭到的那顿饭。
那顿饭可真香,不光只是因为有大肘子的关系。
方知墨家也是单位上分的房子,但他们大院儿和马路对面的大院儿不是一个系统,房子也是后来才起起来的,因此生活条件比对面的高上那么一两个档次——至少他们这儿带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排污系统,一梯两户。
但也正是因为生活条件的改善,他们这个大院儿的邻里关系早已经大打了折扣,像覃垣和程渡他们那边的睦邻关系是方知墨完全无法想象,也难以理解的。
——为什么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一群人,可以像亲人似的对待对方呢?
方知墨睁着眼睛,沉入水底,看着从水面上透下来的,如同丝绸般滑顺的盈盈微光。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方知墨看一眼黑洞洞的客厅,连个鬼影都没有。他打开墙上的壁灯,环视这个已经生活了四五年的地方。
地上铺着瓷砖,墙上挂着老爸写的字画,柜子上有一些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物件,据说都是古董,是老妈从鬼市里淘回来的。
方知墨看了看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又看了看被自己扔得乱七八糟的衣裤,叹了口气,擦着头发进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关上了卧室门。
客厅里重新回归到一片黑色的静寂,一如往常的每个夜晚。
然而这样的静寂还没能持续到一分钟,就被暖黄色的灯光划破了。
小孩儿站在卧室门口,气鼓鼓地看着那两件被他故意踩脏的衣物。
半晌,小孩儿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似的把它们从电视机和茶几上取下来,气势汹汹地打开瑟瑟发抖的洗衣机,把那两件带着几个大脚印的衣服统统扔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娃洁癖,强迫症,还傲娇,真是拿他没办法啊(露出妈咪一般的微笑。
第4章 影
方知墨折腾完衣服,瞅一眼客厅的挂钟,8点半,时间还早。
他穷极无聊,在老爸的书房里四处翻找有意思的东西,却在书桌上发现了宝贝。
方知墨得意地扬起了手,嘿,瞧瞧,这都是什么,竟然是——
三张电影票!
看日期是今天晚上的,开场时间九点,地点是本单位电影院。
剧目是什么……什么《毒吻》,看名字挺恶心的,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方知墨估摸着这三张票是老爸单位发给下属职工,让他们带家属去观影的,既然老爸看不成,他正好可以喊上几个小伙伴去看嘛。
看学霸的样子,应该很少看电影吧……嘿嘿,正好。
方知墨眼睛一转,嘻嘻一笑,把三张票揣进了裤兜里。
*
程渡和谭小波从覃垣家出来,面临着各自分开的方向。
“程渡,老班的命题你怎么发挥的?什么叫‘我能为班级做些什么’,还有‘我将来的发展规划’,这都是啥玩意儿啊?”
谭小波一说起今天的作业就头疼,他哪知道自己将来要干啥。
“其实挺简单的,老师就是想看看咱们对自己的自我认识程度呗,考考咱们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程渡虽然人小,但心思却成熟得早,对于大人们出题的套路,他是一摸一个准,否则也当不了学霸了不是。
“将来那么远,我现在哪知道?问这个问题的人首先脑子就有问题嘛……”谭小波嘟哝着,“我妈老跟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等我长大了,自然知道我将来要做什么。”
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