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停下来,按住女儿,“自己进去,爸爸在外面等你。”
洲洲攥着沈慕南的手左右摆晃,嘟嘟嘴:“你陪我进去。”
沈慕南蹲下身,很耐心地教导女儿:“这是女厕所,爸爸是男的,不能进去。”
洲洲耍脾气:“那我不要嘘嘘了。”
“我带她进去吧。”斜刺里有道酒红色的身影,落落大方,红身影旁边还叠着一道小人儿的影子。
沈慕南抬眸看了一眼,慢慢站起身,与女人的视线对视上——他还是郎心似铁不解风情,女人却变了许多,模样比当年温婉了些,笑容也变了,暗藏着某种物是人非的情愫。仔细算起来,他俩快有五六年没见了。
徐琦走近了点,自来熟地想要摸一摸洲洲的脑袋,小丫头却反感地躲开了。她并无多大意外,柔声嘱咐沈慕南:“帮我看好这小子,我带你女儿进去。”说着把小男孩拉到沈慕南跟前,低头道,“别乱跑,呆在叔叔这儿。”
小男孩很听话,先喊了声“叔叔”,然后便乖乖站好。
洲洲仰头看看她爸爸,又看看这个陌生的女人,怕生似的,躲到沈慕南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阿姨好。”
徐琦笑得温柔:“你好。”
从厕所出来,洲洲就一直黏糊着沈慕南,一会儿要爸爸抱,一会儿又要她爸爸给她扎辫子,浑身不安分。沈慕南在跟徐琦说话,隔几句就被她打岔掉,连不成段。
徐琦看着小男孩说:“轩轩,你带妹妹去玩,好不好?”
小男孩点点头。
“你们就在这里玩,不许走远。”徐琦说。
小男孩还是点点头。
洲洲眨眨眼,好奇地盯着徐琦看:真奇怪,她是谁,为什么要管我在哪儿玩?捣蛋鬼唱起了反调,蹦蹦跳跳地走到小男孩跟前,指一指门诊外面,“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玩。”
沈慕南皱眉,嗓音低下来:“江洲洲。”
洲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沈慕南连名带姓喊她三个字的大名,这会儿嘟嘟嘴,认怂地站立到一边,无聊地抠着自己的小裙边。
“轩轩,去陪妹妹玩啊。”
小男孩不说话,眼神里死气沉沉,缺少了那点孩童气。
洲洲主动走过去,目光炯炯地盯着小男孩看,看不出什么名堂,自己倒还不乐意了,转头跟沈慕南告状:“爸爸,他不跟我玩。”
男孩突然开口:“我没有不跟你玩。”
“你骗人。”
“我没有。”
洲洲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拉勾勾,骗人长鼻子。”
男孩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拉好勾勾,洲洲把小哥哥牵到了一边。
待孩子们走开,徐琦半开玩笑地说:“你女儿头发不是故意烫卷的吧。”
沈慕南会意:“天生的。”
“那还真巧,挺像的。”徐琦看着不远处玩成一块的孩子,“那是我小侄子,不爱说话,家里怀疑有自闭症,应该跟你女儿差不多大。”
“她五岁。”沈慕南说。
徐琦乜了男人一眼,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当奶爸的潜质,以前没觉得你耐性这么好啊。”
“可能年纪大了吧。”
徐琦笑了笑:“你真的变了好多。”
沈慕南没搭话。
寒暄过后,沈慕南抬腕看了看表,快有四点了,忠叔早上特地提醒过,明天周末,老太太要接孙女去住两天,周天晚上再送回来。
这几年,江母跟沈慕南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还不说话,但私底下都知道对方已认可了自己,毕竟江北夹在其中,闹太僵总不好,冰火不容更是没必要。
孙女嘴甜,哄得老太太眼角的褶子一天天地加深,一半是因了岁月,一半也是笑容变多了的缘故。
“洲洲,我们回家了。”
洲洲跟男孩玩石头剪刀布,赌注是刮鼻子,玩上瘾了,假装听不到她爸的话,沈慕南不耐,又喊了一遍,那边还是装没听见。
“我数三声,三,二。”
洲洲耍赖地刮了下男孩的鼻子,脑袋一甩,笑嘻嘻地奔向沈慕南:“爸爸,不要数了,我来了。”
沈慕南失笑,一把抱起宝贝女儿,看着徐琦说:“再见。”
“阿姨,再见。”洲洲摆摆手。
“再见。”徐琦低喃,门诊大厅被阳光照得透亮,女人的一腔柔情化成水,绵绵地倾泻出来,“我也快结婚了……”
她对着男人的背影说,声音也化成了水。
沈慕南没有停下脚步,洲洲扭着身子去看后面的漂亮阿姨,酒红色在眼底渐渐缩小,她挖着鼻孔说:“爸爸,我不要穿那件绿裙子了,我要穿红的。”
出发去汉城的前一天晚上,洲洲拉着自己的拉杆箱跑到客厅来,红裙子,白袜子,亮亮的小皮鞋,帽子是那种翻边的圆礼帽,上面粘着一对鹿角。
“你把我的巧克力藏哪儿去了?”洲洲问忠叔。
“没有藏啊。”
洲洲撂下箱子扭头就跑,哒哒哒地跑回自己房间又找了一遍,再出来的时候,她更加理直气壮地说:“你藏了。”
忠叔乐了:“被你自己吃掉了吧。”
洲洲认真想了一会儿,很坚定地摇摇头:“我没有吃。”
忠叔手上还有事,没空细思这个捣蛋鬼的脑回路,转个身跟旁人说话的功夫,“小皮鞋”哒哒地溜进了厨房,踩着板凳,把阿坤放在砧板上准备用来做晚餐的一块牛肉偷到了自己的箱子里。然后,拖着箱子跑到她爸爸的房间。
平板就在床头,洲洲摆正好,手指头划拉到微信界面,想给她江爸爸发送视频请求,第一次还发送错了人,发到了某个部门经理的手机上,那人也实诚,盯着屏幕喊了几遍“沈总?”遂后才意识到是孩子的恶作剧。小丫头挨个试,还好沈慕南给江北的备注是“北北”,B开头。
视频接通后,洲洲睁大眼盯着屏幕,一个男人的国字脸露了出来,洲洲惊讶:“爸爸,你变丑了。”
“我不是你爸。”男人冷脸道,嗓门撩起,“江北,你女儿找。”
很快,江北就出现在了视频里,他学着女儿的调调,糯糯地喊“洲洲”。
洲洲见江北没变丑,这下放心了:“我跟沈爸爸明天去看你,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带了什么好吃的啊?”
小丫头咯咯笑,笑了一阵才停:“你不许问。”
“好,爸爸不问。谁给你买的帽子啊,真漂亮。”
洲洲撩起自己的小裙摆,炫耀给江北看:“爸爸,你看我的新裙子。”
“洲洲——”沈慕南的声音传到捣蛋鬼的耳朵里,洲洲捂着嘴,一副紧张窃喜的表情,“沈爸爸回来了。”
江北逗她:“嘘,别说话,快躲起来。”
洲洲抱着平板,藏到了窗帘后面,两眼紧闭,过一会儿那窗帘“刷”地一下拉开了,小丫头仰头笑:“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沈慕南瞥了眼平板:“出来吃饭。”
洲洲率先走在了前面,叽叽咕咕道:“我以后不要跟忠爷爷说话,他偷吃我巧克力。”
“把平板放下。”
洲洲不听,继续朝前走,嗓门脆亮得很:“我又没有偷看动画片。”
“沈慕南。”江北在视频里出声。
洲洲的嘴巴张成了“O”,惊讶道:“爸爸,你耍赖。”
沈慕南勾了勾唇,朝丫头摊开了手,洲洲乖乖把平板递上去,“哼”了一声撒腿跑远了。男人关上门,踱几步,倚着床慢慢坐到了地板上。
“明天带孩子去看你。”沈慕南不冷不淡地说。
“哦,我听洲洲说了。”江北同样不冷不淡。
沈慕南微微眯了眼:“又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
“去见见啊。”
“见过了,脾气太软,不喜欢。”
江北面上有点不舒服,扭头朝他同屋的小伙子说,“给我留口饭。”那边回“知道了”,山里静,回声荡悠,久久在屋子里闷响。
“你晚上都吃什么?”
“随便吃点,不讲究。”
沈慕南沉默片刻,末了才淡淡道:“瘦了。”
江北别过脸,跟同屋的小伙嘀咕了几句什么,沈慕南没听清,等江北的视线再回到屏幕上,屋里的光线明显暗了许多。
然后,屏幕里晃了几晃,江北走过去拉灯,抱怨了句:“关灯干嘛啊。”
“我出去一趟。”小伙回。
江北解释:“山里有个道观,每天有晚课,我们偶尔去听听。”
沈慕南抿抿唇,转了话茬:“缺什么,我明天一块带过去。”
江北笑了笑:“我得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我下楼吃饭了。”男人挂断视频,起身去窗台边站了会儿,一轮明月当空照,皓月皎皎,大概跟山里是一样的。
***
适逢汉城雨后初晴,父女俩一路上还算顺畅,只是上山的路不好走,带路的司机劝他们在山脚找个旅店先住几宿,等道上的泥风干些,再上山不迟。沈慕南付了车钱,跟司机道过谢,领着女儿在附近找了家旅店。
沈慕南来过终南山多次,这回是头一回带女儿过来,多方考虑,还是决定先住一天,洲洲拖着自己的小箱子,死活不肯进旅馆,非要今天去看她江爸爸。沈慕南拗不过孩子,加之自己心切,放下行李,牵着女儿就往山里走,只随身背了个登山包。
路途泥泞,以往两小时的脚程,今天恐怕得折腾上半天。洲洲开心坏了,一会儿哼几句不成调的儿歌,一会儿指东指西地给她爸爸看,到达山顶时,已经接近薄暮时分了。
江北站在山路口等了好久,同屋的小伙吃过饭就去道观听课去了,这会儿瓦屋前的空地上就他一个人站着引颈远望,心里七上八下的怦怦乱跳。
隔好远,有小女孩的歌声飘过来,江北差一点就要喜极而泣,他沿路跑下去,再有百来米,就见那父女俩风尘仆仆地站在山路上,三双眼睛互相对看着。
江北冲过去抱住了男人,嗫嚅道:“你怎么才来,电话还打不通。”
“山上没信号。”沈慕南慢慢回抱住小情人,习惯性地在他发间嗅了嗅,“几天没洗头了?”
江北抱住不撒手:“你管我。”
洲洲仰头:“爸爸,我也要抱抱。”
江北推开男人,弯身抱起了小丫头,喊号子似的大着嗓门道:“走。”
一家三口齐齐朝着山顶的农家小院走去。
在城市里住惯了的孩子,猛然间踏入这样的“世外桃源”,满眼皆是新奇——很破旧的小瓦屋,南北是两间卧室,中间类似堂屋,锅碗瓢盆齐全,木桌上温着一壶酒,走近了,还能闻见一股米酒酿的香味。
“爸爸,爸爸,你把包放下来。”洲洲揪着沈慕南的裤子。
沈慕南放下包,一面跟江北解释:“她说给你带了东西。”头低下去,看洲洲翻得起劲,“你给你江爸爸带了什么啊?”
洲洲翻出了自己的小书包,又从小书包里拿出昨晚偷来的那块牛肉,“爸爸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江北哭笑不得,瞪了眼沈慕南,小声耳语:“你教的?”
沈慕南没搭腔,捏了捏女儿的脸,“小机灵鬼。”
山里的饭菜式样要简单些,油盐酱醋类的调料也不是样样俱全,父女俩吃不惯,碗里的菜没动几口。男人不会主动说什么,女儿却充当了一回信使,她扔下筷子,撇撇嘴:“爸爸,你不要吃这个了,跟我们回家吧。”
江北瞅了眼男人,满口应下:“好,你要乖。”
“我很乖的。”洲洲吐吐舌头,心虚地瞄了眼她沈爸爸,“我以后不偷看动画片了。”
九月末,山里夜凉,洲洲还是平时的作息,七点多上床睡觉。沈慕南给女儿掖好被子,转过身,朝江北侧挑了下头,嗓音很低:“跟我来。”
院子里,爬山虎沿着墙壁蔓延滋长,风打过,叶子窸窣作响,天太黑,基本看不清人面。沈慕南从兜里掏出一直打火机,“啪嗒”一声点了火,就着微弱的火苗吻上了江北。
“打、打火机。”江北心里欢喜,伸手掐了把沈慕南,“熄了,一会儿让人看见。”
沈慕南闷哼着,不说话,黏上去的两瓣唇再没离开那片柔软腹地,手上的劲儿越下越重,几乎是同归于尽的力道。干柴烈火之际,那手更是偷偷滑入禁地。
“疯了嘛。”江北打他。
沈慕南急着扒他裤子,不留余地,稍稍得逞,粗喘了一口气。
江北不安分地动,声音压得很低:“洲洲还在里面。”
“她睡着了。”
“每次来,你满脑子就惦记着这事,你轻点。”
“嗯?”男人已经舒服得说不出话,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有脚步声自远及近,江北往外探了一眼,拧眉道:“那小伙子回来了。”
“麻烦。”沈慕南鸣金收兵,有种半途而废的不尽感。
同屋的小伙叫张博,汉城人,本科毕业后在一家保险公司干销售,业绩不好,再加上个性死板,得罪了领导,试用期还没过就被辞退了。本来性格就有缺陷,这种打击无疑是雪上加霜,小伙子卯了劲要上山归隐,几经周折来到了这里。
他跟江北交集甚少,晚上分屋睡,白天各忙各的,江北闲下来就雕雕木头,他呢,喜欢往道观里钻,在屋时也是神叨叨地念他的佛经。
江北做贼心虚,率先跑进了屋,不惑之年居然还跟人打野战,越想这事越觉得难堪。沈慕南跟在后面进了屋,扯扯江北,眼神传意:“过来。”
“别烦。”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