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男人的电话,“是我。”
偏低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什么事?”
“网上怎么都是咱俩结婚的消息,连我照片都有?”
那边顿了顿,“媒体怎么写,那是他们的事。”
“唬谁呢,他们敢不经你同意就随便写?不是说好不张扬的嘛,我妈她也上网,她肯定也能看见,你让她怎么想。”
“一辈子的事,你以为能瞒多久。”电话里是纸页莎莎的动静,默了几秒,男人说:“我手上有点事,回家再说。”
午休时间,其他人都在打盹小憩,江北跟胡老板请了半天的假,坐公交车兜了十几站地回家去了,江母在阳台晾衣服,见着他人,一句话没说,自忙自的。
“妈,晚上咱吃啥啊?”江北朝着阳台问。
江母没应他,晾完衣服,转身去厨房拧了块半干半湿的抹布擦洗天然气灶,从左边擦到右边,吭哧起劲,江北站在她后面,形如空气。
半小时后,江北跨出家门,唯一的一把钥匙也留下了,三十多年的母子亲情,彻底被断了干净,那些话几乎快要将他活生生地大力剪碎。
“孩子,你走吧,随你去哪儿,我就当从来没养过你,可能隔了一层血缘,咱们就是没法母子连心,以后你就去沈家过,去跟他们做一家人。”
江北回了自己的出租屋,欧阳小聪和周洋正好都在,他跟着沈慕南以后,自己的房间就留给了周洋,当初没忍心真把这人给撵走。
周洋如今渐渐学乖了,不似以前那样瞎混胡乱,开始正儿八经地上班挣钱,从前的狐朋狗友也很少再联系,生活轨迹几乎是两点一线。
“哥。”周洋喊他一声。
“今天没上班啊。”江北的眼睛蒙了一层水汽,明眼人一看便知,“我去你屋睡一觉,有点困。”
“哎。”周洋连忙进去整理自己的床铺,把皱巴巴的被子重新叠了叠。
“甭收拾了,我就躺会儿。”
周洋手脚局促,立在一边看着江北:“那哥,你睡吧,有事你喊我。”
“嗯。”
门关上了,隔音不好的墙后面,是欧阳小聪的轻声叽咕,“他今天这是咋啦,好像不太对劲……”
华灯初上,阿平在工作室外没接到人,江北的电话又打不通,家里也联系过了,管家说人没回来,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好给沈慕南打了电话。
沈慕南没有多想,直接驱车就来到了这里,给他开门的是周洋,两人之前打过照面,周洋记得他是江北的对象。
“他人呢?”沈慕南往里探,开门见山地问。
“在、在房间里。”
沈慕南快步过去,很着急的样子,拧开房门就冲了进去,“砰”的一声,门旋即被关上。
江北一惊,半撑着身体侧坐起来看门后的人,沈慕南也在看他,隔着一张床,他俩互相把对方嵌入眼睛里。
“吧嗒”,沈慕南打开一侧的开关,房间立时明亮了。
“我来接你回家。”沈慕南低哑着声。
江北还是那双水雾蒙蒙的漂亮眼睛,像是大病一场,瞳孔虚弱无光,他哽着哭腔:“我妈不要我了,她把我赶了出来。”
沈慕南没有动,凝视过半晌后,薄唇动了动,“你还有我。”
极度干涩的一句话,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小情人这辈子最不想扯上关系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还有你,”江北在自己的唇齿间重复道,忽而转了脸色,自己跟自己嘀咕:“我才不信……”
“回家。”沈慕南更加放低了声音。
江北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红着眼,“回哪儿去!我妈不要我了,我回哪儿去!”
他痛恨现在的一切,痛恨没人肯帮他,更恨老实巴交的傻大个,一声不吭就把他撇下了。
沈慕南绕到床头,捧着那张病态苍白的脸,如视珍宝地看,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许哭。”说完,他便心疼了,对着那张嘴吻了下去,是撕咬,是啃噬,是拆吞入腹,怀里人简直成了他的命。
嘴唇被摩得发白,江北反咬了他一口,男人粗喘着气,偃旗息鼓,两双眼睛狠狠地互相望着。
“你去给我妈道歉。”江北拼命推着男人,推不动就动手掐,“去啊!你去啊!”他冲男人吼。
何其无理取闹!
沈慕南耸着肩,任他打骂,平时叱咤风云的那股子劲儿,蜕成了此刻“温柔乡”里的甘心俘虏,他就差递一把刀给小情人:动手啊,我的命都是你的。
许久,折腾够了,江北被男人重新搂进怀抱,脸贴脸地抱着,沈慕南闭眼消沉在这一刻,低声道:“跟我回家。”
“我中饭还没吃,晚上也没吃。”江北声若蚊蝇。
“待会儿我们去买关东煮,我再打电话让阿坤做点好吃的,好不好?”
江北吸了吸鼻子,“嗯。”
“穿衣服,我们走。”沈慕南拍了下江北的卷毛脑袋。
出去的时候,周洋一直跟到楼下,怀里抱了箱海南岛的青芒,蘸辣椒盐吃的,他们公司给新员工发的礼品。
“你回去吧。”江北说。
周洋把那箱青芒塞进后备箱,合上车厢盖,站车尾叮嘱江北:“哥,那辣椒盐就搁箱子底下,你回去别忘了蘸着吃。”
“嗯,我知道。”
周洋以为江北是受了欺负,又不好当着男人的面说什么,欲言又止道:“我跟小聪哥都在呢,啥时候有空过来找我们玩啊,江北哥,你、你好好的。”
“上车吧。”沈慕南在驾驶座上催着,他不是很喜欢江北跟周明的弟弟走太近。
周洋瞄了眼车里的男人,沈慕南也赏了他一眼,迥然的气场使他顿感如芒在背,不觉地垂低下头,懦懦道:“我、我上去了。”
“周洋,”江北忽然喊住了他,三两步走过去,小声私语地说:“清明回去看看你哥,顺便给你爸妈买点东西带回去,钱够用吗?”
周洋鼻子发酸:“够。”
“跟你哥打声招呼,我今年有点忙,就不去看他了。”
“哎。”
江北坐车离开,胡同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周洋恍惚地站立在暗影里,生老病死皆是命,往后人间的桃红柳绿春雨冬雪,他哥都没那福气了。
车子靠马路边停下,江北看着男人弯身跨出去,西装革履地进了便利口,买东西,结账,然后拿着热气腾腾的纸杯走出来。
他把手里的关东煮递给江北。
“谢谢。”江北小心地接过来,拿着一串海带结反复看着,突然杵着棒子伸到男人嘴边,“你先尝尝。”
沈慕南系安全带的手顿住了,眼皮轻抬,沉沉地把江北罩进自己的视线范围,车内安静,只听得见一长一短的呼吸。
“尝一口。”江北坚持。
沈慕南愣愣地张开嘴,眼睛盯着小情人在看,嘴巴不受控地咬下了一口。
“味道还成吧。”江北就着那根串串,把剩下的几个海带结全吃进了嘴里。
沈慕南的心被松松地捏软了,放在云端游荡一遭,从里到外都是软绵绵的浮絮,很难去形容这份感受,像是雨后初霁,又像是无人之境的遥远歌声。
“小北。”
江北还在吃着,“嗯?”
沈慕南抿抿唇,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在小情人颊边快速亲了一下,蜻蜓点水那般。
江北没什么反应,身体微微侧偏,避开了那段灼人的目光,喃喃说着:“没擦嘴你就亲……”
沈慕南轻笑,管他真心假意,他是实实在在地被小情人搓-揉疯了。
到了郊区别墅,面对满桌的八珍玉食,江北却突然没了胃口,一筷子都没动就上楼去了。
沈慕南随他去,并不强求,那些鱼肉蔬菜,他倒是用筷子一一尝了几口,忠叔说阿坤忙了一晚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
男人笑:“是不错,就是有点辣。”
忠叔又说:“全是照着江先生的口味,他喜欢吃辣嘛。”
男人用餐巾擦擦嘴,吩咐道:“准备个儿童房吧,过阵子可能会有小孩住进来。”
“好的。”忠叔心里虽狐疑,但也不便多问什么。
晚上十点多,沈慕南背倚着窗台在抽烟,走廊上静悄悄的,一眼望到头的静。
“福利院那边有消息吗?”
跟他通话的是庄严,说话声规矩刻板,“前几天三院送过去一弃婴,女孩,已经做过身体检查,很健康,就是额头上有块小伤口,就怕以后留疤。”
缭绕的烟雾熏得他眼睛眯了眯,哑声问:“多大的孩子?”
“刚出生的。”
“留意着,我抽空过去看看。”
第69章 江洲洲
陈新宇的电话十有九次打不通,唯一的一次, 接是接了, 问他找到人没有, 那边回答得敷衍,“急啥,哪那么容易就找到,耐心等着吧。”
这一等, 寒冰消融, 满城的枝干抽出了嫩芽,北市又跨过一次漫长的严寒期。
沈慕南抱着女婴出现在家里的时候,江北正在厨房跟着阿坤学做点心, 雪花酥牛轧糖之类的,是阿坤先发现了门口的一大一小,用胳膊肘碰了碰江北,让他回头看。
小女婴刚喂过奶, 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眨巴眨巴地盯着江北看,睫毛像洋娃娃那般, 微微卷翘, 穿了一身的粉,粉帽,粉棉袄,还有一双小粉鞋。
江北放下翻炒的锅铲,微愕:“哪儿来的孩子啊?”
“你来抱抱。”沈慕南笑,不由分说把孩子塞到了江北怀里, “我捡来的。”
江北笨拙地抱起孩子,轻轻兜在怀里,那孩子不认生,没长牙齿的小嘴巴对着江北咿咿呀呀,一会儿竟还咧嘴笑了,雪白-粉嫩的婴儿肌,糯米团子似的。
“这孩子到底哪儿来的?”江北一边逗着小宝宝,一边问沈慕南。
“福利院的。”
“你怎么把她抱回家来了?”
沈慕南看他一眼,笑说:“让她给我们当女儿啊。”
“疯了吗,我很忙的。”江北没心没肺地说,视线渐渐落在小宝宝的额头上,眉毛往上一寸是块指甲盖大小的疤,“她脸上怎么有块疤?”
“估计不小心磕的。”
“没准儿是人家亲妈故意留下的,成年后好相认,你赶紧把她送回去。”江北把孩子塞还给了沈慕南,一点人情味都不讲。
女婴离了江北就开始哭,哇哇大哭,别墅的顶都快被她哭掀了,沈慕南没去哄,把孩子直接交给了一同过来的忠叔,“一会儿给她喂点奶,送回去吧。”
忠叔刚想脱口问,送哪儿去?
沈慕南又说:“跟福利院那边的人打声招呼,就说我太太不喜欢这孩子,嫌破相了,难看。”
“我啥时候嫌她难看了!”江北急吼吼地说道,一把将孩子从忠叔手里夺了过来,“我没嫌她破相。”
他打小就是这样:一颗热心,满脑袋的浆糊,最经不住忽悠,当年不就是被男人忽悠上的床嘛。
沈慕南沉沉地端详小情人,冷冷淡淡地说:“她脸上有块疤,没人会愿意收养的,送回去就只能呆在福利院了。”
江北尝过这种滋味,他小时候只不过是因为长得干瘦,就被人挑拣了五年,五年里没一个家庭肯要他,凭什么啊,都是从亲娘肚子里生出来的,眼睛鼻子不比别人少一个,凭什么要受这些气!
这样想着,江北说什么都得把这孩子给留下,大概因了点同病相怜的缘故。
“谁说没人要,我要了,再有十个这样的,我也养得起。”江北看着小宝宝说。
沈慕南给忠叔使了眼色,让他去客厅把月嫂喊进来,今天刚招来的,在哄孩子方面,她们这类人最有经验。
江北抱着小宝宝在怀里晃,可孩子的哭声一直刹不住,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声音都哑了。
“我来吧。”月嫂笑着进来了。
江北愣愣地把孩子交给她,小宝宝被她轻抚了三两下,突然就不哭了。
沈慕南在一旁解释:“今天刚请的阿姨,专门照顾小孩的。”
“忠叔,你有空去买点婴儿用品吧,回头找你们先生报销。”江北对管家说。
管家慈眉善目,家里能添个孩子,估计以后更热闹了吧,心里是真开心,“先生一早就让我准备好了,儿童房就在二楼,江先生一会儿去看看?”
“我怎么不知道。”江北疑惑地盯着沈慕南。
管家解释:“都是白天收拾的,你那时候还在上班。”
沈慕南笑了笑,他今天的笑比他这一年的都多,“你陪她玩,我公司还有点事。”说着就往外面走。
别墅里好不容易进来个娃娃,家里的佣人都在围着看,用他们大人的手轻轻摸几下小宝宝的“小爪子”,江北不与他们为伍,一个人自命清高地呆在二楼,偶尔杵在栏杆边偷看。
管家说的儿童房,他刚才进去看过了,是照着小公主房收拾的,壁纸灯饰摇床衣柜,一溜的马卡龙色,那些布偶玩具更是堆了满桌。
吃中午饭的时候,那孩子就被阿姨抱在客厅玩,江北一挑头就能看见,长得还有点像他,摘了帽子,也是满头卷。
傻大个说小姑娘最听话,不知道这孩子以后皮不皮。
他吃着饭愣神了一会儿,养一个女娃娃能有多难,现在给她喝奶粉,稍大一点就喂她零食和巧克力,长蛀牙了带她去拔牙,等她学会读书写字,就跟她吹自己的光辉履历,让她拿笔好好记着,以后放进作文里写,最好啊,最好是每年领她去那人的墓前看了看,告诉她,这是爸爸的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