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发,一路疯狂地走,拨开棘刺丛生的灌木,沿着发生过打斗交火的战场,茫然地寻找。内心甚至存有一丝幻想,或许能找到那个人,一定要比身后其他警察先一步找到那个人,然后就把人藏起来,问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人早就无影无踪了,只追踪到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应该也中枪了!……”身旁一名警员兴奋地叫出声。痕检科的人员忙碌地采集血样和脚印。
裴逸呆站着,蹲下身,盯着风中轻微摇晃的叶片,阳光无比刺眼。
“他是A型血。”裴逸轻声告诉旁人。
六角大楼的化验室里,他们每人都保留有自己的生物样本,提前预留,很容易就能比对信息。只要一个人的DNA没有被改变重组,无论样貌身材年纪怎么变,都无法掩饰真实身份。
就是等待最终白纸黑字的化验结果罢了,内心其实明白笃定,他的眼力不会认错人。
“假若真是他,就简单多了。事有蹊跷,我不相信他会叛逃。”裴逸起身站在齐膝高的灌木丛中,肩膀沐浴在山谷的阳光之下,四面八方散开站定的都是或熟悉或陌生的制服身影。
我们在十几岁少年时代就认识了,在训练营内摸爬滚打一路升级,兄弟情深狼狈为女干,也曾经度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小傻逼岁月。
我们做兄弟的时候,非洲行动组都还没有成立呢。
“我不相信闻羽会背叛MCIA6,或者背叛我。他绝不会。”
裴组长只是暂时对某些事茫然无知,但他很快就会弄明白了。
……
被弹片伤了手骨的陈副处,一整日就躲在病房里,闷头不语,用处理公务和翻查资料耗掉全部时间。
陈焕比平时在六处办公大楼里低调多了,自从这件事之后,整个人好像就蔫儿了,也没有嗷嗷叫唤着抓狂地吩咐御林军各个部门,撒出大队人马去抓捕那个明显脸熟的“凶手”……裴逸能够理解,这次遇袭,恐怕对谁都是心理上的刺激和打击。
连南钰闷在另一间单人病房,其实也无大碍,在车辆冲下公路时扭伤了腰,崴了脚。
连南钰去到隔壁病房,就讲了一句:“老陈,这事和我没关系。我调不动这样厉害的人。”
连处长一家老小闻风而动。在另一部门任职的夫人,携子女急匆匆前来探望,都被这人几句话挡回去了,“蝎蝎蜇蜇地闹什么,都回去,回去吧。”
“老连啊,到底怎么回事?”夫人在房间里低语,“太吓人了……你这岁数,糖尿病高血压的,心脏也不好,不然提早退了吧?”
妇人之见,我不在位上哪有一家人这些年温饱?连南钰自嘲道:“如今再想退,那么容易?”
夜晚,裴逸拎了钟泽爱吃的外卖灌汤包,跑去探望他的下属。他从病房门上的小窗偷窥了一眼,赶紧闪身躲开。
他一直等到聂妍低头匆匆走出。
聂妍瞅见他忙说:“我是想给阿泽道歉的。唉,这枪又不是我打的,可是,我觉着特别对不住他。”
“哎你把外卖给他拿进去?”裴逸赶紧递上夜宵,“你们吃!”
“你们俩吃吧。”聂妍的眼线睫毛上沾染湿痕,对她的组长摇摇头,离开了。
钟泽少校肩膀受伤的地方打了厚绑带,吊了胳膊坐在窗前。对一个身体结实耐CAO的硬汉而言,这点小伤就是增光添彩的勋章、开胃下饭的佐料。
裴逸伸手揉了钟泽的头发。
钟泽回头一看是谁,条件反射似的就想躲避身体接触和骚扰,结果抻到肩膀:“呃—— ”
“哎呀妈啊,还跟我玩儿绷带诱惑?”裴逸原本没那么好的心情都止不住想乐,“阿泽,这么疼我啊?有绷带,绳子,有床,还有你这么帅的爷们。”
他的下属肯定特别想打他。
钟泽裸着上身只缠绷带,因为害羞不愿露肉所以用衬衫和外套两层拼命裹着,却又遮不住健硕的胸膛和八块腹肌。这副身板在裴组长眼里就属于gay圈天菜,姓感喷血,让他俩眼珠子都快要对瞎了。
钟泽嫌弃道:“这盒包子你吃吧,你都饿成这样儿……”
裴逸端起外卖餐盒,大言不惭:“我都饿得对你流下了口水。”
两头饿狼三口两口干掉了两盒外卖灌汤包。“疼吧?”裴逸又说,“我扶你床上躺着?”
“不用。”钟泽坐着不动,享受窗外宁静的夜景,“有烟吗?”
“别抽,影响你视力。”
“……”
“阿泽,对不起啊。”裴逸抹了一把脸。流动的灯影隔着玻璃窗映在他的眸子深处,许多人的身影从漫长的岁月间划过,留下难以抹去的光斑。天上每一颗明亮的流星,都是一段美好传说。
钟泽愣了一下:“有什么对不起的?”
裴逸:“大花原来有个很要好的男友,没有能够在一起。她没跟你提过?”
“她没说。”钟泽略不自在地低头,“我猜到有。”
裴逸眼里突然蓄满泪水:“没有能在一起,因为他牺牲了。我是说,在昨天之前,我们一直认为他死了,在两年前非洲的红海反劫舰行动。”
钟泽的表情似乎很能理解,点头。
“他叫闻羽,他是你的前任,NAF-A-002。”裴逸说完让眼泪流过满脸。
钟泽陷入良久的沉默。
并不是每位有情人都有命运眷顾,这世上仍有许多人恐怕一生空留遗憾。
“我觉得,大花可能在感情上,确实没有办法接受这种、这种安排。”裴逸站起身,万分难过愧疚,手指在西装裤兜里攥紧成拳,“是我的责任,我对不起你们三个人。”
多愁善感的裴组长从床头柜抽了一厚沓的纸巾,正在心氵朝澎湃地缅怀旧人,钟泽很持重的脸上露出几分理解:“那,这一枪其实没打错人,是我该挨这一枪。”
哎呦我的两位大爷啊,裴逸在病床边上给钟泽跪了,埋头捣蒜似的作揖:“下回你见着那谁,可千万不能打击报复啊?他肯定不是故意的啊!错都是我这个当组长的,这枪也算我打的,你不解气就给我肩膀也来一梭子,我绝对站成靶子,不躲!”
钟泽笑了,很大度的:你快拉倒吧。
裴逸再次真诚地保证:“你们放心。”
他在不同的时刻有幸拥有两个最优秀且无比忠诚的保镖。
你们放心吧,我一定把丢失的兄弟找回来,我一定会弄清真相。
第79章 失落的记忆┃你再打,我都疼了。
时间已过午夜, 车库门由遥控缓缓开启。
裴逸驾车驶入别墅院落。车前灯扫过楼上两扇光线很黯的大窗, 厚重的窗帘遮住景色。
那是主卧,房本儿上的一家之主早就睡了吧?
客厅桌上, 白瓷厚碗扣着两大盘菜, 裴逸抬手悄悄摸上去, 还有一丝丝儿余温。
掀开瓷碗边缘偷看一眼,南味年糕炒软壳蟹, 酥炸小脆骨, 是他喜欢吃的。二十四孝总裁情夫特意给他留的晚饭吗?可惜剩到这个钟点,早凉了, 脆骨口感就不好吃了……
屋里一股皮鞋油味道, 一下子就闻出来。门廊边的鞋架上, 裴组长的几双好鞋都被摆出来,有人可能在整晚的等待中烦闷无聊,替他把每双皮鞋都擦油打亮,这套日常保养, 比脸上敷面膜还勤快呢。
裴逸是那种很容易被感动和纠结愧疚的人, 只是他平时不爱说出来。说出口的浪言浪语, 总让人误以为他的G点就在那地方,其实他G点在心里。
眼眶就又热烘烘的,他蹲着抚摸那些鞣了五年相思味道的鞋,再一只鞋、一只鞋地在掌上把玩,津津有味地欣赏。
每只右脚的鞋帮内侧,浅色皮子上, 他之前没有观察到,边缘雕印了一行字号很小的制造编码,写的是,是什么?……
后方的房门突然响动,裴逸回头。
“回来了?”白衣睡裤打扮的居家男人站在书房门口,瞅他,“脚上穿得那双也脱了吧,好鞋要保养,我打个油。”
“哦。”裴逸站起身。其实有那么一刹那,潜意识里,他回头瞬间期盼自己能看到另一张脸,他昨夜在山间公路上不期而遇的人,昔日的亲密战友。
回头一看是章总,心里“唉”一声,竟然有点小失落。
这种心态又让他顿生愧疚,恃宠而骄太不像话了。晚饭尚带余温还摆在桌上,而且章总右腕裹着绷带,一看就是遇袭当晚手腕受伤了。
“抱歉,回来晚了,我们部门一直在开会。”裴逸解释。
章总面无情绪,都习惯了:“比以前混在外面不回家的强。”
“我错啦……”裴逸赶紧两步过去,把人缠在书房门框上腻歪了好一会儿,“手腕还疼吗?我都心疼死了……”
他咬住章总的衬衫领子,咬湿了,再捉住嘴唇强吻,唇舌缠绵。
章绍池穿了一条纯麻家居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胯上,微露姓感的人鱼线。还有平时常穿的打底白色紧身背心,只是很不配套地在外面又罩了白衬衫。
一看就是独坐书房秀着一身健美肌肉,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小情人的翻牌宠幸、床笫之欢,零点都过了,越坐越冷,愈发凄凉心酸,抓一件衬衫裹上御寒。
裴逸心事重重,简单交代了:“公路残留血迹化验出来了,袭击者就是我的下属闻羽。”
落地大窗透视着人心。夜空如一块浓墨深渊,漫天星光诡谲地对他们眨眼睛。每一颗星都若有所诉。
“如果你们化验室的DNA检测报告没有弄错,就是人有问题。”章总把揉乱的衬衫往胸前扯一扯,衣领沾着口水,坐在沙发上。
“智力,精神,脑子,甚至,记忆。”章绍池用手指戳一下太阳穴,“你的前任保镖是不是疯了、失忆了?”
裴逸知道章总这话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
“一位正直军人,没那么容易推翻多年信仰,甚至背叛自己昔日战友、背叛组织和国家。”章绍池是以己度人,设想假若是他遭遇这一切,“战斗受伤遇险很严重么,两年很长么?两年并没有那么长,老子他妈的五年不也熬过来?我叛变了吗,我忘了你?我会不会有一天拿枪口对着你瞄准?……不会,就不可能。”
裴逸:“……”
章绍池整理手腕上雪白的绷带:“他脑子一定有问题了,比如遭遇重伤脑震荡,磕坏了磕傻了,失忆了。”
裴逸忙说:“我们这次确实怀疑,闻羽可能受到某种人脑芯片的控制,高科技产品,几大国的军工部门早有尝试和研发。这玩意儿据说能够涂改脑细胞原有的记忆格式,扭曲姓格身份,就把一个人的过往经历强行混淆、修改、覆盖……这样,或许也就一并解释了宁非语和黄永锋,也是同样莫名其妙地失踪,然后就慢慢被人控制。只可惜那两人已经死了,而我们又一时半会抓不到闻羽,不能打开看看怎么回事!”
“是啊,你们抓不到人,而且根本不可能抓到活的再有机会审问和挖掘真相,还想把这人的天灵盖撬开确认?里面是不是像你猜测的那样?”章绍池冷冷地说,“你们就没机会,因为……”
章绍池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跷着二郎腿,轻松一摁。
裴逸大惊失色,煞白。
“完全可能是这样。”章绍池在昏暗的视线中点头,“有人能在你的狙击手脑袋里,装一枚芯片覆盖他的记忆,也能塞进去一枚可遥控的引爆器……你假若还念旧情,想保住这人的命,就不要全城通缉逼他走投无路。抓住就是死,不可能让你们抓着活口。”
裴逸喉头梗塞,胸口插刀,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是当局者迷了,断臂切肤之痛让他乱了方寸,脑子都塞住了。而章总旁观者清,看得非常明白:这件事无解。
“除非你们有本事在旁人无从察觉的时候,就把这人制伏擒获。”章绍池很遗憾地摇头,“但是你面对的,是一个丧失神智六亲不认却又身手高强随时瞄准你们开火的战斗机器人。”
……
裴逸在饭桌旁无言呆坐,苦思良久。两盘好菜彻底凉凉了。
还是老姜沉得住气,章绍池对旁的任何事,都不至于这么疯疯傻傻、失魂落魄的,不然他这五年被甩了守活寡早就他妈的疯球了。他才不会。
章绍池弯腰欠身,拉住裴逸一只脚,替他脱鞋:“行了,你慢慢想你的御敌对策,我擦鞋。”
窗外灯影映照着人心的曲折,冥冥中一点星光穿透脑海中记忆的折页,裴逸若有所思突然问:“鞋帮里面,刻得什么?”
章总:“什么?”
裴逸指着:“右脚,好像每只右脚鞋帮内侧,都有一行数字编码。”
章总不置可否:“你自己不会看么?”
但凡提到男人给他亲手定制这个鞋的事,裴逸立刻又被一腔愧悔之情吞没,赶紧打开小台灯,诚惶诚恐地就着光线仔细瞅。
他脚上这双鞋,浅褐色的里子上镶有出厂编码,以及“20140925”这串数字。
鞋型非常漂亮,皮质昂贵,花纹华丽。这双就是五双鞋里质量最好、最贵的吧?
“到底什么意思?”裴逸不解,“就是一个日期么?”
章绍池直勾勾盯着他:“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期。”
裴逸略不自然地问:“什么日子啊?咱俩,不是早就分手了?前好几个月就分开了。”
尽管是我单方面以“失踪”方式甩了你,不地道,具体情形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哥哥我对不起你,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