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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冉尔 字数:4905 更新:2021-12-15 19:40:51

老头。

  那老头穿得虽破旧,倒也整齐,瞧着算是体面人,只是面相里藏着点贼眉鼠眼的味儿。他溜进六国饭店的门,趁着门前的服务生和旁人说话的当口,一路小跑到前堂,往方伊池和阿清的方向望,等看清他们,眼前登时一亮。

  阿清还在跟方伊池讲话:“说真的,等有空了,我就去裁缝铺子里扫听扫听,看哪儿能做洋人的裙子。”

  “你还真喜欢这样式的?”

  “图个新鲜。”阿清摆摆手,把手塞进方伊池的手焐子里,“要是好看,我帮你也带一条。”

  “我要那种裙子做什么?”

  “穿给六爷看呗。”

  “甭胡咧咧了。”方伊池臊得耳根子发红,抬手作势要打阿清,胳膊刚抬起来,手腕子冷不丁被人给捏住了。

  他怔怔回头,撞见一张谄媚的脸。

  “哎哟,贺太太,幸会幸会。”

  方伊池吓了一跳,心道这是打哪儿来的人,刚想询问,身边的阿清猛然起身,一巴掌拍开那几根手指,脸上轻松的神情全没了,只剩提防:“爹,您怎么上这儿了?”

  “小挨刀的,你吃香的喝辣的,就忘了老子?”来人狰狞了面孔,揣着手嫌弃地打量阿清的穿着,“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这么大,现在你能赚钱了,就敢忘了老子?”

  阿清冷着脸答:“爹,养你的事儿我没二话,可钱是我辛苦赚来的,娘还生着病,我不能给你,让你接着去赌!”

  “甭在我面前滋屁,都上六国饭店来吃饭了,一定是发了财。快把钱拿出来,别在这儿闹,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今儿就算死这儿,也不会把钱给您!”阿清冷笑着拉住方伊池,转身就要往前台走。

  谁知他爹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嘴里念叨着什么“我这不孝的儿,一分钱也不给我”,双手还拼命地捞茶几上的瓷器,疯了般往地上砸:“反正你是在饭店上班的服务生,比我要脸,今天的事只要传出去,看你以后还怎么挣钱!”

  “……你!”无赖到这种地步,阿清一时没了法子,咬着毫无血色的唇,死死地盯着亲爹的脸,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方伊池忍不住将阿清挡在了身后,瞧着逐渐向他们靠近的客人,硬着头皮凑过去:“您胆子可真大。”

  “怎么着啊,贺太太要给我赏钱?”

  “我可给不起。”方伊池头一回在外面抬出六爷的名号压人,结结巴巴地威胁,“我的钱都是贺六爷的,您要是想从六爷的兜里讨赏钱,我就给您。”

  “……就是不知道这钱您拿着烫不烫手。”

  他说得气势不足,奈何六爷的名声实在是吓人,阿清的爹愣是被唬住,原本的叫喊声全歇了,呆呆地望着方伊池的脸。

  方伊池暗中松了口气。他头回放狠话,没底气,也不熟练,还莫名有种羞愧感,好似给六爷丢了脸。

  其实方伊池的话起了作用,只是他低估了阿清他爹的无赖程度。

  眼看要钱不成,阿清的爹竟然又伸手去扯方伊池的衣摆,他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方伊池!”阿清霎时急红了眼,撩起裙摆,抬腿想往他身边跑。

  谁承想,步子没迈几步,打斜里飞出一只茶碗,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上。

  方伊池像只炸毛的猫,随着四处飞溅的碎瓷片蹦跶了两步,再扭头一瞧,贺六爷正黑着脸从楼梯上往下走,那个茶碗显然是六爷的手笔。

  作者有话说:消失了两天的贺老六终于上线,激动地摔了一只茶碗!池:( ⊙ o ⊙ )先生好像又变帅啦!求海星星~\(≧▽≦)/~

第三十六章 和离

  “六爷!”方伊池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原来六爷也在六国饭店呢!

  贺作舟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风一般走到楼梯口,站定,冷着嗓子叫他:“小凤凰!”

  方伊池的神情由惊讶转化为欣喜,然后揣着手乖乖地跑过去。

  清清秀秀一个穿长衫的小爷们儿,甩着袖子,像是扑闪着翅膀往六爷怀里扑腾的鸟。

  贺作舟伸出了一只手,方伊池毫不犹豫地握住,继而自然而然地溜到了贺作舟的身后。

  贺作舟捏着他的小手,恨恨道:“你也是个小挨刀的,上哪儿都让我担心。”

  六爷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方伊池的肩头,见他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冷嘲热讽:“还不服气啊?”

  方伊池立在贺作舟身旁,梗着脖子不吭声。

  六爷又骂了声:“小挨刀的。”

  他气鼓鼓地反驳:“我不是。”

  “怎么不是?”贺作舟捏住他的手腕子,看上面刚被捏出的红印儿,皱着眉嘀咕,“就知道往我心口拉口子,不是小挨刀的,是什么?”

  “六爷说瞎话。”方伊池还是不服气,嘀嘀咕咕。

  结果话刚说出口,就被贺作舟重新塞到身后去了。

  方伊池光顾着和六爷讲话,此刻见贺作舟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才意识到中间还夹着个阿清,连忙去阻拦:“六爷,那是阿清的爹。”

  若是随便一个地痞流氓,贺作舟自然不会留手,但要是阿清的爹,于情于理都得先问一句。

  毕竟阿清是小凤凰的朋友。

  方伊池知道阿清的爹好赌,却没想到赌瘾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不禁蹙眉。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像当初方伊池拼了命去救方伊静一样,阿清也拼尽全力维持着家里的生计。

  这个时候方伊池也该劝上一句“当断则断”,像阿清劝他和方伊静断了那样,但妹妹和亲生的爹娘又是不同的。

  在世上走一遭,命是生身父母给的,所以在道理上,儿女总是欠着一分。

  再者,阿清的母亲体弱多病,方伊池还记得阿清曾经劝过母亲和父亲和离,但母亲的身体实在不好,加上离婚的手续必须双方同意,再进行签署,于是事情一拖再拖,终究到了如今这番田地。

  总而言之,事情根本不是“当断则断”四个字可以解决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阿清真的下决心去断绝关系,他们也不能在六国饭店撕破脸。

  六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低头瞧瞧方伊池,发现他正在偷偷摸摸地向阿清招手。

  有六爷在,阿清顺利地走到了方伊池身旁。

  “阿清,你准备……”他欲言又止。

  阿清叹了口气,明白他的意思:“我晓得。”

  方伊池松了口气。

  只要心里门儿清,事情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把人给我带出去。”贺作舟收敛了怒火,把万福喊了回来,“这儿的服务生是怎么回事,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太太受欺负?”

  从前台回来的万福赶忙上手拎着阿清的爹的衣领,连拖带拽,将人弄到了门外。

  弄走了要钱的无赖,贺作舟把视线放在了探头探脑的方伊池身上,怎么看怎么来气,忍不住拽住他的衣领,把人往怀里带:“你不会直说,谁碰你,我崩谁啊?”

  顾忌着外人在,贺作舟的动作不大,瞧着像个为太太担忧的好好先生。

  只不过说出口的话一点也不“好”:“放狠话都不会,你想气死我?”

  方伊池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挪两步委屈了,揪住贺作舟的衣摆报复姓地拽。

  贺作舟稀奇地停下脚步,皱眉瞪他。

  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瞪了两眼,心里发怵,又低头偷偷摸摸地将六爷的衣摆抚平。

  贺作舟一下子被逗乐了:“嘛呢?坏事儿都让你干了,还想不承认?”

  方伊池将手背在身后,纠结先前的事:“您说我是小挨刀的。”

  “得嘞,你不是。”贺作舟拗不过他,抬手把人往怀里一抱,“你是我的小凤凰。”

  方伊池这才心满意足地扶着六爷的肩膀趴好,对着身后早已目瞪口呆的阿清招手:“快来。”

  阿清愣愣地跟上去,等进了包厢,逮着贺作舟出去抽烟的工夫,一把握住方伊池的手:“你这主现在是什么路子?连我都看不懂了。”

  “胡说什么?”

  “我可没你能胡说,瞧你刚刚跟六爷说话的态度,可吓死我了。”阿清夸张地拍着胸脯,“换了旁人,绝对要挨枪子儿。”

  “不过也是六爷脾气好的缘故。人家是正人君子,不跟你计较!”

  方伊池不以为然:“明明是他有错在先,怎么能叫我小挨刀的?”

  “人六爷逗你玩儿呢。”

  他顿了顿,渐渐回过味儿来,脸上挂不住,显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

  阿清如今也看出来了,方伊池和六爷的关系比旁人想的都要好,原本悬着的心落回去了些,起码不担心方伊池会很快悄默声地死在贺家的宅子里头了。

  不过阿清仍旧是担忧的:“方伊池,咱俩敞开了说,原先的关系再亲近,也不过是工作之余互相帮衬罢了,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能接济的都算得上是朋友。”

  “所以我说实话,不怕你笑话。

  “你嫁给六爷,我能得不少好处,最起码的一项,饭店的经理就不敢得罪我,只要你是贺作舟的太太,我就能在饭店里站稳脚跟。

  “可我良心上不安,总觉得真要支持你,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就算看着你和六爷相处得不错,我还是担心那深宅大院里有旁的人欺负你。”

  阿清说话间,两个服务生端着餐盘,送来了柠檬桂花香片给他们漱口。

  方伊池接了,掀开茶盖轻抿一口,再掩着嘴吐到一旁的小碟子里:“阿清,这些话你不必说,我懂。”

  “你为我想的,我都懂。”

  “我知道你懂。”阿清也漱了口,自嘲道,“我们俩都是在饭店当过服务生的人,这样的道理怎么会不懂?”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或许从贺作舟回北平的那天起,方伊池就注定要进贺家的门,哪怕那天他没有被早起的客人欺负,没有被烫伤腿,往后也终究逃不开贺作舟的手掌心儿。

  又或者不是贺作舟,是李作舟、王作舟,只要是六爷的魂儿,他迟早栽进去。

  方伊池和阿清沉默地注视着桌上的白瓷花瓶,那里头插着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露珠悬在殷红色的花瓣上,像悬而未落的泪。

  “你这人就是这样,瞧着温和,实际上倔得很,我早知道劝不住,可就是管不住嘴,总想着再说一句,再说一句,你或许就动摇了呢?”阿清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燃起希冀的光,但又倏地熄灭了。

  “可你是为了给妹妹治病,能穿上旗袍在平安饭店工作的方伊池!你怎么会动摇呢?”

  “就算你不了解六爷,不稀罕贺家的财产,只要认定了六爷这个人,也是会嫁的。”

  眼瞅着阿清越说越悲伤,方伊池连忙强打起精神:“事无完全,六爷……六爷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想说,你会是那个幸运儿?”阿清凄凉地勾起唇角,嗓音变得又尖又细,甚至还有几分刻薄,显然再次动了气,“方伊池,你觉得你会是那个在宅院里活下来的男妻,你觉得六爷一辈子都不会腻味你,你觉得……”

  阿清嗓子一哑,说不下去:“我不是你妹妹,没那么狠心!你这不是逼我亲眼瞧着你去玩命吗?”

  不怪阿清生气,嫁进贺家成为贺作舟的男妻不是说着玩玩的。对贺作舟而言,可能只是看对眼了一个服务生,做了点出格的破事儿,可对方伊池而言,往后就是旁人再也无法插手的一生。

  进了那道院门,他生是贺作舟的人,死是贺作舟的鬼,自此与门外的世界了无干系。

  “你真的想好了吗?”阿清不甘心地追问。

  方伊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的边缘,指尖慢慢浸染上冰冷的湿意,仿佛北平城里几个月都无法融化的寒冰,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怎么会没想好呢?

  他想得比任何人都深,甚至想到贺作舟不要他以后的退路。

  其实也是没有退路的。

  像他这样服务生出身的男妻,就算六爷放他一条生路,贺家也不会让他出去丢人现眼,或许会化作井底的枯骨,或许会成为树下的一捧淤泥。

  生而低贱,死不足惜。

  但贺作舟给了方伊池勇气,让他拼着这样的下场,也舍不得离开落脚的梧桐枝。

  就这么着吧。

  他对自己说,就这么着吧。

  走一步算一步,起码现在六爷还稀罕他不是?

  一直在观察方伊池的阿清心里一沉,见他眸色黯然,神情却越发坚定,便知道他钻了牛角尖。起先若还有三分能劝动他的可能,此时就是一分也不剩,怕是贺家的老爷子再反对,方伊池都能硬着头皮嫁进贺家的门。

  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这回服务生手里端的是装着热毛巾的瓷盘。贺作舟跟在他们身后进来,自然地站在方伊池身后,有意无意地去捏他的脸颊。

  方伊池发着呆,毫无反应。

  贺作舟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出了异样,弯腰扳正他的脸,狐疑道:“还气着呢?”

  “不就是叫了你一声‘小挨刀的’。”六爷难得哄人服软,还遇上个油盐不进的方伊池,真是白瞎了一腔温柔,因着人家根本没听进去!

  “行,以后不叫。”贺作舟拎起热毛巾擦手,擦完,换新的给自家太太擦眼角,总觉得他眼尾微红,像是胭脂没擦净,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又仿佛哭过,“小凤凰,你这怎么茬儿啊?”

  方伊池偏头看看贺作舟,伸手把毛巾推开,自个儿拿了替六爷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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