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累了吧。”沈沧无力接了句。其实自从他垫着冰袋搂许棠睡整整一晚后,他身体情况就时有偏差。
当然他不可能和许棠说这些事情。
许棠沉默了会,转身察看医生开的药。病历单上字体龙飞凤舞,他翻了下没看懂,拿起药盒。
山莨菪碱注射液,还有些止吐止泻药。
许棠很长一段时间靠止痛药度日,对止痛镇定类药物有所了解。这些都是急姓肠胃炎常用的药。
但他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慌乱,扫视四周:“你们都出去,我单独陪沈沧一会。”
“等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能不能代替沈沧表演?”顾翊昀发问。
“你的心里就只有表演吗?!”
“可是,票都卖完了你总不可能今天取消表演吧?这里只有你是全程参与排练的人,你……”
许棠冷色的目光锐利地射向顾翊昀,看得他瞬间消声了。
“好吧好吧,我们先出去。”顾翊昀上前拉走了赵枫桥。
听到门被碰上,许棠坐在床边,又搭了下沈沧额头的温度。
“已经吐过了是吗?”
“嗯…”
听他虚弱还有些沙哑的声音,许棠心乱如麻。按理说吃一样的东西,不至于会弄成这样。
“体温多少度?”
“三八三九吧,我不清楚了。”
沈沧每说一个字,都狠狠扎在许棠心上。许棠没再多问,看着沈沧绯红的面色:“我和顾翊昀说,如果今晚一定要表演,我替你去。”
“什么?”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许老师我可以……”沈沧急得想从床里爬起来。
“躺回去。”许棠斩钉截铁打断,把他摁进被子里,“你现在状态那么差,一上台毁所有。”
见他总算安分了,许棠转身给他烧了壶热水。
“山莨菪碱注射后可能导致轻微热度,这个因人而异。吐出来就好,不用太紧张,闭上眼睡一觉或许就好了。”
听到他的肯定答复,许棠给顾翊昀发了条短信。
很快,世纪剧院的官微就发出通告,讲了沈沧因为急姓肠胃炎无法登台,由许棠代替他表演的消息。
通告里还详细说明,许棠全程参与了剧本改编,并且在排练过程中担任指导,完全有能力胜任沈沧的角色。
网友们各种留言,关心、心疼沈沧;也有人发问他不是昨天才直播怎么今天就凉了,还有人质疑许棠的业务能力。
总之又是一片忧喜参半的评论,许棠已经管不了这些,咔嚓一声锁屏。
望着黑屏上自己模糊的轮廓,他心中不安愈演愈烈。
他本能想去怀疑赵枫桥,但是坑害自己的老大,对他没有好处。
许棠想不清楚,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啰嗦一句:山莨菪碱注射液,临床上常用作急姓肠炎的止痛药。剂量远比阿托品温和,但如果注射过量亦能导致A类药物中毒。
第38章 公演自残
许棠在房里陪了沈沧一会,就接到顾翊昀的电话让他赶紧来准备剧本。
从阳台上回来后,沈沧还没睡熟。
“许老师,你有事就先走吧。”沈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飘。
许棠努力把急姓肠炎想成意外,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见过的人又让他难以说服自己。
“你跟赵枫桥关系怎么样?”
“怎么突然提起他?”
许棠低头摆弄着手机,微微摇头:“我说不清楚,我现在心里特别乱……”
“枫桥哥…”沈沧顿了顿,“他是我们经纪公司专门带新人的,在接我和马思斯之前还带飞升过好几个,业务能力极强。而且他本人也给人种平淡的感觉,不争不抢。”
听沈沧喊他哥,就知道这个经纪人在他心里地位还挺高的。
“那你再仔细想想,他有没有做过比较不合逻辑的事情?”许棠轻声叹气,转身取来水壶,准备给他倒杯热水。
沈沧思索片刻:“有是有过。就是去年十二月份酒吧那晚,是他喊我去的。”
许棠闻言挑眉,左手本就力气不大,差点手抖把水倒翻。
“他那天特别慌张给我打电话说马思斯去了Beating,然后失联了。他一个人在酒吧找不到她,要我也赶过去。”沈沧把头侧向许棠,换了口气,“我当时还有些奇怪,赶紧给马思斯打电话,她确实没接,我才赶了过去。”
“哪有经纪人会把自己的老大往同志酒吧里喊?”许棠两根手指钳住杯沿,轻轻晃动杯子让热水尽快冷下来,狐疑地皱眉。
“可整件事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他喊我过去的时候还特地嘱咐我帽子口罩戴严实。”
“那还有其他你觉得不妥的地方吗?”
“许老师怀疑是枫桥哥做了手脚?”沈沧无力地看着他,目光还有些放空,“这没有理由啊……”
许棠也接不上话,递过水杯:“但愿真是我多虑了。我得走了,你有什么事情马上联系我。”
因为许棠临时出演,沈沧的角色是戏份最重的男主,台词多,也考验演技。谢成怕他背不全台词,建议和戚章换个角色。
戚章一听自己演A角,不假思索同意,还拍着胸脯说之前和沈沧对戏,他的台词十有八九都能背。
戚浩在边上小声叮嘱,收收心,别给你老子丢脸。
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许棠都要怀疑是他动的手脚。但毕竟他父亲也在场,戚章还这么张狂,简直败光戚家上下的颜面。
许棠的角色,黎诚,中/共特工,曾经的战地记者,敢爱敢恨。在战场被炸成瘸子后成了光陆通讯社社长。为了坐实亲日派,与日本人合作,大肆报道扭曲事实的新闻,开脱罪行给民众洗脑。最后麻木不仁,沦为汉女干走狗,供出高层潜伏名单。
最后的结局是,黎诚被组织策划,炸死了。
许棠看完剧本心里一咯噔,剧本扩充该写后黎诚的形象很饱满,还莫名地和他经历契合。
但事到如今他已无退路。
他在代替沈沧出演,演出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两人的名誉。
磨了一下午剧本,许棠就把台词和互动的时间点记熟了。和戚章、凌子琪对了几场戏,谢成忍不住感叹自己做了几十年导演,都没遇见过能力这么强的演员。
吃过晚饭,Tony老师给他们凹造型。许棠抽空看了眼手机,给沈沧发了几条消息,他大概在休息,没有回复。
登上微博一看,他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转发了通告,表示自己突然生病无法参演话剧,还特地提到许棠,说许老师全能,一定能胜任这个角色。
好在大家并非全都是奔着沈沧来看这场话剧,虽然也有不少人喊着退票,但更多的还是关心沈沧的健康,以及许棠代替沈沧出演的勇气。
甚至有人毫不避讳,直言许棠此举是替夫出征。
许棠原本有些紧张,看到这样的评论瞬间黑线——自己明明那么A,网友简直不长眼。
虽然表面轻松,进入精心布置过的剧场,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这次也没有沈沧陪在身边,所有不适都要他自己克服。望着华丽的布景,许棠神情恍惚。
“有什么问题吗?”谢成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你的第一场戏是和凌子琪的,还不快点准备?”
许棠这才把目光投向凌子琪,她穿着和服,面容姣好。
虽然是支线剧情,但这是黎诚逐渐背叛的诱因,因此被安排在开头表演。
黎诚从战场归来,身负重伤。佳佳子找到他,许诺只要他愿意帮日军控制大众传媒导向,就把光陆通讯社社长之位给他。
沉浸式话剧的特点之一就是交互姓强,许棠与观众仅仅相隔一条警戒线。
“黎诚君,闲赋在家的日子可好?”佳佳子与他对坐在榻榻米上,仪态端庄,倾壶倒茶,颦笑间端庄又不失阴戾。
许棠侧坐,半倚半靠在桌上,手里把玩着拐杖,轻轻挑起的眉间还有着几分破罐破摔的狠心。
“你在一线拍下的那些照片,看完着实让人为之动容。”佳佳子抿了口茶,“黎诚君,您的英勇也着实打动了我的父亲。”
意思就是,你手里那些照片,被日本人盯上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他口气稍微紧张了些。
佳佳子笑道:“你为真相出生入死,可历史永远是胜利者书写的。黎诚君,你…懂吧?”
“胜利者?你们蛮横入侵我华夏大地,竟还在我国人的地盘上妄谈胜利?”
“那好,中国也有一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黎诚君,您的老母爱人,和您自己,是想先送谁呢?”
“你!……”许棠语塞,她竟然用亲人威胁自己?
两人僵持了很久,幽冷的背景音乐兀自放着,在这几十平米的屋里纠缠。
“……你的条件是什么?”许棠终于往前凑了点。
“黎诚君,来我们光陆通讯社,为大东亚的共荣做出你应有的贡献。”
“你是一名优秀的记者,伤病不该成为你沦落度日的理由。光陆,才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
观众们还不停鼓掌,大喊许棠的演技绝对完全可以出道。
许棠的神情却接近恍惚,佳佳子明明有着清澈的眼眸,此刻却泛着云波诡谲。她的眼神勾人又冰冷,冷得像一把刀子,生生撬开许棠的记忆。
那被链条捆死,许棠想把它们悉数埋葬在荒原的记忆。
八年前,十二月飞雪的宁慈,B区的酒吧群。
他手捧着名叫绯色记忆的鸡尾酒,对面是顾翊昀。
“只要你肯出庭作证人,帮焰华打赢这场官司,你想要我都能给你。”
“你是一名优秀的导演,这场意外不该成为你停下脚步的理由。焰华,将会成为你施展才华的地方。”
作为爆炸圈里的人,作为受害者,他出庭作证,他的证词掷地有声。
他按着宪/法宣誓,口口声声告诉法官,他确认这场意外是烟火组组长…叫冯什么什么的人的过失。
一模一样的台词,一模一样的场景。
许棠的视线突然开始模糊,有什么东西攀上他的肩膀,慢慢撕扯侵蚀着他脆弱的肉体。
……
不断有观众来看,这段戏就需要不停loop,然而,一次一次,同样的台词,许棠几乎念到麻木。
他甚至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被凌子琪带出房间,带入拍卖现场,也就是主线剧情。
拍卖现场叫卖声不断,演员和观众混合错杂。人氵朝汹涌,许棠被人推搡,没站稳一头撞在墙上。
耳返突然刺啦刺啦划过阵阵电流,助听器也开始回应滋滋的叫嚣声……许棠错愕地捂住胸口,只觉得气上不来,从脖颈到后背涔出大片冷汗,把戏服打湿了。
他身子既燥热又冰凉,冰火二重,火烧火燎的。
创后应激障碍有种治疗方法叫心理剧,即通过场景构建,帮助患者克服心理阴影。然而实践起来难度极大,没有心理医生敢随意尝试。一旦控制不好,PTSD可能会向压迫型发展。
刚才他一遍遍loop的场景,心理剧已有雏形。
没事,很快就能演完。撑过去就好……许棠闭目,额头抵在冰凉的墙上。
他也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下,许棠猛得回头,看到戚章站在自己身后。
周围,周围全是观众。
他立在所有人的焦点之中。
戚章冰冷的声音响起:“黎诚先生,您的忠诚真让人刻骨铭心。”
“我真想亲手把你送上军事法庭,把你精心捏造的事实公诸于世。”
许棠其实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耳返里强烈的电流音已经严重干扰了他的听力。
原本会读唇语,此刻在他眼里都是同样的口型。
失去听力,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他开始颤抖,口齿不清地念出两字:“沈沧……”
沈沧你在哪儿,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
“沈沧……”
他的脸色越发惨白。
“这是怎么了?”“好真实啊,这是表演吗?”观众们面面相觑,有些观众悄悄带手机进来的都忍不住拍照。
许棠的异样似乎比所有演出都勾人眼球。
戚章也有些懵,但他还得继续自己的台词:“当罪恶都结束的时候,让英灵的鲜血才能安静流传于世。”
剧院的屋顶突然吱呀一声动了,伴随轰响,被围栏围住的白色圆台喷出万丈火焰,直窜冲天。
许棠看着弥漫的烟尘,思绪被抽离,很远很远。
五脏六腑如同被蛛网包裹,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仿佛融入烟尘,早已消逝不见。
耳返里锐利刺耳的声音彻底划破了他最后的防线。
他撕心裂肺喊出耳中已经模糊的字眼,一把扯掉耳机,跪在地上止不住颤抖。
他最终还是输给了PTSD。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这还是表演范围内吗?!”“雾草这种痛苦也真实得太可怕了!”
“许老师你怎么了?!”最先察觉不对劲的是凌子琪。
许棠模糊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双雪白的大腿,还有她腿上的匕/首套。
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爬起来,抽出那把未开刃的刀。
他单薄的掌心死死攥紧刀刃,虽然不够锋利,但于他而言足够了。
痛感,大概才是此刻他和世界的唯一联系。
鲜血顺着手臂,很快